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若薇 > 47、请君入瓮全文阅读

通向兴兹城一共两条路,一条是从东北来的官道,一条是通山谷密林的近路能省一半的时间,这个谷叫“瓮谷”,请君入瓮,瓮中捉鳖的那个“瓮 ”,其地形特点从这个名字也能窥豹一斑。颜司语一句话就为兴兹城引来灭顶大军,可颜司语的一条锦囊妙计,就能让殷国大军覆没,让兴兹城死里逃生,立于不败之地,他依凭的就是这个山谷。

颜司语在当中书舍人的时候,已经摸透了大殷朝堂上的情况,除了共所周知的,风启将军因严重的风湿毛病卧床在家错过了这次出征之外,有谋有略、能排得上号的将军几乎是倾巢而出,所以此次能带几千兵马到兴兹城救人的级别的将军,风启必不会亲来,能来的将都是有勇无谋之辈。只要他略施小计,让兴兹城守将预先在谷中埋伏,再施以适当的挑衅,领兵的将军定然中计被诱兵入谷,入谷之后若以火攻之,必将尽数歼灭。

周维的安危颜司语并不担心,以周维的身份,他若随军而来不是监军也是军师,这样的职位就注定了周维一定是坐镇军帐中,不会轻易冲锋入谷;还有一个原因,周维太年轻,即使他怀疑这谷里可能内有乾坤,也没有足够的威信、权力和说服力压住带兵的将军,阻止他一头往陷阱里面扎。等大部分军力入谷,周维只能在原地扎营驻守,在这样一个空寨内擒住周维,就如同探囊取物。

擒周维的人,颜司语也已经布置好了。

颜司语料定的是一般逻辑性,可他毕竟不是神,所以在这件事上他千料万料,万万没有料到周维竟然舍近求远,去找中山刘乙借兵。

刘乙是什么人?

刘乙就算全然符合颜司语料定的有勇无谋类型的将军,可周维是刘乙的老师,又是刘乙的朋友,老师的话,刘乙那混蛋学生不一定听,可朋友的建议,尤其是让刘乙深深佩服的老朋友的建议,他能不听?

当刘乙率三千精兵在行军的路上,被对方的绊马索、陷马坑、地涩和□□的突袭弄得人仰马翻、狼狈不堪的时候,越发粗壮魁梧具有统帅之风的刘乙的反应就跟所有在疆场上的猛将一般,缓过劲儿就蹦高地破口大骂,回头扬着自己的刘氏大旗,提着自己的方天画戟,率领部下策马就追。

就看在官道上,前面的一路人马盔甲单薄兵刃简陋,毫发无伤却一脸败军之相地发足狂奔逃跑,后面的一路人马武器盔甲到是鲜亮,却挂血的挂血,破甲的破甲,明明是一身狼狈却精神抖擞地一路嗷嗷叫着要报仇地往前冲。

刘乙从一开始出征到现在,从来没吃过这种亏,他经历过的两场大仗,全都是风风光光、热血沙场的打法,哪儿见过这种偷袭的小人行经?所以对方的挑衅行为,让刘乙彻底变身成为好似被红布挑逗发怒的公牛,扬着兵器一门劲儿地呼喝着自己的亲兵赶上,眼看着他拖着他那把长戟就要率兵冲进谷中,若薇从后面策马飞奔赶上来,一个石头子砸在他后脑勺上了,铁石的撞击“邦”的一下子,不仅让刘乙有点头晕目眩,让旁边的副将都跟着懵了,然后只听若薇高声吼了两个字 “停下!”当场就把那只带头的“啸天犬”变成吉娃娃了。

“干什么拦着我!”安营扎寨之后,刘乙在中军帐里气得直蹦高,不追归不追,兄弟归兄弟,但是周维若不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他跟他没完!

若薇端着茶,慢条斯理地喝着,无视刘乙的满地暴走,“怎么光长肉不长脑子!”

“周维,我告诉你你可别惹我!”刘乙火大地拎着若薇的领子,“你没告诉我小倩是你妹妹我就忍了,可你把她嫁给大殷皇帝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

若薇一想起这件事,更火大!

“你不光不长脑子,还不长胆子!你喜欢小倩为什么不早说?你为什么不早追求,早点把她娶回家?最不济,我知道你蠢、你笨、你害羞,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给你出主意!”

若薇去找刘乙搬救兵的时候她才知道刘乙竟然喜欢小倩,就是在小倩姐弟俩一起住在都督府的时候喜欢上的,若薇如果知道是这样,让小倩早早地嫁过去,哪里有今天这么多事?

