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后来时间过了多久, 裴小幸都依旧记得那天晚上,还未全黑的夜,父亲温柔的眼神,和那一番话。
在父亲的那一句“没关系”话音落下后,她的眼泪便连成了线,决了堤, 任凭自己入瓢泼大雨般的泪水, 滑落下来砸在身上、衣服上头, 这大概是她记忆里, 除却孩童时期之外,她不知有多久没有这样肆无忌惮地哭一次了。
在更多时间里,裴小幸总是反反复复地告诫着自己, 要坚强, 要再更坚强一些, 因为身边的老师、同学,在新闻上、书籍里看到的成功人士的例子,都在重复强调着同一个道理,世上无难事, 只怕有心人,少个手也不过是多了一个难事罢了,只要坚强、用心,总能克服的。至于这其中到底有多少困难?那不妨开眼看看世界,这世界上比她过得更惨,比她更要可怜的人有那么多, 她凭什么在这里妄自菲薄。
听,多有道理,别人过得更不好,没书读、没饭吃、甚至生命垂危,不也很坚强吗?至于你,只不过是少个手,丑一点,生活稍微不太方便,受到点歧视,又怎么了?
然后裴小幸便只能坚持,尤其是在看到爸爸,在“那一次”之后,那么努力地为她能在学校、在生活中克服困难想着办法之后。
不过此刻,她不用再这么藏着掖着了,坚强值得赞颂,可脆弱,也并非有罪。
裴小幸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一句接着一句,而当父亲的裴闹春,能做的便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抚着她的痛苦。
“其实我真的好难过啊爸,我一直一直在想,为什么那么多小朋友都好好的,只有我少了一个手呢?李老师以前,和大家说,因为上帝觉得我这个小苹果特别可口,就多咬了一口,这才这样的,我学着这么安慰自己,可是还是开心不起来。”
“爸爸不知道,是当初爸爸和妈妈,没有多做检查。”
上了初中的裴小幸,懂得的东西比小时候多多了,她抹了把眼泪,想笑眼泪又涌了出来:“爸爸骗人,我知道的,就像是隔壁的苏姐姐,她检查出来小朋友生病了,就不会把小朋友生出来了,那就没有我了。”
她抽着鼻子:“我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好坏的,我会忍不住想,我过得这么辛苦,为什么爸爸妈妈一定要带我来到这个世界呢?那时候的爸爸妈妈,知不知道我会那么辛苦呢?”
裴闹春看着女儿,这大概是很多子女,都藏在过心里的问题,这很难有一个特别标准的答案,可是此时,起码他能回答:“如果再让爸爸选择一次,爸爸是会犹豫的,并不是因为爸爸觉得有了你就辛苦,而是爸爸觉得,我自私的让你来到这个世界,让你受了很多委屈。”
看到孩子受伤,他也觉得心如刀割:“可是当初爸爸没有选择,你就这么出现在爸爸的世界里,那么小,那么可爱,照顾你的生活,辛苦到爸爸都曾经想过放弃,可只要离你远了,我的心就像落在你的身上。”他叹着气,“爸爸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是不是太自私,自私地要求你面对这个对你而言未必美好的世界。小幸,你不用对我抱歉,抱歉的是我。”
这也是个能引发无数争论的话题了——“换位思考,如果你知道你的孩子,在出生后,有大概率面临不快乐甚至一塌糊涂的人生,那么还非要让他们待在这个世界究竟是不是一种父母的自私?”
