柳丝丝或者说荀朝陵, 在这个春末夏初,清风绵绵的日子里,终究还是结束了她漫长的一生。
微扬着的唇角上还有未来得及散去的笑意。
明苒现下大概能猜到她的身份,但同时又疑惑究竟为什么一个人会不老不死地活上几百年,不过转念一想,她都能莫名其妙再世为人, 这位朝陵长公主能活这么久, 似乎也不算特别奇怪了。
柳丝丝的丧事按她的意思也不须得什么停灵发引来平白惹人注意, 简简单单的葬在卫煦墓边便好。
王公公与阿绾各去准备了,荀邺看着风平浪静的小湖面久久不语。
明苒拉了拉袖子,“陛下?”
荀邺触及到她视线, 轻轻笑道:“无事, 于她而言这是最好的归宿,她心里也是高兴的。”
他曾听她说起过往事, 她这一辈子试过无数自尽之法,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算是真真正正的求死不得。
直至今日方才是心愿得了, 得偿所愿了。
只是他有些疑惑, 前世到他离世, 她都还好好活着,今生却莫名地不一样了。
荀邺又看了明苒一眼, 半垂下眼帘,这短暂的两辈子里,除此之外, 还有相差的便是她了。
依稀记得明家前世进宫的是明二。
这两者之间又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荀邺微摇了摇头,一笑,算了,想这么多做什么。
他又是笑又是摇头的,明苒不解,“陛下怎么了?”
荀邺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些事情。”
“普通人的长生不死,倒不像是上天的馈赠,反像是惩罚。”
人人都有生老病死,只你一个异类,送走亲朋好友,送走父母双亲,几百年的时间,她该学的都学会了,能看得书都看完了,举目茫茫,连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道:“像是得了一种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缠着她,没有尽头。”
朝陵长公主莫名其妙长生不死的事情只有历代皇帝知晓,他们把这当成上天对大衍的垂爱,把她当成大衍的祥瑞。
但于她而言,这是惩处,是噩梦。
她常跟他说,她大概是上辈子种下了什么孽果,犯下了什么罪孽,才会几年偿还不完,非要留她个几百年。
明苒没有说话,她不清楚这其中内情,出声来反倒显得不敬了。
这个小山庄地理位置偏僻,人也少,冷清非常,就像没有人来过,也没有人离世。
等王公公几人将一切准备妥当,从这边到卫煦的坟前又费了些时候。
等明苒从马车上下来,已经是傍晚将暗未暗的时候,穿过丛林小径,就看见王公公他们站在立着一简单石碑的坟墓前,杂草萋萋,天色暗暗下,在这荒郊安寂的林子里,显得格外冷寂。
他墓碑前几乎无人来祭拜过的痕迹,连朝陵长公主都快将他遗忘了,没葬在卫家陵园里的他,早早就叫那些后辈忽略了,哪里还能一心记得他这个好几百年前的老祖宗。
时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是可怕。
朝陵长公主埋葬的地方垒起坟堆,却没有立牌刻碑,毕竟她本就不叫柳丝丝,是荀朝陵,但荀朝陵的墓碑却早几百年前就立在了卫家的陵园里。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王公公等也提起了灯笼。
荀邺跪在卫煦与朝陵长公主的墓前,点起香烛,点燃冥纸。
明苒也跟着拜了几次。
“时候不早了,该回城去了。”
荀邺抬手拉着起了身,带着来人一道离开,走至路口,他又回头看了看,心中轻叹。
到底造化弄人吧。
小径两边虫鸣鸟叫,在这晚夜却不显得聒噪,反倒更叫人觉得周遭过分安寂了。
他们来时的马车就停在小径的尽头,高树掩映下,赶车的侍卫已经在棚顶角上挂好了照路的灯。
荀邺循眼望着那处随风轻晃小灯,琉璃制的灯罩,烛光幽幽,晕黄的一团,足够叫人将那一处看得清清楚楚。
侍卫似乎看见了他们,从车板上下,早早地便弯腰拱起了手,他看见了他头上的那顶黑纱帽子,慢慢地像化成了一阵黑色的浓雾,散成一片挡在了他眼前,模糊了视线,下一刻什么都瞧不大见了。
目中朦朦胧胧的一片,雾中唯一可见的影子也是交叠着层层起伏,他偏过头,就在身边的人亦有瞧不大清楚了。
刚想要抬手,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地,就这么倒了下去。
明苒本是牵着他的手,走着走着,陡觉他掌心一片冰冷,就像是她刚才撑手抵着的地,寒浸浸的。
她心里一惊,刚转过来,那人影子便向她倒了下来,她勉力扶着人被压得后退了两步。
“陛下?陛下?”
王公公吓得险些把手里的灯笼都扔了,惊叫了两声,近前去以身抵着人。
有了王公公帮忙,明苒身上一松,忙空出手来去碰了碰他前额,没有汗,也没有温度,冷得像块冰,她凑近了些,惊觉连呼吸都微不可闻了。
她怔着,一时反应不得,王公公冲着上头是又急又快地叫了两声照青映风,两人唰地现身,这突来的一场也叫他们有些慌乱。
明苒回过神,紧抿着唇,沉声道:“这边离进城太远了,路上也是颠簸,我们先去小庄。”
朝陵长公主一心求死,不乐意吃药更不乐意叫人瞧病,阿绾没有拂她意,暗里却还是不放心,仍是备了大夫在那里。
王公公急得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额上直冒着冷汗,闻言才稍稍镇定,立时哎哎地道好。
照青帮忙搀扶,将人移上马车。
映风轻功最好,王公公又叫她去将专门照看元熙帝身体的钱太医带过来。
映风一跃上了枝头,很快人影就消失在暗夜里。
马车上的小几被移了下去,明苒半撑着他,一手紧攥着他的袖子。
王公公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声音微哑,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不应该啊,陛下身子已渐大好了,连钱太医私下都说没什么问题了,怎么会……
朝陵殿下刚走,陛下又倒下,这算是怎么着?
明苒亦不知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细细想了一下,又估算了一下日子,却惊觉上辈子元熙帝驾崩的日期,差不多也就是这一月两月了。
想到这儿,她有些茫然地睁大眼,这些日子看他精神渐好,似沉疴顿愈,她还以为……
刚才分明不见异色,却突然就倒了下来。
难道是中毒了吗?
明苒抱着他,抵着那冰冷的额角,咬着唇,不自觉地绷直了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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