“……”

“……”

一提这个话题,俩人就伤感情,若薇挥挥手,“不跟你吵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把小倩救回来。”

“那你刚刚还拦我?”

若薇深吸了一口气,“卫国的兵卒无论是士气、装备还是战力在五国中是最差的,反观中山军的条件,在人数相当的情况下,即使是大殷铁骑也不敢轻言取胜。现在,兴兹城里有两千人马,我们有三千。那好了,兴兹城的两千兵马若依靠城墙之高深,大约能抵挡我们区区三千人,既然如此,他们干嘛还要亲自出来做这些不疼不痒的挑衅?没了护城河和城墙,他们以两千兵对我们三千兵,有胜算么?”

“那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刘乙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前面密林有埋伏?他们就是要引我们进去?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斥候探完了地形回来再说!”

晚饭时分,第一波斥候回来了。

“回将军,进入密林之后不远就是山谷,谷内路途异常狭小,属下没有看到敌方踪影,不过山谷内很静,不闻鸟鸣。”

“嗯——好,你下去吧。”刘乙在士兵面前摆完了上司款,转脸看周维,事后诸葛亮地说,“谷内定然有藏兵。现在怎么办?”

“对方为了不暴露真实目的,一定会让斥候们平安而返,以示密林中并无异常。我们先驻扎在这里,这样可以暂时拖到天明……”刘乙又看到周维那久违的算计人的模样,“……第二天,他们应该会再派人来诱敌,然后我们再派人出击,小胜即退,随后第二次派斥候入林,细细查找,只要能把他们拖到明日落日时分不起疑,我们就大功告成!”

“怎样?”

“我们兵分三路!”若薇已然有了主意。

一路在这里布下空营,拖住谷里的藏兵,就像周维说的,派斥候慢慢查探,既要不停地给对方希望,又不深入让对方暗袭得手;另两路刘乙下令今晚出发,马蹄上都裹上布,星夜直扑兴兹城老巢——对方既然是倾巢而出,此时城内定然空虚。正好也合若薇的心意,她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无故杀人的,分一千兵马进城搜查,另一千军绕路到瓮谷的另一侧严守谷口,把兴兹城的两千人马牢牢地困在谷里不得出去。

兵不刃血直接拿了下对方一城——整个城都拿下了,还怕找不到小倩?

若薇的破局之计确实直捣颜司语的黄龙,可再能破局,也避免不了这本身就是一步虚棋。小倩此刻被成国侯当成了禁脔,而颜司语,从来都不是效忠大殷的朝臣。

“各位英雄,英雄爷爷!我真的真的不知道什么小倩姑娘,你们放过我吧,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哇!”城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对着周维哭,圆圆滚滚养尊处优的身体上也出了不少皮肉伤,显然已经被刘乙和他的手下招呼过了。

“你不说是吧?我让你嘴硬,让你嘴硬!”刘乙刷刷手里的马鞭就挥下去,打得那肥猪一样的城守滚在地上嗷嗷直叫,“饶命啊,英雄,啊啊……我真的不知道啊……你要女子我可以派人给你找,什么样的都有……啊嗷——”

若薇看着那城守,脑满肠肥细皮嫩肉,看起来就不像那种能死扛的人,此刻身上又被抽开了几道口子,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流就差尿裤子都没有改变说辞,“刘乙,好了!”若薇拦下刘乙,“别问了,他可能真的不知道。”

刘乙自然早看出来了,在这方面他比若薇更有经验,可是他心里有火,憋不住。

“画像、悬赏,然后我们挨家挨户地查。”这是无奈中的无奈。若薇看着那个城守,心里忽然涌上了一种无力感,如果小倩已经被转移了呢?如果是元文看错了呢?如果,这个消息根本是……假的呢?

太多太多的可能,若薇尽量不让自己去想那个最危险,也隐隐成为最可能的那个想法,那让她不寒而栗,可如果那是真的,如果那是真的……

有些时候,明明所有的证据都已摆开,明明把事情都串起来就会得出正确的答案,可因为感情的缘故,就偏偏阻止自己往那个方向去想,若薇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无头苍蝇一样不放弃任何微妙的希望,就是为了避免让自己去深入地想那个明摆着的事实,那让她伤心,也会让她恐惧的可能。

可即使有这样的鸵鸟行为,现实也并没有允许若薇持续太久的幻想,真相就当晚被十分残酷地揭开了。

行军、攻入城内、逼供、搜查,还有瓮谷里那两千降兵的安置,就在万事落定,众人松弛的片刻,若薇拖着一日两夜疲累不堪的身体回到了他们暂时落脚的城守家的宅子,刚坐下要喝口水,就猛然觉得颈后仿佛被什么叮了一口,在头重眼黑之前,她看到了两个黑衣人。

刘乙到房间刚刚脱下衣服躺在床榻上挺尸,就听到隔壁当啷一声脆响,习武之人,对这种不寻常的声音来得比别人敏感,当下刘乙眼睛一睁,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抓起床头的长剑直奔周维的房间。

“周维?”

