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颢批完奏章直接回到自己的承乾宫,换下僵板的朝服,喝了口降暑凉茶,又用常贵递过来的湿毛巾随便擦了擦脸就直奔后殿而去。承乾宫的后殿角楼里有一条不太被常人所知的走廊直通到凤鸾宫的后院。
帝后的两座宫殿修成背靠背的格局,以此为界整个皇宫被分成两大块,一个在外,坐镇天下面南背北,皇帝工作生活的地方,会见外臣也方便;另一个主内,后宫首位,象征得力贤内助的超然,两院左右延伸出一圈高高的宫墙,外加一道长长的甬道,于是宫门一落锁,天底下能随便出入的男人就一个,皇帝。
对殷国来说,帝后和谐是帝国强大的基柱,虽然设置两处宫苑是皇室的传统和必须,但夫妻一体,用一条走廊连接两处宫苑,总比让大殷国的第一夫妇见个面还必须从前门绕一大圈子外加过一道宫门要现实且方便得多。
罗颢进来的时候没有叫人通传,这不合规矩,不过自从皇太子殿下的午睡因为乱哄哄的人声被吵醒后,皇后就下了噤声令,这个不合规矩的规矩就被定下了。一路上宫婢的跪拜都是低声且恭敬的,并把皇上一路指向书斋——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都在里面。
五个月大的太子殿下在软榻上正睡得香,大约是天气热,白白嫩嫩肉乎乎的小身子□□地趴在丝被上,胳膊腿都自由地蜷着,以一种看起来并不像很舒服的拱形趴姿无知无觉地快乐的吹着鼻涕泡,嘴边亮晶晶的全是口水。
儿子没有穿衣服,没盖被子,且用这样不舒服的样子在睡觉,让一进门的罗颢愣了一下,如果说上面描述的状况本来就够叫他这个当爹的皱眉,那么太子殿下背上再放了一个晶莹剔透带翠绿纹理的半圆西瓜皮伪装小乌龟——罗颢的眉间褶皱能夹死苍蝇也就不稀奇了。
至于太子他娘?
太子他娘正在书案后面兴致很好的为这一幕作纪念性绘画。
“若薇……”罗颢本来想训斥,出口的时候也转成了无奈,用若薇的话来说,是她怀胎十月历尽辛苦生下的耀阳,任何人都没有权力质疑她对儿子的爱。
若薇放下画笔,“怎么样?”
“不成体统!”罗颢看着书案上的画,这样做已然过分,没想到她还敢留下“证据”。
“唉……”若薇瞪着这张童趣十足的画,幽幽叹了口气,她其实很郁闷,这个儿子长得太像他爹了,一个模子里刻的这种说法太平常,应该这么形容——哪怕把儿子扔在大街上,任何路过不认识的一眼看到罗颢也能把孩子捡过来还给他。
真是没有天理,好歹是她辛苦生下来的!一丁点,哪怕一丁点有地方像她呢,都说儿子应该像妈,女儿才应该像爸。
“他太像你了……”
罗颢把西瓜皮拿到一边,把儿子调整一个看起来会睡觉舒服的姿态,然后拎起毯子给儿子盖上。“像朕不好么?”
“所以一生下来就显得比别的孩子老……”
“……”
若薇看看罗颢那张严肃的苦瓜脸,她真的不想让儿子变成这个样子,儿子未来有自己的路,她真的不知道这个一出生就既定好的身份他会不会真的喜欢……若薇不想当皇后,从来不想,可当形势比人强的时候,当事人的反对就显得那么苍白。
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大殷皇帝要立后了,并且立的就是她,她就算喊破喉咙说“不愿意”又有谁能听她的?
