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尚未到辰时,我便带着小桃还有庄实套了马车打算从客栈后门绕出去,谁知方一打开大门,却见王景宣和他的冷面随从正牵着两匹高头大马等在了门前。
“时辰尚早,林公子到是格外守时啊。”王景宣侧倚着门墙懒懒地望着我笑道。
“……哪里,哪里,比不过王公子。”
我勉强扯了扯唇角,慌忙跳上了马车,“既然人已是齐了,我们这便起行吧。”说完即弯身钻进了车厢,并回手放下了束在厢门上的竹帘。
王景宣倒是未多说什么,只是那清晰透进了厢内的轻笑声,足也让我好是一阵气闷——被人当场抓包的感觉还真是不怎么样……
七分烦闷三分窘然的情绪让我一路上都窝在车厢里没出声,直到马车晃悠着已出了城门,心情才稍是顺畅了一些。
看了眼自上了马车便坐在角落里也没言语过的小桃,这丫头正两眼没有焦距地直望着车帘发呆,脸颊红红的,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想想自己好像尚未跟她提过会与王景宣他们同行的可能,大概是一时惊到了。这小丫头,还真是做足了几分花痴样……
摇了摇头,我微微掀了一角窗帘,转过目光从缝隙中瞥了一眼骑马跟在车旁的两人。
这二人从起程也是一路静默着。王景宣驭马不急不徐地缀在车厢侧旁,双眼似睁似闭,脸上的神情倒是一派悠闲。
他那随从则错着一个马位跟在他身后,依然是一脸冷然的样子,看不出半点情绪。
“唉……”暗叹一声,既然同行已是即定的事了,我也没必要再让自己心里不痛快。轻舒口气,我挥手将帘子整个掀了开来,探出头去张望起四周的风景。
王景宣侧过头看向我,却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我也没有开口,牵起唇角回了他一个淡淡的笑容,便偏头望向了身后渐渐远去的城楼。
没有让周嫂她们前来相送,昨晚送余嫂回去的时候我便与她们告别过了,却没有告诉她们离城的时辰。想到这次来泯城多少总算帮上点忙,我不禁轻扬起唇角。也算是不妄此行吧。唯一有些遗憾的却是始终没有机会见到那位众人口中的县令大人。
“不知道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我不禁轻声喃喃,心中对这位大人始终抱着一点疑惑与好奇。
“什么人竟会引得林公子这么大兴趣?”一道清朗的问声在耳边响起,我侧过头看去,正对上王景宣七分笑意三分探寻的眸子。
“嗯,没什么……”本想随便应付了一句,可转念想了想,我不由反问道,“王公子可是听说过这泯城的县令大人?”
“泯城县令?”王景宣的声音透着些微的不解。
“对,就是那位众人称赞,治水首功的泯城县令。”总不可能没听说过吧?
“呵,竟会是他。”他似有些诧异地轻声嘟囔了一句,眼中随即闪过一丝浓浓笑意,“林公子当是尚未听闻吧,这位县令老爷已经卸甲还田,辞官归乡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不是昨天还说他尚在荒郊亲自开田吗?怎么会?
