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单和常禄两人黑着脸,把若薇的首饰匣子从锦绣宫捧过来了。
打开,里面的金玉翡翠、珠钗环佩全是皇上的御赐之物,样样华贵,件件精致,甚至让皇贵妃都有晃花眼的错觉。大约是因为若薇周氏宗女的身份,罗颢当时让内务府准备的聘礼彩礼加上后来的赏赐之物都是花了大心思的,不说是独一无二,价值连城,起码也没有翡翠镯子那类的“普通”饰物。
女人天生都是珠宝的俘虏,这些能晃花了她们眼的东西,让那些困在宫里的,一生的追求只有美丽和宠爱的女人们看了之后没有办法不心动。就像是蛊惑,让淡定的人嫉妒,让嫉妒的人贪婪。
小单看着贵嫔和她的侍女在里面翻来拣去,看着她们眼中的贪婪嫉妒,看着她们恨得牙齿咬得咯咯响。别说一个破镯子,就是周妃娘娘首饰匣子里随便拎出一个来,都能换她那一身的行头,这还不知足,还要挑三拣四的,简直是……
最后贵嫔挑了三件饰物,一件红珊瑚点翠的天鹅羽型耳坠子,一件用整块玉雕的薄如蝉翼,晶莹剔透的蝴蝶钗,一件周身用大量红蓝宝翡翠装点的孔雀冠,件件都是华贵稀有之物,皇贵妃娘娘也不可能有的东西,也是那一匣子里最名贵的几件饰物之三。
“贵嫔娘娘,这些东西够弥补您的损失了么?”
“差不多吧。”
“别,”若薇一听她这么说,又示意小单打开匣子,“既然是赔偿,就不能让贵嫔娘娘有一丝一毫的委屈,差不多哪儿成?您觉得不够就再挑,直到您满意为止。”
若薇这样示弱,这样讨好,让很多人都觉得有些不寻常。说白了,今天这一出就是她们合起来给周妃的一个小小的刁难,摔破个镯子而已,哪里能闹得出大事?为的就是压住周妃的气焰让她当众向人赔个不是,落她的面子。
如果周妃因为这么点面子上的事向皇上诉委屈,那才是真正藏于无形的厉害杀招。那位陛下可从来不过问这种小事,谁诉苦谁受冷落——这是宫里的女人用寂寞和泪水攒出来的教训,想当年贤妃宠冠后宫的时候,最终也是栽在类似的小事上。
这个周妃从入宫前开始就处处不寻常,顶着的那个天命身份几乎就像皇后在帝王身侧的作用一样,这让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个巨大威胁,若再受宠,后果难料。所以她们设计了这么一个小花招,可万万没想到,这个名气大得很的女人,对待她们的挑衅倒摆出这么一个好说话任人捏的软柿子脾性,让她们这一拳无力重击。
贵嫔大约也察觉出来了,看了皇贵妃一眼,遂挥挥手:“就这样就行了。”
“那您确实满意这样的赔偿了吗?”
“满意。”
“那您不会再追究我的奴婢的无心之失了吧?”若薇确定性地又问。
“算了,”贵嫔看着地上的简简,“合着这奴婢遇到了好性儿的主子,本宫大人大量就不追究了。你起来吧。”
“好了,好了,这件事就算结了……”皇贵妃非常适时地出来打圆场。
“等等!”若薇没有给皇贵妃面子地忽然打断她,“关于我的奴婢无心摔坏了贵嫔娘娘的御赐手镯的事,刚刚贵嫔娘娘受了我的赔偿,也已经表示不追究了,就像皇贵妃娘娘说的,手镯的事就算过去了。”
若薇看简简被划破的半边脸,再看看贵嫔手上的指套,扬起笑容:“那现在是不是该说说我的侍女挨打的事情了?我这个侍女可比镯子金贵,她挨的这个巴掌,不是仨瓜俩枣的就能赔得起的。”若薇冷下脸,沉下声音,“刚刚是谁出的手?”
屋子里一片静……
是贵嫔,当然,不过若薇紧紧盯着她,让她没有底气站出来。
“简简,你看到是谁出的手?”