刘乙在外喊了一声,随即一脚踹开大门。

屋里正在缠斗。

两个黑衣对两个青衣,地上有茶杯碎片,而周维就躺在不远处的桌脚,明显是从座位上摔下来的且生死不明。刘乙迅速的观察了一下形势,出剑在手紧守门户,直奔周维而去。

刘乙一动,屋里的情形顿时明显分出敌友,那两个人黑人似要换位强攻,冲周维的方向逼近,而青衣者则极力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脚步错位,有意无意地给刘乙留下了靠近周维的空间。刘乙奔向周维,探探鼻息,还有气。刘乙把周维抱到了一边,然后转身大喝一声加入战况,他与黑衣人的狠辣和青衣人的轻巧都不同,上来就是大开大阖,连呼带喝,先不说威力怎么样,就单纯这个惊天动地的架势,足以把其他人引来。

俩黑人大概知道今天恐怕注定无功而返,一反之前的抢攻,开始保守后退,刘乙哪儿能叫他们如愿,尤其是三打二的情况下?于是先行一步抢出门口,死死封住他们的退路。

“有刺客!”

“大家上!”

“将军……”

其他人听到响动,陆陆续续地赶来了,小小后院被围的水榭不通,黑衣人注定插翅难飞。

……

“嗯……”

“周维,感觉怎么样?你没事吧!”

“嗯,没事……”若薇醒过来了,除了身上发沉,好似平白地睡过了头的那种疲累,倒没什么其他的感觉。

那会儿军医就给来看过了,周维脖子后面中的是淬了麻药的毛发小针,对方看来是想掳人而非杀人,若不是那两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青衣人横插了一杠子,保不齐周维就被带走了,现在躺了小半宿,人转醒了,大约就没事了。

“幸好没事,不过很可惜没留活口……”刘乙长出了一口气,一想到那两个自尽的黑衣人,心里就觉得堵得慌,都是在那样的一种情况了,居然都没有留下活口!

对方是什么人、谁派来的、有什么目的,他们全都不知道。不过还有更离谱的,那两个救了周维一命的青衣人,居然在混乱中也不知所踪,也是不知道是什么人、谁派来的、有什么目的,就好像是专门来救人,然后又平白消失的鬼魂一样。

若薇闭着眼睛,头脑已经慢慢清醒,有些事情不容逃避。

“用不着活口,我已经知道了。”

“是谁?”

“……”若薇躺着,闭着眼睛好半天才慢慢张开,带着水雾的眼睛和里面浓浓的伤心、深深的歉意吓了刘乙一跳。

“刘乙,对不起,没有把小倩救回来,还害你白跑一趟……”若薇的声音难掩欲哭的颤抖,“我们可以回去了。”

“回去?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薇轻轻摇头没说话,那个矮个子的黑衣人,眉间有颗红痣,太熟悉了,以至于若薇看到第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元文身边笑起来憨憨的、整天叽叽喳喳蹦蹦跳跳的书童,木木。

一切都明了了,包括为什么城守对小倩的事情一无所知,为什么他们大军还没到,兴兹城就有了防备,整件事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她。至于其背后的原因……若薇躺在床上,胳膊搭在眼睛上,她现在还不想考虑,她不想……

几乎就在若薇被袭击的同时,罗颢从另外一件事上也感受了到背后被人冷捅一刀的痛彻心肺,在他派出去的使节团中,除了元文按时上书奏报前方的最新状况,使节团里另外还有一人做着同样的工作,只不过这个人是大殷皇帝的暗棋,没有其他人知晓,这是帝王的一种手段。

当这份暗棋的奏报没有按时报平安的时候,罗颢就预感不妙,果然没出三天,暗哨传来卫楚联盟,卫国出兵封寒岭的消息,他的使节团被人毒杀,至于他的大使元文,早已不知所踪。

被“骗”走的若薇,正走向陷阱的宋志,还有前途不明的风启,像三个千斤重石沉甸甸地压在年轻的大殷皇帝的胸口,在罗颢的一生中,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胸中泛冷,如芒刺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