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各宫娘娘都要陆陆续地来凤鸾宫向皇后请安问礼,不知道是谁定下的规矩,只有这个时候,若薇才深深感谢自己是个皇后,让她早早地起来梳妆打扮然后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跑来跪地请安尤其在深冬的寒冷的早上?
她会疯的!
若薇打着呵欠,坐在那里等小单给她梳头,“你说她们得几点钟起呀?”
“辰时请安,这是规矩!”简简递过来热毛巾。
“嗯,那我可不可以废掉这个规矩?”若薇看着镜子里的黑眼圈,缺少睡眠是美容大敌。
“呵呵,”简简掩嘴笑,把首饰盒捧过来,“只要娘娘别总跟皇上别气儿就行,天天折腾得那么晚,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是不是?”
若薇目露凶光地看着简简,罗颢,这都是你教出来的丫头,看回头怎么收拾你!
昨天她跟罗颢下棋,本来是罗颢自己大意输了十多个子,偏偏拉着她不依不饶,非要扳回一城,一来二去,杀得性起的两人卯上了,直到最后若薇实在扛不住,咬了罗颢手上一排牙印才回去睡觉。不知道罗颢今天早朝有没有耽误,反正她今天是起晚了。但即使‘晚’,外面的天也才亮,太阳还是红彤彤的一颗鸭蛋黄。睡眠不足,若薇的脸色臭臭的,不过也不怪她,严格的说她大约也就睡三四个钟头。
“皇后驾到——”
带着一点起床气,若薇到了前厅,起晚也有起晚的好处,难得看到这么全的请安场面,十几口子都在厅里等着呢。看着黑压压的人头,若薇的脑子清醒了,“本宫晏起了,累得各位久等,都起来吧。”
细细簌簌的衣料摩擦声中,下面的环肥燕瘦起身,落座,一时间气氛有些安静,不同寻常,若薇眼睛一转看到了皇贵妃,噢,对了!她怎么给这事忘了,新春家宴!以往皇贵妃自恃身份都是过晌才来这里请安,今儿一大早就来,又赶上了这么多观众,多好的舞台啊,想必有话要说吧。
“贵妃今天这么早?”
“回娘娘,要开始忙新春宴了,臣妾想问问皇后娘娘有没有什么指示。臣妾还要向娘娘请罪,当初臣妾就是看年底将近,随口那么一提,没想皇上就应了,臣妾也是无心的,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这到底是请罪,还是示威啊?
若薇笑了笑,看看一脸端庄贤淑的皇贵妃,又扫了一圈那些低眉顺目,耳朵立起来的想看戏的妃子们,“贵妃想得太多了,一场家宴而已,小事,我虽然年纪没有你们大,但是在这个位置上,容人之量是起码的标准,这么一大家子,彼此都要学会各退一步才海阔天空,家和万事兴嘛。新春家宴的事,贵妃操持那是最好不过了。正巧我最近也比较忙,你自己全权拿主意,不用大事小情的都到我这里请示。”
若薇笑眯眯地把皇贵妃自抬的身价压下去,继续往外扔炸弹,“噢,说到本宫最近正忙的事情,也跟各位休戚相关,正巧今天大家都在,我就先透透风声。”若薇一眼扫尽下面的人,“开春之后皇上就要选秀了,待新秀女入宫之时,希望各位娘娘还要秉承皇室家训,谨守礼仪,我不希望看到什么下马威事件,因为我不喜欢麻烦的事,如果有人给我惹麻烦了,别怪家法无情。还有人有问题吗?”若薇一一扫过她们,下面的人脸色都不好看,惶恐的,紧张的,愤恨的,不甘的,不过倒是没人有勇气站出来说几句,估计有也不敢说的,谁叫自己凶名在外?