“据说是昨夜上的辞呈,呵……”王景宣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般道,“好像是因为连日来坚持亲躬于田,烈日当头也不肯稍歇,终至晕倒田间。新病加上旧疾,是以无力再继续为官了。”
“啊?好可惜……”我愣愣地咕哝了一声,除此之外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这位大人的作为还真是让人——很无语……
不过,虽是觉的其人有些舍本逐末,但毕竟也是一心为民。而且,从他治水的种种策略看来,应当也是位有才能、有魄力的人。便这样辞官了,倒真是未免可惜。
王景宣亦未再接话多言,一脸淡淡笑容全然的不以为意。
马车一路急行未曾稍歇,直到傍晚赶到一座县城,才停了下来。
我推脱说昨晚方打听过都城风貌,心幕以极想早日见识一番。自己都不信的说辞王景宣却也没多说什么,跟着我们一路马不停蹄,仍始终一副悠悠然的样子,谈笑风生。
虽然先入为主的印象让我对其难免有些提防疏离,但心中亦不得不承认,王景宣真的可谓是一个极好的知交游伴了。
与他在一起总是会让人感到轻松畅快,而且其人博闻广识,好似无所不知一般,不论话题谈到何处,都能娓娓以对,别抒几见。几番言语下来,竟也让我颇有莫逆之感。
而其更是洒脱随性之人,不过寥寥几句对谈后,便改口直以名相称了。一日的行程下来,两人间倒完全没有了前两次相见那般的疏礼客套。
小县不大,在唯一一间客栈订了房间后,我选了对街一家看起来尚算入眼的酒楼打算慰藉一番自己那啃了一整天干粮的肚子。
酒楼生意果然很好,早已过了饭时,大堂里却依是坐了大半的客人。
没有上二楼的包厢,我挑了一张靠角的桌子坐了下来。有时候这样听着周围纷乱嘈杂的谈论声,也能得知许多有用的消息。
王景宣也未有异议,随我一同坐在了大堂里。
小桃和庄实见我与王景宣对面坐了,都喏喏的不肯同席。我只好让他们在一旁另坐了一桌。只有王景宣的那位冷面随从依然是面无表情地侍立在他身后,不动也不语的。
我不禁有些头痛,有这么一个冷面神杵在了面前,怕是有什么好东西也吃不下了!
……难道他就不用吃饭的吗?
我无奈地抬头望了望那人,见其是真的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只好转而望向王景宣,示意他来发话。
王景宣会意地笑了笑,也未回头,只挥手指了指小桃二人坐的那桌,“冷玄,这一路你便与他们同坐吧。”
冷玄吗?还真是人如其名!
侧头看了一眼在冷玄坐下后动作明显有些僵硬的小桃和庄实,我不禁在心里无限同情二人——恐怕这一路他们都要食不知味了!
这间酒楼的菜色确是不错,味道也好,一整天没有正经用过饭了,我自是胃口大开。王景宣却是没怎么动筷,只是自顾悠闲地饮着酒。真是不明白单是喝酒也能饱肚子吗?而且,这酒我也是尝了一盅,不是上次喝过的那种杂酒,但味道同样很一般,为什么看他饮酒的样子便会让人觉得壶中装的理应是琼浆玉液呢!我放下酒盅,微微撇了撇嘴。
“沐秋不善饮酒,不如上一壶清茶,倒是提神解乏。”王景宣扬手招过小二点了一壶我素日常喝的花茶。
正和我意,我不由笑了笑。其实于席间小酌几杯倒也别有风味,只是,这酒的味道我实在无法恭维。
“听景宣兄刚刚所言,应是于棋道上也有很深的造诣了。不如回客栈后,你我也对弈一局如何?”我接回此前的话题,出言相邀道。自从法光寺回来便再未与人弈过棋了,难得碰到此道高手,自是不能放过。
“求之不得。”王景宣爽快应了一声,含笑道,“沐秋很喜欢弈棋吗?”
“是啊,这棋……”说到棋盘上我不禁兴致浓浓,可话刚出口了一半,却被斜前一桌蓦然传来的一道喝骂声断了下来。
“娘的,这是什么马尿,居然也敢拿来给爷爷喝?”随之又是震天响般“啪啪”几声拍桌子的声音,“小二哪?还不给爷滚出来!”
我不由微微蹙眉,略扫了一眼那个方向,只见三个大汉围桌而坐,其中一满脸落腮胡子的正拍着桌子对那急惶惶跑来的小二叫道:“还不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给爷端来!”
小二不敢拒绝,喏喏应了两声,苦着张脸跑回后面去了。看那表情,怕是也拿不出什么更好的酒了。这种小地方,能有这样的酒菜其实已是很不错了。
想到刚刚听见的那句叫骂,我却又突觉一阵好笑,不禁收回视线转目向对面所坐之人看去。
王景宣面上倒是看不出丝毫的异样,他是背对那一桌而坐,也未见他好奇回头张望,依然一派悠然地喝着刚刚被人叫作马尿的酒水。这个家伙倒真是好气量……
“老五,收敛点。”一道有些尖细的嗓音随即从方才那桌传来。
声音不高,却一瞬间令我仿若雷击!
我蓦地转过头再次向那桌看去,凝眸仔细观察了一番三人的身形相貌,却是越发肯定了自己心中的那份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