“这么想想,爸爸真的觉得自己很自私,如果非要从什么大角度来说,那大概是什么生命的延续、循环,人类繁衍的天性;法律的约束等等,可从爸爸的心来说,你是我当做珍宝的女儿,就算被说做自私,我也做不到放弃你,爸爸能做的,就是努力让你的世界更好一些,也希望在未来,你回忆起你的一生,虽然比别人更要辛苦一些,可终究,这段人生是快乐的,你没有遗憾。”
裴小幸静静地听爸爸说完了话,在这期间,她的水龙头就没被转紧过,现下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爸爸才不自私呢!”裴小幸特别坚定,“我有很多,很难过,难过到觉得自己受不了的日子,可也有更多、更多的开心的日子,我有全世界最好的爸爸;有一仓库别人拿着钞票也换不走的神奇玩具;有总是体贴着我的老师同学……”
她絮絮叨叨的,像个啰嗦鬼:“何大妈家的牛肉汤面,味道很好吃;肯爷爷虽然是垃圾食品,可也特别美味;同学们虽然有坏人,可还是好人更多……”她念了一圈以后,郑重道,“原来,我有这么多、这么多值得开心的事情呀。”
不知为何,裴闹春之前一直没哭,在女儿含着眼泪带笑说出这句的时候,他的眼前,瞬间蒙上了一层细雾。
“所以我要谢谢爸爸,谢谢你带我来到这个世界上,陪我走过那么多的不开心,也让我拥有了能看到那么多惊喜和喜悦的机会,活着,可真好。”
他只是轻眨了下眼,眼泪便掉下了,裴闹春伸出手,将女儿揽着往自己这靠了点,轻声道:“是爸爸谢谢你,你像是奇迹一样,让爸爸的人生变得充满色彩。”
“不过,我现在还是要哭。”裴小幸笑着掉眼泪,那点儿委屈,在唠叨中变得越来越少,都快成为气泡,无声无息地消失,“不是因为我觉得这日子太糟糕哦,只是因为在那么多、那么多可爱又好的人里,我有点倒霉,遇到了一个坏蛋;在总是开开心的日子里,偶尔也是会伤心几天,这很正常对不对?”
“这当然正常。”
“不过都会好的,我才不要因为别人让爸爸难过呢,他们只能让我不开心一小会,我的日子那么好、那么幸福,他们才破坏不了,你说对不对?”
“对,当然对。”
这天,裴家的晚饭开得格外的晚,父女俩都红着眼眶,看着彼此,然后便只剩下笑。
……
何祥文在上课的时候,就一直看着前排位置的那马尾上上下下移动着目光,他有些迟疑,今天下课是否还要去找裴小幸,莫名的第六感似乎在悄悄提醒着他,好像再去找对方,一定会发生什么他不想看到的事情。
不过有时候,人总是在作死的路上疯狂奔跑,下了课,何祥文没忍住心里痒痒,还是去找了裴小幸,这都好几天了,裴小幸这么小气,就没理会过他,真是的。
何祥文走到了前排,正好裴小幸前座的同学去上了厕所,他一屁股坐了下去,丝毫没有发觉周围同学都陡然变色的神情。
他吊儿郎当地笑着,伸出手一下把裴小幸的桌子占了大半,靠了过去:“一只手,你怎么不说话?都是同学,你就不理理我?太不礼貌了吧?”
裴小幸握住笔的手用了大力气,她克制着自己想要低头躲起来当鸵鸟的冲动,是她对爸爸说,这回不要爸爸帮忙的,她自己就能解决。
看裴小幸还不理他,何祥文更不开心了,他故意学着裴小幸做出手僵硬,不能动弹的姿势晃荡了两下:“你为什么老带着一只手?啧,没有就没有,你看大家不都把你当同学吗?”
做足了心理准备的裴小幸抬头挺胸,直直地看着何祥文,目光如炬:“我带不带这个和你有关系吗?你怎么不在班级里挨个问问,今天为什么穿这个衣服、明天为什么穿那双鞋、后天为什么带这个书包,怎么爱问为什么,你不如去买套《十万个为什么》好好看看。”
何祥文被说得一愣,有点懵,在他看来,裴小幸和有些疯疯癫癫的女孩子不太一样,特别文静,长得好看又成绩好,完全是他喜欢的类型,可现在,怎么小温柔忽然变身母老虎了?
他撇了撇嘴:“哟,还会怼人了,不让人说实话了是吗?”
“你觉得这是实话吗?好的,那我也来说实话好了,何祥文同学,你知不知道你考得真的很差,分数高低不能决定什么,我也从不觉得考得好就值得骄傲,可我想一个连中专都基本没可能考上的同学,是不是该反省一下自己的智商和基本学习能力?”
她就像个注入了阳光能量的豌豆射手,开关开启后小嘴一张一合开始扫射:“你自以为英俊潇洒地撩着头发,时常会掉头皮屑在别人桌上,你展示你的长腿,把脚放在自己桌上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灰尘全都落在了前座同学的椅子上头?”