在皇帝明明御驾亲征的离京期间,她莫名其妙怀个孩子,没登记没记录……这种绝对会被攻讦,几乎站不住脚,应该不会被承认的事情,罗颢都能摆平,若薇当时很怀疑他在这个问题上到底准备到了什么地步。
——罗颢用实际行动证明他确实准备的很充分。
若薇当时坚持不进宫,并且两人僵持了好一阵子。没有一个宫妃可以在娘家久居,就算是皇后也一样。这个办法有点无赖,但她当时真的是没有选择了,结果,她的至秀园和玉凝山,一夜之间就变成了皇家园林和皇家度假胜地,成了大殷皇帝给皇后的“新婚礼物”,成了皇后产期之前调养身体的世外桃源,张显皇帝的深情和皇后的尊贵——这件事噎的若薇差点没一口吐血,不过她一个没权没背景的小商人难道还真能就强抢民宅一事去京兆尹告官,去踢开户部尚书家的大门去理论么?就算她敢告,你问他们敢管么?
于是若薇看明白了,在自己的实力没有到达一定程度的时候,她最好学会低头。
于是,怀着六个多月的太子,身材开始走形的若薇参加了庄严的立后大典,并且是主角之一;
再后来,孩子生了,不幸的与他爹的容貌惊人的相似程度让所有心存怀疑的人都闭上了嘴——你说一个还没过百天的婴儿就让人一眼看出是他爹的儿子,这得像到什么程度啊?若薇能不担心么?
于是,到现在。
因为有个孩子缘故,因为两个人还确实都很爱这个儿子的缘故,大殷帝后关系和谐几乎成为天下共识,甚至他们中的某一位也是这样认为的。
罗颢走过去伸手搂住若薇的腰,就势低头亲昵地轻咬若薇的耳垂,扶着她腰的手也开始有些不老实……自从若薇怀孕到现在儿子生出来五个月大,他都没有再享受过与她的鱼水之欢,是若薇拒绝,并且按太医的观念来说,这样对母子的平安健康都有好处,所以他忍了,不过现在太子都五个月大了,是不是也该轮到他解禁了?
若薇还是不同意,不过近日罗颢向太医确认过,太医说“无妨”。
若薇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肆意张扬甜美青春的气息,是他开启了这朵稚嫩的花苞,并在他的引导和催熟下绽放,如今不经意举手投足间都展示了一种迷人的风情万种,比原来那个青涩单薄的小姑娘更具致命吸引力,或者从现实的角度出发,若薇再次发育的柔软而饱满的胸脯贴在他胸前,也让罗颢饱尝销魂艳福。
就在罗颢怀抱佳人越来越心猿意马的时候,若薇伸手挡下他,“不。”
“太医说已经无妨……”
“不,罗颢,我说不!”若薇的声音很坚定。
“怎么?”罗颢有些吃惊。
“放开我吧。”若薇很平静。
罗颢放开她,凝视,猜测、估量,他看到若薇眼睛里冷情的光,她是说真的,这个认知让他很迷惑。
“为什么?”
“你需要一个皇后和继承人,而我不能与我唯一的儿子分开,这就是原因。”
罗颢不懂。
若薇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把意思说的更明白一点,“陛下,瞧,您有那么多妃子,如果你有生理需要自然可以找她们,这一年来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吗?大家不是过得很愉快么?当然,如果你觉得她们的面孔不新鲜了,我可以主持为您选秀,再挑些新鲜的秀女补充后宫。”
罗颢脸色开始变得难看,对后宫的主流的争宠生活他虽然不关心但不代表不知道,争宠背后的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得到他的宠爱!她们使尽浑身解数,制造的任何事端与抢眼都是为了赢得他更多的关注,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说,罗颢已经被这样被众星拱月的生活宠坏了,以至于若薇现在的话及其背后表现出来的……大方,非常非常让他不快,尽管,没有人能挑出她这个皇后的毛病,瞧瞧她多贤惠、多称职,不争不妒,几乎是标榜中的典范,可他就是觉得不舒服,好像……自己被嫌弃了一样。
“你是朕的皇后!”罗颢重新用臂弯把若薇的腰卡紧,是一种宣示也是一种警告。
“是的,”若薇垂下眼一瞬,然后再次与罗颢对视,“可我只是您的皇后,陛下。”若薇干脆把话挑明了,“您是皇上,我是皇后,这就是你想要的,如此而已。你可以是我孩子的父亲,可你永远不是我要的丈夫。”
