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婕今年的生辰过的很热闹很隆重。毕竟挺着个大肚子,避讳小心也多,寿星露个脸,寒暄几句,没坐多久就告罪,躲回自己院子休息了。
这一日,平安无事,只有银翘在女客带来的丫头仆妇中周旋一番,带回来一条绯闻消息。
二管家端午同外室海棠的表妹“好”上了。
段府三位管家,张歆接触最少,最没印象的就是端午。七夕被调回来,专门负责张歆身边诸事。重阳最得段世昌信任倚重,身为大管家需要常在府中。这阵子,生意上的琐事大多落在端午肩上,常在外面跑,很少在府里。
三个管家中,属端午去段世昌外室那边次数最多,同先前的月桂,后来的海棠,最熟悉。海棠表妹前来投奔表姐,就认识了端午,互相颇有好感。“好上”却是最近的事。
段世昌这些年通过月桂和海棠,给不少盐帮头目安排了女人,太明白美色对男人的诱惑,太清楚女人能起到的作用。一直以为海棠比月桂本分,容易掌控,没想到她竟然“安排”到了自己管家身上。
虽然海棠表妹只是贫穷无依,不得已投奔做了有钱人外室的表姐,十足清白女儿家,段世昌却很不满意这个“两情相悦”。
海棠还在争取这桩婚事。当事人的端午却好似并不积极。这事发生在府外,还没分晓。重阳七夕和几个知情的小厮不说,这府里的人全不知道。倒是段世昌关系好的几位义兄家里知情,还有人借故打听端午是不是另有心上人。
银翘高度重视这条新闻,乃是因为无意中听见一个少根筋的婆子没心没肺地告诉客人:“端午是大爷的二管家,原是要娶奶奶跟前的紫薇姑娘的。不过,原本该是红蔷配重阳,如今红蔷没了,重阳还没娶。端午大概轮不上娶紫薇,只好娶白芍了。”
银翘是外面来的,在段府时间短,对从前的事不是很清楚,一听这句话涉及她两个好姐姐的终身大事,不知真假,连忙拿回来问。
别人还好,白芍气得满脸通红,咬牙切齿地撸袖子,就要冲出去,找到那个乱说话的婆子,撕烂她的嘴。
张歆笑得肚子疼,一边揉一边叫黄芪和银翘拦下她:“客人还没全散去呢。你这么疯疯癫癫地跑出去,回头人家问起,我可只有把你嫁给端午了。”
白芍僵僵站住,咬着牙,一脸委屈地望着她主子。
张歆头疼地说:“其实,我觉着那婆子的主意挺好。男一列,女一列,老大配老大,老二配老二,老三配老三,这鸳鸯谱点得多顺啊!要说把你配给七夕,我看你怕就乐意了。可这顺序一变,七夕这块肥肉,就从你嘴里落到黄芪嘴里了。”
这下,黄芪也臊了:“好好的,主子做什么拉扯上我?”
“咦,难不成你人小心大,还看不上七夕?”
“我还小呢,主子还是先操心两位姐姐吧。”
“哦,也是,等你该配人,七夕都老了。白芍,看在你尽心听话的份上,我们把法子改改,让你挑,你看上谁,就是谁。你说,重阳端午七夕三个,你喜欢谁?干脆,满府里,连大爷都算上,你瞧哪个顺眼?说出来,主子给你做主。”张歆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兴奋。
白芍红着个脸,眼中含泪,撑了一会儿,黯然地垂下头,轻轻抽了抽鼻子:“我谁也不挑,我只要留在主子身边。”
“好丫头,我不能留你一辈子啊。你,真不要七夕?”难道她感觉有问题?怎么觉得白芍对七夕有点意思呢?
人小鬼大的黄芪悄悄凑近,凑到她耳边:“主子,七夕同紫薇一道儿长大,情分更深些。”
紫薇啊?那丫头心里装着的又是谁?张歆叹口气,招手叫白芍到跟前,郑重说道:“这世道对女人不公平。女人只能嫁一次,男人可以娶好几个。所以啊,如果他心里没你,你千万别把他往心里放。就算他心里有你,你也得仔细秤秤你在他心里够不够重。女人不怕笨,不怕丑,最怕识人不清,嫁错人。明白吗?”
白芍连连点头,想到主子身上,直后悔怎么说到这种话题。
张歆拍拍她,笑了:“怎么忘了,你们三个都是有爹有娘的,这种事,哪需要我来操心?”
