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薛姨妈不喜夏金桂, 但她毕竟是薛府的正经奶奶,要杖毙个下人也并非什么大事。香菱就算再好也毕竟是个奴婢的身份, 薛姨妈也犯不着为了她跟夏金桂冲突,况且宝钗的婚事在即, 她也实在空不出心思来应付,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薛宝钗虽然心疼香菱,但她也是就要出阁的闺女了,对娘家的事情也说不上话,也只得这样罢了。
这一日,王夫人带着贾宝玉与贾母说着过礼的事情,鸳鸯等人将一干物事摆在房内让贾母省视。早些日迎春到婚事大操大办, 让京城上下忽然想起贾府这个不受重视的大房来了。如今宝玉娶亲, 不知道又有多少人睁着眼看着。王夫人心知必须要比迎春好上数倍方可,否则也显不出宝玉二房嫡子的身份来。于是这过礼大部分都是王夫人从私房里掏出来的,虽然有些旧,但也是珠光宝气的。
王夫人笑道:“这是按照宝丫头往日带着的项圈仿的, 媳妇瞧着她只带一个样式也不像话。若是在家里还可, 但凡家里来个亲戚就不好了。”
贾母点点头,道:“你也是个心疼孩子的人,那宝丫头是个好人,就是平日里太素净了。浑身上下就那么一个金项圈,若是日后见客,怕会落人埋怨。”
王夫人道:“老太太说的是,除了那些个项圈之外, 这里还备下了珠玉首饰八十件,各色绸缎一百二十件。另外媳妇还嘱咐院子里的针线上人,按照宝丫头的身材做了四季衣服一百二十套。想来这些够了,不晓得老太太还有什么要增删的么?”
贾母瞥了一眼,那些个珠宝首饰中还有几件红通通的宝石。贾母瞧那成色便知道是黛玉昔日带来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些情绪,只是面上不显。贾母看完这些个过礼之后,道:“这些也还罢了,只是如今姨太太家扯着官司,只是这酒水该如何摆?”
王夫人心里也很纠结这件事,薛姨妈的意思是大操大办,但是贾政却嘱咐:“如今蟠儿判例斩监候,虽然如今咱们正在求恩旨,只怕是今上也不见得会点头。若是此刻咱们需薛家大张旗鼓的结亲,怕是今上看在眼里,少不得对咱们家留下埋怨。”
王夫人虽然很想在邢夫人前涨面皮,但她也晓得若是贾家在皇帝眼中不讨喜的话,别说日后贤德妃还能不能得宠,只怕是贾府眼前的富贵也会成空。
王夫人硬笑道:“我那妹子也说了,如今他们家不方便,这酒水便能省则省吧。日后待事情平息了,我们再做过一场便好了。”
贾母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过了一会方道:“如今宝玉成婚,你少不得要受礼待客的。你如今还管这家,难免拘着了。这样罢,你将管家的事情交给珠儿媳妇与琏儿媳妇吧,若是不放心,比也让你们房里的二夫人看着。你也挪出来那么多银子,也一并交给她们。你就好好地享清福罢。”
王夫人一听,心里如剜了一刀般。如今贾府的日子早就不如以往,王夫人又不是个会持家的人,虽然靠着周瑞嘉的放贷吃例子钱能勉强度日,但是若要操办婚事却少不得要另外找钱。王夫人咬咬牙,从自己的私房里拿出来二十万两银子出来填补宝玉婚事的亏空。如今这银子方拿出来,就被贾母一句话放到赵姨娘、李纨与王熙凤手上,这让王夫人如何能心甘情愿。只是贾母说的也是正理,她只得咬咬牙应下来。
“你们看这事我应下来还是不应下来?”赵姨娘听到贾母的安排后,心下嘀咕了许久。急急地将探春与贾环找来问话。
探春虽然心里有话,但是她深知自己只是个姑娘家,有些事不方便出口。何况自己的婚事日后还要看王夫人脸色,便闭嘴不说。贾环想了想,道:“母亲只管去,老太太如今抬出母亲来只是怕大嫂子与琏二嫂子不好做事罢了。如今让母亲挂个名,便是让母亲去应付太太,好让大嫂子与琏二嫂子办事罢了。”
赵姨娘虽然不是大门大户出身,但毕竟也是世家出来的家生子,对这些内院斗争也算了如指掌。她想了想,道:“老太太是断不会让我管事的,如今指了我的名字,只怕也是想让我去火上烤着,好让太太对我生隙。若是我们这边斗个天翻地覆,她们那边就反而好做事了。老太太真是好算计!明晓得太太看我不顺眼,还非要将我放到她眼皮底下。罢了,我就称病算了。”
“母亲不可。”贾环阻止道,“老太太今次这般做怕也是想试探下母亲的心思。这府里明看着有大太太与太太两尊大神,但是真正管事的只有太太罢了。如今大太太虽然开始变得爽利来,但是她手上也就一个‘称病’的琏二嫂子罢了。如今老太太将琏二嫂子抬出来,就断不会再将大太太推出来。虽然老太太不满太太许久,但也绝不会将大房抬举出来。如此以来,这府里身份与太太相衬的便只有母亲了。母亲虽然只是二房太太,但好歹也是有‘平妻’之名。老太太现在的心思就是要顺顺利利让宝哥哥一家接管贾府,但又担心太太只手遮天。如今将母亲抬举出来,就是想看看母亲的手段。母亲自小就是在老太太眼前伺候过的,老太太一日还在贾府,母亲就断无危险。若是母亲这次还不出手,日后老太太去了,又该如何自处?”