罗颢忽然有点明白她的意思了,难看的脸色顿时被怒色取代,同时也身体力行,“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我知道。”若薇被他压在身下,衣衫半敞,“或者说我没有能力反对……陛下,”若薇腾出手几乎是温柔的顺了顺罗颢额际的发丝,“你可以强迫我,甚至可以继续让我怀孕,让我每年都给你生下孩子……可是我明确的告诉你我不愿意,这与之前的那次是不同的。陛下你那么聪明、英俊、优秀……你说过你是不缺女人,你也会很明白这是不同的。”
若薇的话从来都能让冷静他的暴怒,让暴怒的他再重归冷静。
“为什么,若薇,为什么……”
“我们的婚姻就是一场灾难,我早就告诉过你,它是一场灾难……”
罗颢吻上若薇,他几乎用一种似乎暴烈的态度打断她的话,□□她的唇,然后冲撞进她的身体,他不信,他憋足了劲儿撩拨她,强迫她为自己燃烧热情。
她错了,罗颢很高兴,她依然忍不住意乱情迷的在自己怀里颤抖,然后细细的□□,还有动情的啜泣,她依然情不自禁的咬他,抓他的背,还有软声求饶……有那么一瞬罗颢非常笃定自己的正确,与若薇小女人脾气的可爱执拗,可当一切旖旎结束的时候,一切粉红情愫戛然而止,就那么烟消云散了,突兀到好像刚刚融洽的鱼水之欢全都是一场幻境。
结束就是结束了,罗颢被这个认知措不及防的打击到,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冷似寒川,它是不同的,他现在不得不承认,它真的就是不同的。
为什么?
罗颢抱着已经昏睡过去的若薇,一遍遍亲吻,亲昵但是无望,他全然困惑,甚至还有点不符身份的迷茫无助,为什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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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颢的生活开始陷入了一种长达半年的奇怪的循环。
他不想放弃自己身为若薇的丈夫的权力,几乎每个月都有数次强迫若薇履行做妻子的义务,没错,是强迫,他思念又控制不住这种思念,他想借此证明些什么,失控的局面让他不甘心的要牢牢抓住一些什么,可不甘心之后,每每温存结束的两人低潮期又造成了更深一层的打击,然后他会发怒、会冷落,会去别的嫔妃那里享受“被需要”的心理慰藉,以弥补他在若薇这里受到了挫败,然后在其他人的温柔乡里,他会开始思念若薇。
他听德嫔向他抱怨御花园偶遇蜘蛛事件的娇气地大惊小怪的时候,他想到的是若薇被老虎吓得哇哇大哭,然后又有胆量再探虎穴的率真。
他看皇贵妃一脸谦虚却难掩骄傲,迫不及待像个孔雀一样的炫耀弹琴歌娱的时候,想到的是若薇一脸挑衅拿着棋子盒让他放马过来的夺目自信。
而此刻,他看着身下的这个他第一次翻牌子宠幸的好像叫袁才人的女子,看着她强颜欢笑的脸和故作愉悦的□□,想的是若薇的第一次,她毫不犹豫的咬他抓他,狠狠的把他付诸她身体上的疼痛统统“报复”回去了,只因为她很疼且恼恨他的愉快。
罗颢忽然厌烦了,厌烦了她们的矫揉造作和故作矜持,厌烦了她们的虚伪和乏味。
他退出袁才人的身体。
“皇上……”对于忽然停下来的皇上,袁才人有些惶恐。
“无妨,自己先休息吧。”
“可是……”
袁才人被罗颢又冷又不耐烦的眼神镇住了,后面的话被噎回去,然后她看着皇上神色如常的起身穿衣,刚刚的激情退得一干二净几乎没有半点痕迹,然后他甚至没有叫人就头也没回的出去了。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雪,罗颢在常贵的一盏灯笼下走在埋雪的小径上,鹿皮靴踩得咯吱咯吱的响。
“还是照老规矩。”罗颢忽然开口。
“是,奴才晓得。”
罗颢是在下令给那个才人送去避免她们受孕的药汁,罗颢要确保近三五年之内,后宫除了若薇,将没有任何嫔妃有机会诞下皇子,他要他的继承人在一种相对安全的环境下度过脆弱的幼儿时期。这是罗颢从不对外人说出口的一种保护或者说承诺,是他能给出来的,尽管被保护的那两人可能并不知道,也并不领情。