何祥文是真没反应过来,他被裴小幸的画风突变直接给砸成了个傻子。
“你拉帮结派,在学校里说自己是什么文虎帮,这很了不起吗?你们怎么不到派出所门口说呢?对着那扫黑除恶的牌子说得再大声一点。对于大部分同学,包括我来说,你只不过是班级的一位普通同学,哦,甚至连普通同学都不如,因为他们值得被尊重,目前你的一言一行,我觉得不配被尊重。”
何祥文听不下去了,一拍桌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旁边有几个男生女生对视地站了起来,看似围观,其实是寻到了容易出手的姿势,如果何祥文真要不要脸的对女孩子动手,那他们也不能躲着。
“你也会生气吗?”裴小幸露出困惑的神情,“这不就是你想听的实话吗?”
这算是狗屁的实话啊!何祥文在心里怒吼,若不是裴小幸算是她喜欢的女生,还有他坚持的不打女生的原则,他早就动手了好吗?
“原来你也会觉得,这种类型的实话刺耳,不想听到吗?”裴小幸也不认输,她站了起来,虽然矮了一头,可气势丝毫不弱,“是,我少了一只手,这又怎么了?我少了一只手,得罪你了吗?碍着你的眼了吗?”
“我,我又没干嘛!”何祥文有几分外强中干,他心里隐约已经觉得不太对劲,他之前做的那些引起人注意的小手段,是不是,反而起了反作用?
“我少了一只手,我也必须去接受别人略有不同的眼光,至于我要不要带着假手,愿不愿意扯着嗓子告诉全天下我只有一只手,想不想面对你说的现实,那是我的事情,你不觉得你有点多管闲事了吗?这是我的权利,现在就连小学生都知道,人人生而平等,当然,你不知道也正常。我是和别人不一样,可这不代表我低人一等。”
裴小幸从头到尾没笑过,事实上她的右手,早就悄悄地握成了拳头,给自己打着气,今天说的这些,大概是她活到现在为止,说得最没有礼貌的话了:“还有,我要告诉你,你说的这不叫实话,叫做歧视、叫做欺凌、叫做没有礼貌。你可以不尊重我,我也不愿意尊重你这样的人,你可以继续在那指手画脚,可是我不会再被你影响,因为我觉得,你缺失的做人基本的品质,比我少的手还要多,你真可怜。”
“我,我可怜什么了?”何祥文狼狈极了,他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被裴小幸骂!
裴小幸没说话,只是直接坐下,继续做起了功课,她表面上波澜不惊,可心里却有个小小的自己再滚来滚去。
——啊啊!她真的好不会吵架,刚刚明明可以说得更好的!
嗯,她是个标准的吵架事后演练派,吵完后开始各种纠结,自己还能说得更加好。
“还有,什么叫做人格低下?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尊重同学?”何祥文还想要呛声,他看不到自己此时的样子,狼狈极了。
何祥文当然还想要争辩一番,如果能辩倒裴小幸就更加完美了,可裴小幸丝毫不受影响,只是低头看着功课,反倒是身边的同学个个虎视眈眈,一副下一秒就要出手相助一样。
“好了,何祥文,你回到你座位上,等等要上课了。”班主任陈老师推了推眼镜,她从刚刚就站在门口,观望着形势,昨天晚上,裴闹春给她打了个长长的电话,和她简单地说了下发生在裴小幸身上的事情,裴闹春向她提出了请求,这要求并不苛刻,对方甚至没让她去批评、责骂何祥文,只是要她帮忙关注一下女儿,尽量别让女儿太受欺负,如果事态变糟,那就及时通知他。
听到这件事的陈老师心有愧疚,他对班级的事务挺关心,可竟然没有发觉这样的校园欺凌就发生在眼皮底下。
是的,他管这就叫校园欺凌,有着十几年教学经验的陈老师,最是知道这种言语暴力,足以压垮一个青春期的孩子,更别说是像裴小幸这样稍有特殊的类型了。
不过在他原来的计划里,是打算下课的时候,不明显地把裴小幸叫到办公室去问一句的,没想到提前到班级竟听到了这么一场。
上课铃声响起,班上的同学便乖乖落座,就连最气愤的何祥文都坐了回去生着闷气。
陈老师思索了片刻,在讲起课文前,不经意地说道。
“其实我最近一直在思考,同学们在学校里,要和他人好好相处,所需要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呢?是外向的性格?还是吸引人的特质?我想,最重要的应该是尊重,只有学会尊重别人,别人才会好好地对待你,每位同学都应该学会换位思考,试想一下你们自己,是否想要获得来自别人那里的尊重呢?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也请你们好好地对待你们身边的每一个人吧。”
陈老师一下带过,开始讲课,而下头的窃窃私语和小风暴才刚刚开始。
何祥文当然猜得到老师说的是什么意思,这不就是偷偷地说他不对吗?他哪有不尊重别人,这年头,说实话都不行了是吧?