“奴婢……”简简对上了若薇的视线,“娘娘,是她!” 简简转手直指皇贵妃身边的心腹侍女。
“奴,奴婢没有……”
“恐怕这是弄错了。”说是她的侍女,这让皇贵妃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皇贵妃娘娘,您这是要护短了么?”若薇打断皇贵妃的辩解,“皇贵妃娘娘,当时在我身后的,只有您的侍女和贵嫔娘娘,还有贵嫔娘娘的侍女。贵嫔娘娘怎么也是有封号的主子,怎么能做这种有失身份的事?至于贵嫔娘娘的侍女,她主子见了我都要行礼问安,她打我的侍女,你问她敢么?”
“周妹妹到底想如何?”
“索取我应得的赔偿!”
“周妃,打狗也要看主人!”
“贵妃娘娘,您有资格说这话吗?大家都看着了,我今天没有任何站不住理的地方,或许,”若薇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围的一圈人,意有所指地,“您们可以去皇上那里讨回公道。”
若薇看着她们渐变的脸色心中哼笑,对于罗颢,她了解得比她们更清楚。他是什么人?战场上的铁血皇帝,信奉强者生存的人,本来任何无能的人就已经让他不入眼了,若败兵再去哭天抹泪到他跟前抱屈,还能不招他厌烦?
偌大的宫殿,鸦雀无声。
若薇站在她们中间,看再没有人敢出来挑刺,举起手,对着自己的小跟班们比了个军营里集结军队的手势,轻飘飘地开口:“把人带走,回宫。”
“娘娘,娘娘救我……”皇贵妃身边的大侍女被拖走了,除了她的声嘶力竭的叫声外,一切死寂。
……
“娘娘,今天的事,您是不是太不留余地了。”,
“哼,她们那么欺负娘娘!” 小单正在给简简涂药,提起刚刚的事就觉得又生气又痛快。
“周妃的立场,决定了跟她们的根本利益矛盾,既然天生就是敌人,那就没有必要搞什么怀柔。”若薇卸下装容,简单清洗,“不过,简简,我们还挺心有灵犀的嘛。”
“娘娘既然成竹在胸,奴婢自然要为娘娘挑大鱼了。”简简想微笑,却抽动脸上的伤。
“别动!”
“弄完了都去好生歇着,回头我问问太医院拿些好的金疮药,女孩子脸上别留疤。”若薇起身往内室走,“我回房了,不要打扰。”
“是。”
小单透过门缝看到里面五花大绑蒙头蒙脸的侍女,看到周妃娘娘关门的背影:“简简,你说娘娘会怎么处置那个侍女?”
“不知道。”简简也看过去,每次看到周妃娘娘回房,她总有一种感觉,房里有周妃娘娘最大的秘密,因为即使再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也不会几乎一整天都窝在卧房中不外出。
若薇打开密道,换上官服就直奔明翔殿,不是为了去工作,是为了找常贵。
“周大人……您,您怎么来了?”常贵一看到若薇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一身冷汗都下来了,宫门都下匙了,这要是让别人看到,非起疑不可。
“公公,我需要你帮忙。”
常贵知道准不是好事,上次他开口帮忙,自己最后挨了一顿大耳刮子。上上次开口帮忙,自己把这么多年在宫内听来的看来的秘闻都被逼问出去了,还有上上上次……
“公公主管内务府,我就是想问,公公对那间惩戒院到底有多大的影响力……”若薇拉着常贵在外面嘀咕。
“外面是谁?”罗颢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常贵看了一眼若薇,踮脚进去回话:“周大人来了。”
“让她进来吧。”
罗颢把手上的情报条丢入灯火里:“你来干什么?刚刚在百花宫耍了那么大一个威风还不够?”
“陛下真是耳聪目明,天底下还有什么陛下不知道的事情么?”