“没有了就跪安吧。”若薇站起来,看了一眼旁边的计时铜壶,估摸罗颢这个时候快下朝了,他下朝后到这里来陪自己吃点东西是最近两个人养出来的习惯。自从那日两人开诚布公的谈天之后,他们之间的感觉就变得微妙起来。
“皇上驾到——”外面的宫侍高声传唱,让所有站起来要拜退的人,脚步都开始迟缓。
“若薇,若薇你……”罗颢在外面边唤人,边大踏步地走进来,直到转过屏风,才看到堆得满满的一屋子老婆,顿时脚步一顿。他愣了,不过其他人可绝对称得上一脸欢喜,尤其那部分让罗颢甚至看着都觉得眼生的人。
一屋子莺莺燕燕娇滴滴仪态万千地纷纷请安行礼,搞得若薇也不得不在人前象征性地欠欠身,还好她是皇后,不用跪地。罗颢一眼扫尽眼前的状况后就直接看若薇,她,她这又是搞什么鬼呢?
他们两人现在关系很融洽,即使那天若薇的开诚布公导致了他们的关系倒退了一大步,但从实质上来讲,两人感情更亲近了,虽然没再有超过牵手以上级别的亲密举动,但相处起来却变得越来越和谐自然,比昔日共事的时候更默契,比后来同榻而眠的时候更亲近,有点像相交知己,无话不谈的那种关系。
罗颢现在满心满眼都放在若薇身上打转,不由自主的,若薇仿佛一夜之间恢复了昔日自信的神采和骄傲,罗颢发现当若薇又像昔日一样对他说笑,帮他分忧,偶尔还会有让他受宠若惊的嘘寒问暖,甚至个中气氛比当初随军出征日子的时候还要美好,久违的美好,是自从她入宫之后就没再有过、曾有一度他甚至以为再也不会体会到的那种和谐,前提是——他不越过那条线。
罗颢说不好那种感觉,或许打个比方,之前的日子就像夏天大暴雨之前的阴霾,憋闷,窒息,让人透不过气的压抑,而现在就像暴雨过后的晴空万里,万物明媚而灿烂,感觉非常好,他不想失去。那种心意相通而欲求不得的感觉,就好像心尖上时时刻刻被猫抓一样,蠢蠢欲动又不敢越雷池半步,热血澎湃又不得不极力压制,明明是一种折磨,但是自我克制让这种折磨变得甜蜜,他奋力挣扎又忍不住沉溺其中,享受并且期待。
用如履薄冰来形容现在的罗颢或许有些夸张,但真的每一步他都很小心就是了,所以今天早上的这个‘百花园’的架势,真的让他有点紧张。
“看呆了,还是挑花眼了?”若薇接过他的大氅,在他耳边细细吹风。
罗颢瞪了她一眼,清清喉咙,“免礼!”
众人起身。
“皇上……”惠嫔起身以后就忙不迭地先娇嗲出声,一脸期待地看罗颢。
罗颢严肃一张脸对她轻轻点下头,然后转脸问若薇,“怎么今天都有空到你这里来,有事?”
“哦,没……”
“我们来给皇后娘娘请安。”惠嫔再一次擅自出头截话,这回不仅罗颢皱眉,连屋子里其他人的眼神也有点变了。
若薇慢悠悠地把自己的话续上,“没什么,就是说说新春宴,还有年后选秀的事。”若薇看着罗颢笑得一脸温柔贤惠,甜腻的明摆着不怀好意,罗颢的脸不负她望地立刻就沉下来了。
在若薇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嫉妒之后,‘嫉妒’就转成了罗颢既酸又苦的心病,成了‘虎须’不能轻捋妄动。对罗颢来说,若薇在他面前会说笑、会放松、会狡黠,即使不能有更进一步的亲密之举,两人相处的美妙滋味让他深陷着迷,因为怕这种美妙被破坏,怕若薇吃醋又回到以前整天冷脸不搭理人,所以这些日子,罗颢在若薇面前一直留心避嫌。
私底下翻牌子纾解欲望是一回事,当着若薇的面流连花丛就是另外一回事,在若薇面前,罗颢已经学会了对后宫之事绝口不提,其中‘选秀’也是被罗颢列为禁区的话题之一。选秀,罗颢有点后悔当初的决定,但是诏书已经发了,想改也来不及,非到万不得已他不愿提及这件事,如果非提不可,也不能在若薇面前提。
于是,当若薇‘选秀’俩字的话音一落,再配合这一屋子打眼的莺莺燕燕,罗颢就有点绷不住了,看着这些磨磨蹭蹭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离开,在自己眼前晃个不停一点眼色也没有的众姬妾们,罗颢心中开始不耐烦,一开口语气又硬又冷,“没事了就退下吧。”
皇帝明显不悦,脸色阴沉得跟什么似的,把一干子嫔妃吓得纷纷躬身告退,而刚刚多嘴邀宠的惠嫔成了不明就里的众人幽怨愤恨的靶子,火辣辣的视线刺得惠嫔脸色乍青乍白,若薇对此的反应是挑高了眉毛,一脸趣味,甚至连猫哭耗子假慈悲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太嚣张了,以至于罗颢想不看到都难。
看到了,所以罗颢猛然明白过来。
——这个妖精,敢把他当刀使!