何祥文身在此山中,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心虚,他低着头转笔,心也和那旋转的笔一样乱七八糟。
忽然,一张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纸条飞了过来,直接砸在了何祥文的手上,还怪疼,他左顾右盼,大家都一副坐得笔挺,端□□书的模样看着前方,何祥文看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无法锁定目标,只得准备拆开纸条看看。
像是这样上课传纸条的事情他干过许多回,之前他还给裴小幸传过呢,只是每次他都没回,猜想着这纸条内容的他,把这揉皱的纸团打开,脸色精彩起来,变幻不停。
只见这张b5大小的纸张上,用着各色的水笔、圆珠笔,写着一段又一段的话语,密密麻麻地,字迹各不相同,他随便一数,都能数出来至少十来个人,而上头的每一句话,都格外刺眼。
“小幸帅气!我早就想说了,何祥文老是拿别人开玩笑,特别不尊重人,特别不礼貌!”
“人和人之间是需要互相尊重的,划重点,有的人喜欢恃强凌弱,觉得自己能打、高大,便随便欺压别人,如果这么有本事,为什么不去和那些更厉害的人呛声呢?这恐怕不是勇敢,而是胆小。”
“如果下回何祥文再欺负小幸,我一定要站出来骂他!我觉得如果之前我们像小幸一样勇敢,早就和他争执过的话,他才不敢这么欺负人呢!”
“小幸好样的,如果不是说着话感觉特别奇怪,我都想在她面前认真地说了,她比我们更厉害、更勇敢、更高大,不要害怕,我们都是她的后盾,以后起码我不会再息事宁人,不想掺和了!”
……
一句一句的,基本都是在给裴小幸站边,坚决地站在了何祥文的反面,要他越看,心里那不耐烦的情绪积累得越高。
怎么,他现在竟然成了班级的公敌了?他做什么了?不就是开几个玩笑吗?这些人一点幽默感都没有吗?连个玩笑都开不起。
哟,厉害了,还组成反抗他的联盟了是吧?搞得像谁稀罕似的呢,他也不稀罕理会他们。
是的,他不稀罕!
何祥文将那纸条折起,认认真真地撕成一条条地小条状,比碎纸机还要专业,然后捏成团,往后一扔,只见一条漂亮的抛物线之后,这纸团准确地落在了垃圾桶之内。
他抿着唇,嘴唇的线条都往下垂着,神情有几分萧瑟。
好吧,别的他不明白,有一点他还是知道的,起码在裴小幸看来,他应该是个大混蛋了吧?可是明明,他只是想吸引裴小幸的注意力,告诉裴小幸他无所谓裴小幸少个手而已,怎么就闹成这样呢?