紫薇却同玉婕一样,没爹没娘,连个说得上算亲人的都没有,年纪也大了。她要不管,大概没人会管了。张歆总觉得紫薇身上有玉婕的影子,帮不上玉婕,希望能帮上这个丫头。只是,紫薇心思怪重的,对着她,又没法象对白芍黄芪银翘这样,有什么说什么,有点棘手呢。
第二天,宴会后的收拾打扫工作安排得差不多了,张歆才让银翘去叫紫薇过来一趟。
一路上,听银翘说了那件绯闻,知道了奶奶叫她的缘故,一到张歆跟前,就跪了下去:“奶奶明鉴,我同三位管家都是一道儿长大,情分是不假,却不是私情,自问对三人也是一视同仁。我连性命都是奶奶的。奶奶若是命我嫁人,我会安分出嫁。奶奶若是问我心意,我的心意就是服侍奶奶,和小主子。”
“你是这府里的人,就是成了亲,也可以留在府里服侍。你难道不愿成亲?”
紫薇沉默了一下,轻声说:“一个人,清静些。”
玉婕的遭遇,怕是在紫薇心里留下阴影了。张歆自己也觉得多个丈夫多好些事,也不好劝她,只得说:“事出突然,你也不必急着今日就答复我,回去慢慢想想。”
既然身边两个丫头都没看上他,张歆对端午的婚事就没了兴趣。后来听说,她房中的两次谈话,不知怎么被段世昌和三个管家知道了。海棠再次争取时,段世昌同意了,端午也应允了。娶了海棠表妹后,端午不再是段府管家,而是被派到一个新开的铺子做掌柜。
盐帮帮主想起来办个“家”宴,义子义媳妇都在“家人”之列。
段世昌回来对张歆说起,那神情却没有要求她一定去,而是等着她找借口推托。
盐,在张歆的印象里,极是便宜。有买不起这儿那儿的,没听说吃不起盐的。而且一家人一年又能吃多少盐呢?这古代,盐商竟是第一等富豪,都是垄断的缘故。虽然官府管制严格,盐价高,暴利,就有人铤而走险,于官盐外又有了私盐。不起眼的盐巴上,有权钱交易,有官府和民间势力的斗争,有阴谋诡计,血雨腥风。
盐帮,是贩运和买卖私盐的走私商人或草莽与他们的下属形成的组织。成员真是什么样的都有。干的是违法勾当,一开始大概是见不得光的,随着实力发展壮大,同官府和大商人的关系逐渐密切,渐渐从暗转明。一部分混得好的,比如段世昌和那位赵义兄,甚至取得了合法盐商的地位。然而,大部分人赖以糊口的手段,仍然是走私,所以,盐帮的性质仍是黑色帮派。
张歆倒有些好奇,想瞧瞧盐帮里都是些什么人,随口说好。后来才知道,玉娥还曾经去过两次,玉婕从没参加过盐帮的宴会,只在重要的节日,随段世昌过去给义父义母请安。除了通家来往的两三家,玉婕也认不得几个盐帮中人。
段世昌很是讶异了一下,却也有些嘉许。
其成员,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这回赴宴,段世昌做足了防范。
马车停下,段世昌亲自过来扶张歆下车,走出没几步,就被三个男人拦住。
三个人的身高成等差数列,一排站着,头顶成一条斜线。高的那个,只比段世昌略矮一点,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矮的那个,瘦小如猴,獐头鼠目。衬托之下,中间这个可算美男子了,就是眼神阴翳了点。
张歆也算是见过各色人等大场面,沉得住气的了,被他们一盯,还是禁不住后背发凉,下意识地往段世昌那边靠了靠。中间那人盯着她,尤其她的肚子,像看见猎物。另外两人象在用眼睛脱她的衣服。
段世昌上前一步,挡住张歆,笑吟吟地与三人打招呼:“成兄,许兄,吴老弟。”
许吴两人的兴趣很快从大肚婆转向边上两个俏丽的丫头。白芍黄芪搁丫头里也算胆大厉害的,竟被看得小脸发白,腿脚打颤,竟不是搀扶张歆,而是靠她支撑着才没吓得瘫倒在地。
许大个瓮声瓮气地发难:“老段,这就是你的宝贝夫人?舍得带出来了?不怕被我们这些粗人碰着摔着?”
吴小个阴阳怪气地接口:“嫂夫人是什么出身?段兄都还不放在眼里,哪里瞧得上我们这些人。”
姓成的好似和稀泥般:“你们少说两句。弟妹身子不便,还是快些进去吧。”
这时,月桂从后面赶上来,与三人见礼,轻轻柔柔说了一番话,春风化雨般引来三人一阵大笑。
张歆终于理解段世昌为什么会弄个外室来处理与盐帮有关的人事。这些人不是玉婕这样的闺秀应付得了的。
月桂抓住机会立了功,显摆了能耐,凸现玉婕的笨拙,暗自有些得意地瞟向段世昌。
段世昌面带微笑,不露声色,略略又说了两句话,告了个罪,扶着张歆往里走,竟是看也没看月桂一眼。
张歆吃了这个下马威,有些担心起来,后悔走这一趟。
段世昌见状安慰道:“别怕。到了里面,男女席位分开。就是女眷,你需要应酬的也没几个。赵义兄家嫂子在,帮主夫人也会照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