“越来越不像话!”罗颢瞪她。
“哎,你别冤枉好人,我可是什么都没做,话都是你说的。跟一干小女子置闲气,你不嫌掉价,我还嫌累呢!”若薇嘟嘟嘴,把手里的茶盏塞给他,一转身,甩着头发就走了。
罗颢看着若薇背后仿佛一只无形的狐狸尾巴在空中正得意地摇啊摇,拿着茶盏喝也不是,摔也不是,最后扔给常贵,转身也跟进去了。
妖孽,得了便宜还卖乖!
罗颢拉着若薇直奔花厅吃早餐,一路虽然极力板着脸,但心里却有股说不出来的美意和满足。
对,就是满足。
她在嫉妒,而嫉妒的背后就是在乎——这是若薇说的。
……
年末的事情不多,除了那一大笔待查的粮食问题,基本没大事,其实罗颢当初让人查也是为了有备无患,心里倒不是把这件事看成火上房的危机,不过当户部调查结果摆到罗颢案头的时候,他没有办法不慎重关注。
除去那些后来居上的庞大数字不提,粮食源的产地也在折子里报告清楚了,出自原楚境境内的经西、元北、红河平原……都是产粮的好地方,罗颢看到它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若薇!他曾下过一系列诏令防止土地兼并,唯一在这些地方能称得上有‘势力’的人,就是在诏令公布之前早已先下手为强的若薇,再说,一处可以是巧合,横跨三州五地所有出问题的地方都有若薇署名下的田产,能都是巧合?罗颢大约翻了一下剩下的公文,没有什么重要的,他起身,决定先找若薇问个清楚。
当初若薇理直气壮地把自己的怀疑打回去,他怎么就相信她了呢?若薇胆大包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六十万金,放在那么一个妖孽的手里,天不被捅塌下来她能甘心么?
凤鸾宫
“皇后呢?”
“回皇上,娘娘出宫去了。”
“出宫?”这个回答绝对超出罗颢的预料,本来是到凤鸾宫训话的,没想到居然碰到更让他关注的事情,“朕怎么不知道?”
简简也懵了,“可是皇上,娘娘有出宫的令牌呀!”
令牌?
罗颢想起来了,那还是很久以前给若薇的,为了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协定。这么长时间这事不提他都给忘了,或者说,是他忘了,而若薇大概压根儿没想还回来。罗颢深吸了一口气,坐下来揉揉额头,她就是上天派来克他的,永远有操心操不完的状况。
罗颢挥挥手,“她出宫做什么?身边都有谁跟着?”
简简:“……”
罗颢的脸色开始难看,“没有人?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
简简扑通一下子跪在地上,“是奴婢该死,奴婢没有及时回奏皇上,娘娘每次都不叫人跟着的……”
每次?
吃惊到了极点,罗颢反而冷静下来了,把情绪压下,脸色照例阴沉,“她不叫人跟着?她出去过多少次?”
简简的头垂得低低的,声音里泛着哭腔,“四、五次……”
四、五次!
这帮该死的奴才!这么大的事……罗颢那股被压下去的气刚要翻上来,就听简简细如蚊蚋的声音继续说,“每个月……四、五次。”
——十五级台风登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