她也太斤斤计较了,他分明没这个意思,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可是现在,都闹成这样了,他继续纠结,也没有用了吧?青春期的第一段恋爱,还没有开花结果,便这么画上了句号。
何祥文郁闷到了极点,可更让他郁闷的还在后面。
事实上有很多青春期的爱恋,在未来各自长大后,还会发芽开花,以前一无所知的同学们都会忍不住起哄,惊觉曾经眼皮底下差点有校园情侣的事实。
可何祥文的这一段单向头,甭管过了多少年后,都没有被他主动告知的人之外的人发现,毕竟在班级同学们看来,何祥文这做的可不是引起女生注意的小学男生手段,直接是欺负人、伤人自尊心了。
他们在多年后同学聚会的时候,甚至还有同学主动地将两人隔开,生怕何祥文再心血来潮,试图欺负裴小幸。
总之,他的这点少年心事,便在这一天彻底地消失了,而他在裴小幸那,也成为了黑名单上的人物,在之后他只能这么默默地观察着,然后看着裴小幸的变化越来越大,她不再总是这么低眉顺眼,变得阳光开朗,会主动和人搭话,原来,她笑起来的样子也这么可爱。
不过都与他无关了。
……
古有孟母三迁,今有陪读家长,裴小幸的成绩一路领跑,在初三那年,不负老师们的期盼,夺得了市里的中考状元,为老师争取到了不少奖金,而她在初中三年获得的奥赛奖牌和市级、省级奖状,也为她增加了底气,身为重点中学的省城一中招生老师前来考察后,便也向裴小幸抛出了橄榄枝。
在女儿努力前进的时候,裴闹春这个当爸爸的也没有停下脚步,他当年攒着钱做研究,为的就是琢磨出可以能替女儿完成一部分生活功能的假手。
当然,这是很困难的。
比如就说在裴闹春记忆里,很是普遍的脑电波传感功能,通过大脑的指令性反应,直接控制假手的动作,在现在的科技条件和材料基础上,简直是不可能实现的,就连他记忆中稍微更没那么高级的什么神经传感等,也得再等个十年八年的才有机会。
裴闹春没有办法,只能折中再折中,选择了最简单制作和操控的按键式手,这倒是容易了,用简单的方法解释就是,按一个键一个动作,和当年他做的会发光的玩具手在技术上,并没有太夸张的差异。
其中包含了在用手过程中最常有的几种姿势,什么握紧、半弯着手掌心等,只是这又让他遇见了新的问题。
就是装置过多且手要负担起更重的承重功能后,不可避免的导致假手整体沉重,负担感重,难以固定,容易磨伤接触口等问题,裴闹春只能继续制造阉、割版的假手,将其分为几个部分,日常生活型、家务劳动型、高负荷型,在不同的场合适应不同的型号,尽量减少手臂的负担。
而他做出的这些努力终究在女儿身上发挥了作用,从一开始笨拙的尝试摸索,反复地失败,一直到现在,裴小幸已经能在操纵假手的情况下完成原本对她来说比较困难的拉拉链、绑头发等操作,甚至她还可以在爸爸不在时,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她甚至能切菜炒菜,除了过于复杂,需要比较麻烦前期处理的菜色外,几道家常菜她做得比爸爸还美味。
在何祥文事件之后,裴小幸原本喜欢回避事情,有些自卑的性子本就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而在掌握假手功能之后,她更是开始脱离了“少一只手”的心灵束缚感,诚然,她依旧不能说自己和常人一样,甚至她每做一件事,都要比别人花更长的时间,可最起码的,她现在已经能不让爸爸那么辛苦,偶尔还能帮上一点忙,不会永远做个小拖油瓶。
省城一中的招揽,裴小幸并不觉得心动,比起去好的学校,她更想陪在爸爸的身边,在裴小幸还在犹豫如何说服爸爸,让爸爸觉得是她自己不想去省城念书的时候,她愕然地看着自己老爸,利落地收拾好了店铺,冲着她灿然一笑道:“小幸,正好,爸爸和你一起到省城去,之前我在省城买了套小房子,还有个店面,刚好把咱们裴家维修铺开到省城去。”
“哈!?”没错,当时裴小幸就是这么个表情,她傻乎乎地看着爸爸,有些跟不上老爸的变化速度。
裴闹春那时心里偷笑,可面上丝毫不露,收着东西:“怎么,你老爸我还不能发展事业呀?我告诉你,以后我还要继续发展,等未来你念大学,我就跟着你一起去,只要你不嫌弃你有个开维修铺的小老板爸爸。”
“才不嫌弃呢!”裴小幸立刻大声说道,不开心的瞪了老爸一眼,哪有这么说话的道理,她明明可开心了。
虽然,她要学会独立,要学会自主,可只要想到爸爸和自己在同一个城市里,就好像什么都不怕了,做什么事情都有了底气呢!
“不嫌弃就好,去和招生老师说吧,我们一起去省里。”
“好!”