罗颢看了她一眼,没说刚刚皇贵妃已经礼仪全无哭得狼狈不堪地来告过状了。皇贵妃声泪俱下地认了错,甘愿领罚,闭门静思三个月,只求周妃娘娘能高抬贵手放过她的侍女。整个过程罗颢听三分信一分,最后让皇贵妃离开时也没正式表态,实际上就已经存了姑息不管的意思,算是给若薇拉偏架了,可他没想到若薇居然咬住不放,得寸进尺到了在这个时候,用这样的方法,仗着这样的身份,到明翔殿得理不饶人。
“早知道周维善谋,可朕也万万没想到,朕都被你当作棋子了。你想让朕帮你把那个宫女怎么样?杀了?”罗颢的口气有些冷,神色更是冷,他能猜到若薇此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在后宫立威,要借自己的手给皇贵妃一个教训么?如此算计,帝王大忌。
若薇看着罗颢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脸色,哪儿还能不明白自己“犯了皇上的忌讳”,她本来就没那个意思,今天发生的所有事件,对她这个“朝臣”来说更是无辜被牵连,憋气受屈,而现在又遇到了罗颢这样态度。
罗颢冷着冰霜脸,若薇心里的暗火却噌地蹿上来了:“陛下,容臣提醒您,臣是大殷朝堂上的臣子,不是陛下后宫中的嫔妃!陛下后院起火和灭火不是臣的本份。当日协议之时,皇上承诺过,最大限度保障臣不受后宫姬妾的骚扰,最大限度保障后宫的争风吃醋与臣无关,皇上保证臣不用担负朝堂以外的工作职责,陛下还保证过亲自解决臣分身乏术的问题。臣本非陛下后宫之人,陛下现在是在质问臣有关后宫的琐事吗?皇上的君无戏言呢?”
“放肆!”罗颢拍桌子站起来。
“臣前些日子举手之劳地多做了一些本非分内之事的努力,臣不求领赏,只愿彼此合作能一切顺利,尽早取得成果。可事实上是,陛下享受了臣的努力,却没有履行陛下的诺言,并视这种成果为臣的得寸进尺,为陛下的理所应当。”
“周若薇……”
“还有,陛下,”若薇扬起下巴,不客气地打断他,“不要用您的杀戮之心来擅自揣度您手下的臣子,不是每个人都像您那样铁血嗜杀,臣手上有两千零一百三十四条人命,每一条人命,臣都记得,说实话那种感觉很不好,臣不想再平白无故地多添一个!”
两人彼此不客气地直直对视,若薇深吸了一口气:“从今天开始,臣向陛下保证,臣不会那么多事了,臣会规规矩矩地做您朝堂上的参政知事,会不越雷池一步地做您的龙文阁学士!臣请告退。”若薇规矩行礼,然后甩着头发转身离去。
罗颢脸色铁青地看着若薇的背影离开,啪地一声,手中传密令的小铁管一个用力不慎被他捏断成了三截,气得罗颢运用内力一掌下去把书案拍得木屑乱飞。到底周家是怎么把这孽障教出来的,他说一句,她就有一百句!
自百花宫的那件事之后,整个皇城开始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之下。
先说后宫,百花宫众女子那一晚上的短兵相接,下套使绊子的人固然没有讨到便宜,可周妃也不能说大获全胜。是,她带走了皇贵妃身边的大侍女,大大反击了她们的算计,也落了皇贵妃的面子,可那毕竟是皇贵妃身边的侍女,周妃娘娘把人掳了去难道还真敢要杀要剐不成?不过是打一顿,或者是羞辱一番,到头来还得把人放了。
周妃的行事有点过了——所有人都这么认为,毕竟对手是皇贵妃,后位空虚之时,皇贵妃代理掌着后宫大大小小的杂事,人脉极广,手段也颇多,她周妃一个刚入宫的小女子,仗着两天宠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为自己树立了这么强劲的敌人,日后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那日百花宫宴会散了之后,对皇贵妃灰头土脸的落败心存幸灾乐祸的不少,可期待日后能坐山观虎斗来个渔翁得利的就更多。尤其皇贵妃随后要面圣,这攸关了一个宫女的生死命运,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争宠斗争,皇上就算心里不喜,在各打五十大板之后,还会派人来调解整件事。
可事情的结果是:皇贵妃被禁足三个月,而那位宫女却没有回来。
她消失了。
消失的意思就是不见了,无声无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存在了,仿佛宫里再没有这个人的任何痕迹!这里是后宫,成百上千的女人一生被圈在这里,情愿的不情愿的,受宠的不受宠的,一辈子都在这几寸方土里,就是死,骸骨都打着皇家的烙印,逃不出这金色耀眼又黑暗的井字天地。那是一个宫女,一个大活人,有手有脚有嘴有脑,怎么可能就一点迹象都没有地悄无声息地人间蒸发了?
