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难得的凉爽天,天气又瞬息复了往日的炎热,我也只好依然缩回竹林里闭门不出。四五日一晃而过,王景宣尚未返城,顾英亭也没有再次登门,日子平淡如水,好似回到往日苏安家中一般的安宁惬意,我便也捡起了被扔下月久的医书从新翻看起来。
小桃那丫头自从那日回来始终有些闷闷不乐的。
虽然她并未在我面前多什么嘴,我也知道几日里这丫头是在几个客栈小二的口中打听了许多崔府的消息。
也不知是都听说了些什么,想来不会是些开心的事。这从小丫头连日来撅着嘴绞着眉,越发快皱成了团的小脸上便看的出了。
对崔府的事,我倒没多少的兴趣,毕竟都是些再不会有何交集的人。每日对着小桃那副急于倾诉的样子,亦是直接选择了无视。不过算着日子,这丫头怕是也再难忍得了。
“公子,奴婢听说这全都城最具艳名的女子虽是那柳娉嫣,但……要说这最是另全城王孙公子径相追逐的……却是另有其人呢!”
果然是再憋不住嘴了吗?我好笑地看着小桃一脸的故作神秘。
“哦……”懒懒翻了个身,继续翻看着手中的医书手迹,唇角却不由微微翘起。
“公子……你难道都不好奇的吗?”小桃不甘地绕过躺椅,再次将一张放大的脸凑在了我眼前,“听说这女子可是惊才绝艳得很,不但姿颜绝丽,才华更是另得众多才子大为叹服呢!”
“嗯,是吗。”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我转了个身再次将背转向了她。这丫头,有必要这么清楚再脸上表达出不屑两个大字吗?要说我那二姐,这样的评价,还是完全当得起的。
“公子!”小桃有些跳脚地跑过躺椅,一把抢过了我手中的书卷,瞪着圆溜溜一双眼睛气臌臌道,“你都不想知道吗?那可是公子熟识的人!”
这丫头,既然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还卖的什么关子?我无奈翻了翻眼皮,瞥了一眼被她抢在手里的书,干脆阖了两眼轻打了个呵气。
呵,适时逗逗小丫头,倒也是这无聊日子难得的调剂了。
“公子!那……那可是崔府的二小姐。你的姐……呃,故人呢。”小桃跺了跺脚,到底还是半嚷着叫了出来。
我好笑地睁开眼,正见小丫头尤不甘心地瞪了一眼后,臌着张脸坐在一旁直窥着我的反应,不禁轻笑出声。这丫头鼓鼓一张红皮桃子般的俏脸果然是可爱,还真是另人百看不厌啊。
“那又如何?”见着火候差不多了,我稍稍支坐起身,漫口应了一句。
“那又如何?公子你怎么都不在意呢!”小桃显然很不满意我的态度,翻着眼睛,脸也越发红了,“那位二小姐一向都是眼睛长在头顶上,从前便只用鼻子看人,现在更是不知会傲成了什么样子呢!”显然是越说越气,小桃顿了下,粗喘了口气才接着道,“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依奴婢看,她根本比不得……”
“小桃!”我瞥了她一眼打断她越说越没边的话,“又有什么好比较的,至于气成了这样?”实话说,这崔府小姐确是有着自傲的本钱。
这丫头我看也是气的晕头了,这一会儿是全然忘了她平日里瞠目跳脚的由头了。
小桃吐了吐舌,兀自有些不甘地嘟嚷道,“奴婢就是看不管她那副总是用鼻子看人的嘴脸吗。现在崔家那位‘大人’又升做了当朝尚书,这位二小姐这下不定连鼻孔都朝天了呢,真不知这满城的名流公子是不是都蒙了眼?”
知道小丫头不过是为了自己和母亲鸣不平,压抑了这么多年,又听说了崔府如今的富贵荣华,崔家小姐更是名扬都城,再想到当初在崔府倍受冷落欺压的日子,难免心气不顺。我也便尤得她一次发泄个够了。
其实,跟了我这么久,她自然知道那般的风光我真是半分羡慕不来,当避之仍尤恐不急的。
“……公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啊!”
听着小桃絮絮叨叨地抱怨了近半个时辰,我抑制不住地打了几个呵欠。正昏昏欲睡,小丫头却突然将头凑到我眼前大叫了一声。
“唔,说完了?现下这心里可是舒坦了?”我不客气地捏了捏她自动送上来的俏脸,眼含趣意地望着她。
“如果公子能稍微认真点,奴婢也就舒坦了!”小桃缩回了脸,低声怪怨地嘀咕了一句,却没有再多说什么,看来这怨气、火气连着力气是都泄的差不多了。
“你家公子我忍了你半个时辰的牢骚,可要记在了账上。”
“公子,你……”
“公子,院外有人寻,说是顾公子派来的。”
眼看着小桃又要跳脚,竹林外庄实的一声低唤却硬生生将她按了回去。
“顾公子,怎么又是她?”小桃皱起了眉头看向我,刚刚冒火的由头顿时眨眼忘的光光了。
这庄实唤的还真是时候,我好笑地瞥了眼小桃,径自起身随意地取过一旁的乌木簪束起了披散的长发。
“带人去前厅相侯,我这就过去。”
这顾英亭迟早是要来,没什么好意外的。只是这次她没有自己亲自跑来,却派人前来传话不知是为的何事?