伴随着那天裴小幸清脆地应话声音,在小县城里风生水起的裴家维修铺,便这么完成了整体搬迁,和裴小幸一起,在省会里开始了新的征程。
……
裴小幸在省城一中上的是传说中的火箭班,也就是实验班中的实验班,在一中的历史上,能进火箭班的同学,十有□□都会在未来的高考取得很好的成绩,裴小幸和班级里的百分之八十同学一样,在高二那年都选择了理科,继续做起了同学。
她的特殊,在刚入学的时候,便引来了不少的围观——这一回,是裴小幸主动和自家爸爸说的,她不想爸爸在为了她去和老师、学校沟通了,毕竟迟早有一天,她得从爸爸的伞下头跑出去,独自迎接着来自外界的所有眼光。
听到这话的裴闹春,当时是怔忪的,他只是看着已经到了他肩膀高的女儿,担忧地道:“但是爸爸会担心你的。”就算他的女儿,成了无所不能的人,他也一样会为女儿忧心忡忡,更何况现在女儿还只是个普通的高中女生呢。
“不要担心。”裴小幸反而安抚着爸爸,她笑弯了眼,“如果我真的很难过的话,到时候可以找爸爸掉眼泪对不对?这不算软弱,只是有一点点小情绪。”
裴闹春沉默了一会,也同样释然:“这是当然,不管什么时候,爸爸都会在的。”
不过这一回,裴小幸没有掉过眼泪,她自己也觉得神奇,分明做好了一切准备,可当大家来围观她的时候,她却忽然不觉得难过了。
裴小幸在那时,看着窗外装作不经意,然后路过五六次的人群,神情淡然,同桌何礼轩有些担心,还问要不要帮忙赶人走,或是和班主任反映情况,这份好意裴小幸接受了,但是她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谢谢你,何礼轩,不过不用了,其实大家也没有什么恶意,好奇也是很正常的。”裴小幸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到这些,“而且我没关系的,如果他们看我我都受不了的话,我不就成了看杀卫玠故事里的美男子了吗?”她还不忘说了个笑话。
同桌两人相视而笑,这一天的对话,也深深地留在了何礼轩的心中,他发觉他的这个,表面上看过去格外柔软的同桌,其实有颗非常强大的内心。
一开始,这只是钦佩,何礼轩钦佩对方,即使身处于大多数人难以想象的困难之中,也丝毫不受影响,心灵明净,能够面对一切,同时还不受影响的取得旁人难以达到的好成绩。
之后,便是越来越多的好奇,何礼轩发觉,自家的同桌说起什么机械起来头头是道,比他在网上看到的那些大触看上去还更专业,关系亲近之后,裴小幸还和对方展示了一番自己的假手军团们,看得何礼轩是目不转睛,恨不得黏在上头。
知道自家同桌兴趣在哪的裴小幸倒是挺友好,她直接把仓库里用展示柜放好的,从前老爸给她做的各式手工制作玩具、机械带了过来,并直接现场展示起了各色功能。
当然,这样的大动静,自是不可避免的吸引了各位同学的眼光,大部分的人,都会对这样的神奇“玩具”充满好奇,饶是最不感兴趣的,也会看上两眼。
久了大家便也都知道,班级里的永恒第一名裴小幸,有个百宝箱,每天都能变出没人见过的新玩具,后头心痒痒的同学,没忍住好奇,直接开口问了裴小幸,这才知道裴小幸的爸爸开着一家他们一看就觉得很酷的维修铺。
这也得提及维修铺级别的变化,早些在南街坊,裴闹春的想象力多少受到了当地民风的限制,他也不敢装修得太过分,到了省城,有了资金的他,自是天马行空起来,说是维修铺,装修过后则更像是个未来博物馆,不规则的几何形状柜子里摆放的是各式各样的成品展览,做了仔细外观设计的工具,抓在手上,画风也会从普通的维修变成什么未来星际维修机甲的画风。
裴闹春之前的老顾客,自是也跟了过来,他们有钱有闲,就想要独一无二的定制玩具,无论是自己设计的什么外穿式机甲,还是看了电影后突发奇想想要安装的酷炫墨镜,裴闹春也从从前的万能维修师傅,变成了现在的梦想创造者。
同学们到了裴家维修铺,自是受到了裴闹春的热烈欢迎,裴闹春在哄女儿的同学们上很有一手,他活像是批发一样,拿出一个两层式的塑料抽屉,拉开之后任君挑选,里头都是他闲暇时做的小东西,包括什么迷你手电筒、盔甲形报警器等,兼具有趣的外貌和实用的功能。
虽然不太好意思,可同学们还是没耐得出裴闹春的送东西功力,最后不好意思的一个选了一个,各自美滋滋地回到了家,然后他们便也踏上了裴小幸之前同学的老路,平日里在关照她的同时,也不忘帮忙注意身边的情况。
好吧……说关照,也是厚脸皮了。
现实的情况是裴小幸根本不需要他们帮忙。
首先,先说成绩,裴小幸呢,上辈子在福利院长大,读书环境不好,最后都能考个市里前几,就差几分就当状元,这辈子能安心读书的她,更是一览众山小,总会常年领先第二名至少十分,而且她还没有长短腿,科目样样精通,总览第一,在读书上,就是个女魔王,别人家的孩子,他们别说辅导裴小幸的功课了,平日里都还天天排着队指望裴小幸帮忙讲题目呢!