可事实就是如此。
就在夜宴后的第二天清晨,皇上派来了内侍大总管常贵,还有皇贵妃手下的副总管安喜一起到周妃这里要人。
若薇:“她已经走了。”
“走了?”
“是啊,都给皇贵妃一个小小的教训,那我还留着她干什么,浪费我锦绣宫的粮食么?昨晚我就打发她走了。”
“回禀公公,昨晚是奴才亲自带她到锦绣宫门口,看着她离开的。”常禄上前作证明。
安喜不信,没有人相信,出了这么档子事,昨晚就没有几个人有闲情睡觉的,锦绣宫里各路眼线,各种势力各种来路派来的宫奴宫婢,就没有一个透出口风说,他(她)看见那个侍女出了锦绣宫的大门的!
副总管安喜坚持要搜,若薇漫不经心地喝口茶:“皇上只是让你们来要人,可没说让你们来搜宫,本宫可以让你们搜,可如果搜不到,这就是犯上!安喜,你今日做到副总管这个位置不容易,更是你们家娘娘的左右手,无旨搜宫这是大罪,你要冒挨板子、丢差事的险么?”
“奴才这也是要换娘娘一个清白,毕竟人是被娘娘带回来的。”安喜死不松口,根据他们埋伏的眼线回话,安喜非常肯定宫女采蓝就在周妃娘娘的寝宫之内,机不可失,若再拖下去,说不定又节外生枝出了什么事。
若薇知道他们肯定急,所以故意挖陷阱,捏在自己手里的是皇贵妃的心腹侍女,天香宫里多少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和害人的秘密都在这位宫女手里攥着呢,自己抓了贵妃这么大一个辫子,还不让她寝食难安?
“公公既然这么说,本宫就不拦着了,在场这么多人都听着呢,如果公公搜不出人,也不要怪本宫事后不讲情面。”若薇挥挥手,毫不在意,“去搜吧。”
没搜到!
当然没搜到!
人早就在昨天夜里就被若薇通过密道转手给了常贵,人被常贵带到了内务府里秘密、且永远是秘密的“活死人墓”——若薇入宫前看了几十年内务府封存的《事人志》猜想到,并诱骗了常贵的口供得以确证的宫中秘密——没有人看到,没有人听到,在地下的一个极深极暗的小囚室里,那个宫女就跟过往那些知晓各式各样的“宫中秘辛”的人一样,被掩盖起来了,活着,但永不见天日,所以那处惩戒院又叫“活死人墓”,宫内永远见不得光的肮脏罪恶之一。
“常贵公公,真是不好意思害你失了一个副总管。”
“都是奴才们的错,打扰了娘娘休息。”常贵哪儿有什么不满,他乐还来不及呢。这是娘娘给他的绝好的扩张心腹势力的机会,空缺的副总管的位置,连带着那些亲疏远近的派系都是不小的人事变动。
“公公知道我本来懒得掺和进这些事,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回算我有耐心,卖贵妃娘娘一个面子,下一次,也许就没这么便宜了。”若薇口中轻描淡写,视线却在锦绣宫内的一班宫女太监们身上一一扫过,警告的意味让一院子人都噤若寒蝉一身冷汗。然后若薇把头转到常贵这边,“烦请公公代臣妾向皇上请罪,这样兴师动众的事,再不会有第二次了。”
当皇贵妃听到锦绣宫那边传来的消息的时候,踉跄一步摔在了地上,八个时辰没到的功夫,她失去了自己的心腹侍女,安喜失去了内宫副总管的重要职位,自己亲口在皇上那儿领了三个月禁足的惩罚,在这个紧要关口失去了找家族商议对策的最佳时机,而且那些不能见人的把柄,现在就和采蓝一样,牢牢地牵在那位周妃娘娘的手里。
周家的天命之人,她……她让她觉得后脊梁里阵阵发寒。
皇贵妃颤抖着,而这个时候,周家的那位天命之人正烧掉了自己闲来无事的所有写写画画,毁掉了所有自己身为“周妃”的个人物品凭证,她换上了周维的朝服,回头看了一眼这再没有一丝周若薇痕迹的屋子,转身进了密道。
“这种事决不会有第二次。”这是她让常贵给罗颢带的话——她说到做到!
既然种马罗得寸进尺,那就别怪她釜底抽薪,至于那天命之人的空壳,他愿意让谁来扮就让谁来,反正给她滚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