与小桃来到前厅,却见等在里面的正是顾英亭常带在身边的那个小丫鬟,今日换回了女子装扮,看上去到也有几分标致,只是此时满脸挂着焦急的神色。
庄实早以退了下去,屋子里只她一个人正不安难耐地在厅里转着圈子。看到我走进,并作两步跑到我面前,突然就这样一下子跪在了青砖铺就的地面上,‘咚’的一声闷响,听的我心不由随着一颤。
“林公子,求您救救我家夫人!”
“怎么就惶急成这样?”我伸手扶了她起来,“有什么事也不妨起来说。”
“是,”她急急地点了点头,深吸了口气,用带着些哭腔的声音道,“林公子,我家夫人几日前突然染疾,所有大夫都说是伤寒,可是几日过去了,各种汤药服了无数却都不见着好转,反而是愈见重了,如今已是……已是……呜……”说道这里竟是抑制不住哭了出来,“林公子,我家小姐说您医术高明,只有您才能救得夫人,特遣奴婢来请公子进……进府走一遭。呜……府里的大夫现在都束手无策,只有靠林公子了。公子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夫人!”
“呃……”听着这丫鬟断断续续的话,我不由得一阵头疼,眉梢眼角都不禁跟着跳了跳。
听她所言,那位夫人必是已病入膏肓,以至全……府的大夫都无能为力。这顾英亭又凭的什么认定了我会有办法与能力去起死回生呢?不会就仅仅凭借那一小瓶治跌打的药油吧……呵,对于这么一份‘看重’,我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唉,小桃你去准备了药箱,等下随我一同过去。”揉了揉额头,我侧身对小桃吩咐了声,又转向小丫鬟道,“别急,我这就与你前去,路上再将你家夫人的情况细细说过一遍好了。”
不管怎样,是否有着顾英亭的一份交情与莫名的信任在里头,遇到求医上门的人,我都不可能轻言拒绝。而且,这一次,怕也是容不得自己拒绝吧?
虽然并不觉得自己比那些顶尖的医术圣手有多强,但如果真的是伤寒的话,也许我还是可以略尽一些绵力的。只是这遭去的地方……哎,只有走上一步算得一步了。
快速的进里间换了一件外出的长衫,头发也从新束整齐了,出来时正见着小桃提了药箱过来。这箱子从始至终都是由小桃贴身保管的,连了我都不清楚平日里被她藏在了哪里。
与庄实交代了一句,三个人便匆匆上了停在客栈门前一辆很是显眼的红木精雕马车。
一路上听这个叫碧儿的丫鬟描述,我大致也了解了一些那位夫人的病情。几日来高热不褪、咳嗽不断,这些的确是伤寒的症状没错,但那么多大夫以此所开的药方均效用不大,怕也不单单是伤寒那么简单。
具体的情况碧儿也说不清,据她说服侍那位夫人的贴身丫鬟竟也有两人随之病倒了,病状亦似。为了避免病气过了府里其他几位贵人,除了大夫和一些侍候的下人,主子们都被隔离了开来。
顾英亭几番吵闹是都进不得院子,碧儿自然也随侍在外,并不清楚了里面的情况,只是听说病情愈重,甚至已陷入晕迷了。
我也未再多问,一切总要见到了人,仔细查看试脉后方能定论。
马车一路急行,很快便赶进了内城。车速并没有稍减,依然沿路疾驰着。
碧儿满脸惶急的神色中渐渐又添起一抹踌躇,不时地偷眼窥向我这里,嘴巴张了又张却好似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直到马车再一次停下来,碧儿从怀间掏出一块金色的巴掌大的令牌,探出头对外晃了晃,没有片刻耽搁便被放了行。
马车继续前行,不过速度慢了很多。碧儿缩回头望了我一眼,深吸了口气终于喃喃地开口道:“林公子,其实……其实我家小姐……身份……”
“是当朝的五公主吧。”我淡淡地接道。要等她把这句话说完,也不知在这马车停下前能不能说的明白?
“您知道!”
“公子!”
碧儿和小桃两声诧异的惊呼同时响起。
我无奈地揉了揉额头,望了她们一眼,最终目光停在了车窗外那连绵的宫宇殿阁间,“起初不过一些猜测而已,此刻既是人都到了这里,也没什么好再猜了吧?”
几次接触,从她们话语里偶尔露出的东西,还有那日在崔府的马车上,那崔二小姐对顾英亭略感无奈却依然有礼的态度,我便已隐隐连想到了一些。但那也仅仅是猜测而已。可现在,马车都以进了皇城,还有什么好不确定的!
到了此刻,这碧儿才算开了口。可这个时候,说还是不说,已都没什么分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