其次呢,再说大部分女生不太喜欢的运动,说到这,班上的男生,又得面面相觑了,裴小幸虽然没什么肌肉,可耐力十足,她也就是在短跑这样拼爆发力的科目上稍逊一筹,其他的就连什么800米长跑,都能遥遥领先,在运动会上,她还凭借扔铅球破了校运会记录,替班级加了不少分呢,谁要她的右手用得比普通人更多,力气也大的吓人呢!有班上的男生不甘心,互相怂恿着提出要掰个手腕,他们还怕裴小幸觉得他们想占便宜,主动提出可以只用手腕掰,不过裴小幸毫不介意,只说试试再说……然后,来一个输一个,来两个输一双,全部败北,她也成了班级里最厉害的大力士。
再者呢,就是校园欺凌了,班级里的同学,基本都被裴爸爸收服得差不多了,再加上裴小幸可是学校的重点培养对象,教导主任的殷勤眼光常年放在她的身上,把她当宝贝的教导主任,可不会让谁随便欺负裴小幸,上回欺负裴小幸被抓了现场的,检讨书到现在还在公告栏挂着呢。
当然,裴小幸不是个爱告状的性子,更多的时候……她是直接自己怼了回去,当年经历了何祥文一站的她,彻底点亮了怼人天分,别人不招惹她,她也不招惹人,可要是别人惹了她,那她就是要好好说说了。
而裴小幸所给予对方的,则是全方位的打击,她便会立刻转换为攻击姿势,板着脸开始指责。
“你居然需要通过开我玩笑来满足你的自尊心吗?真可悲,也不知道这么换来的自尊心,会让你开心吗?”
“嗯,所以呢?所以你比只有一只手的我更没有能力,考得更糟糕,做不好所有的事情,那你还和我说什么呢?我一只手,很可怜吗?你比一只手还不如,那我也可怜你一下吧。”
……
当然,这样的话除了对方确实多嘴的话,她也不会多说,毕竟裴小幸可不想自己也成为别人那样的人,靠口舌之快,来维持自己勉强的自尊心。
她之所以能拥有自尊,昂首挺胸的活着,是因为她自己够努力,也值得拥有这一切。
还有类似值日之类的日常活动,在班上同学们欢天喜地地觉得自己总算能帮上忙的时候,就会瞧见裴小幸利落地换上了不同型号的假手,还掏出了爸爸自制的轻版吸尘器等工具,利落地忙活了起来,甚至比不太会干家务的同学做得还要麻利。
反正他们所谓的关照,也就只能是对裴小幸更好一些了,其他的方面,他们好像什么都帮不上呢!
裴小幸并不知道自己在同学们心里的地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甚至没有意识到,在同学们的心中,她早就不少少了一只手的裴小幸,而是无所不能的裴小幸。
当她把自己的不同看得寻常的时候,这一切似乎真的变成了寻常之事。
“谢谢啦,礼轩!”裴小幸接过何礼轩拿过来的练习册,笑着道了句感谢,便埋头做了起来。
站在旁边的何礼轩神色错综复杂,看,小幸总是叫他礼轩、礼轩的,是不是挺亲近的样子?可是……昨天裴小幸脱口而出的,居然是谢谢你了,兄弟。
这到底是哪里不太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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