又想到若薇。
想到在她们嫌太阳晒、风太大、雨下个不停的时候,若薇骑在马上跟着军队驰骋千里,在面对千军万马面不改色;
想到她们为了一点小事打骂奴才不顺心的时候,她在整理楚国臃肿的官吏机构,试图从成百上千的烂稻草中挖出金子;
想到前两天,丁嫔为死去的猫宠哭得昏天黑地的时候,而若薇冷着心近乎残酷地训练她一手带大的斑斑和点点恢复野性,然后在它们数日之后狼狈不堪一身伤痛走出林子的时候,抱着它们心疼痛哭,哭过之后依然坚定。
这就是若薇,无可比拟,永远无可比拟。
这个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觉得那个什么才人乏味,整个后宫的女子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以让他感到乏味,这种生活也让他乏味——他心里明白,并绝望的重复循环——总是这样,再一次到凤鸾宫,再一次不甘心的强行拥有若薇,片刻短暂的满足之后就是更大的失落,她从来不会跟他争吵,可是更可怕,她无视他,她跟他冷战,然后他会再次灰溜溜地回到这种乏味、庸俗但是熟悉的环境下,寻求“被需要”,寻求心理慰藉。
为什么会这样,罗颢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之间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罗颢直接到了凤鸾宫,迈进凤鸾宫的门槛的同时让他焦躁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口的平静、安逸、一种可以浑身放松的感觉。
若薇在睡,当然,都已经这么晚了。罗颢直接走入内室,坐在床边,拉着若薇的手看着她的睡颜,这样的平静在单纯的他们两人之间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了。
若薇瘦了,罗颢忽然发现,不是产后慢慢恢复的那种瘦,而是……更瘦,似乎比行军路途中,吃睡休息不好还要整天操劳那阵子不逞多让。
怎么回事?
“嗯……”若薇翻身噫语,然后睫毛随之动了动,醒过来,迟钝的缓慢的眨眨眼,明显还没睡醒,然后看到了旁边的人影吓了一跳。
“是朕。”
“哦,天亮了?”
“没有,才二更……只是外面下雪了。”
“噢……”若薇揪了揪被子,罗颢身上带着外面的凉气,她抬手揉揉眼睛试图更让自己清醒一些,“有事?”
“……”
罗颢刚刚那股没泄出去的欲望看到若薇全然无伪的慵懒魅惑迅速被点燃了,眸色一深随即伏下身子,“想你了……”
若薇的挣扎与“不要”根本就是徒劳,当然这种情形罗颢也已经习惯了,制住若薇挣扎的手脚,嘴里和心里苦得像黄连,可动作却没有半点犹豫,但在他挺身进入她身体的一刹那,若薇吐了,吐了他一身,吓了罗颢一跳,也打断了他的兴致,“怎么了?”
“来人……来人!人都睡死了?”
罗颢扬起声吼外面值夜的宫婢,让他们叫人叫太医,同时轻拍若薇的背的同时另一手小心的放在若薇的小腹上,若薇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呕吐,上一次这么撕心裂肺的吐不就是因为怀孕么,算一算,自从他们那次在书斋开始的不愉快先河之后,如今也小半年过去了,他们两个再不愉快,有些事情没有断,怀孕也是情理之中。
罗颢把弄脏的被子卷起来扔到一边,拎起旁边的自己皮毛大氅把若薇包得严严实实的。同时叫简简过来询问关于若薇最近的身体状况。
若薇吐了几次,把胃里东西差不多都吐空的时候,也就停下来了,她听见罗颢对简简的问话,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什么?”罗颢抱住她,低头贴近,他刚刚没听清。
“我知道你在期待什么……让你失望了。”若薇抬起眼睛,视线像冰凌一样,尖锐、剔透、寒冷,“爬上我的床……带着刺鼻的胭脂香粉味,你让我感到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