探春、赵姨娘听完贾环一席话均大吃一惊。探春惊的是自己这个糊涂弟弟居然如此开窍了,赵姨娘惊的是贾环的确看出来事情的本质。赵姨娘心知自己与周姨娘就是贾母安排在二房的钉子,但是周姨娘没有生育便渐渐地失去了价值,但是自己有儿有女,与那王夫人还是能拼上一拼的。况且就算贾母知道自己为贾环去争什么也不会多说什么,就算贾宝玉再怎么得宠,自己的贾环也是贾府的正经爷们。想到这,赵姨娘心里也清楚了许多。自己的女儿委曲求全在别人的跟前承欢,自己的儿子费了许多心机方让自己得了今天的地位,如今自己再不去争些什么的话,怕是日后也没自己这一双儿女的好日子。
赵姨娘想明白了,便点头道:“去就去罢,如今若是不争上一争,怕是我们娘仨都没个好结果。”
且不提贾府内部的这些磕磕碰碰,但说那定亲王得知贾府与薛府联姻之后,冷笑道:“这贾家还真是个不知死活的!莫非真以为本王不敢碰他们么?”
“王爷请息怒。”定亲王身边的幕僚曹先生忙劝解道,“如今看来陛下虽然不喜世家干权,但是碍于贤德妃娘娘的面子也不好与贾府交恶。王爷又何必出这个头呢?况且如今县主殿下还在贾府里住着,就算念及哲贵妃娘娘的面子与林家的体面也不该这时出手。”
“那便让他们这样了?”定亲王有些恼怒,“那薛蟠作恶多端,最后大理寺居然只判了一个斩监候,这不是给薛家机会么?如今薛家四处托关系,想讨下一张赦免的恩旨。若是哪日父皇心一软,赐下旨意,那本王的心血不久白费了?”
“王爷多虑了。”曹先生笑道,“大理寺乃陛下心腹所把持,若非陛下的心思,那大理寺又岂能只判一个‘斩监候’?不才但问王爷一句,若是此案按照王爷的心思办,那薛蟠该如何?那薛家又该如何?”
定亲王想了想,笑道:“妙计!若是按照本王的心思来办,只怕是最多一个斩立决罢了。那薛家不过就损失了一个薛蟠而已,还有其他人能继承薛家衣钵。至于其他与薛家有牵绊的人,更是一点都损伤不了。”
“王爷看得明白。”曹先生道,“如今陛下这样一压一提,吊着薛家这一口气,王爷就不妨看看薛家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而陛下又做了什么。那薛家不是财大气粗要卖家产么?少府监立刻除了薛家的‘皇商’帽子。如今薛家与贾家联姻,两家托人不断四处走动,这走得越多陛下就看得越明白。若是薛家与贾家什么都不做,只是上折子求情的话,也许陛下还会心软。但是如今四下走动串联却恰恰碰了陛下的‘逆鳞’,陛下最忌讳臣下结党,如今薛家这样的作为不就是将所谓的‘薛党’全部曝露了出来?陛下等的就是一网打尽的时候。”
“多谢先生指点。”定亲王躬身道。
虽说贾、薛两家都打算低调处理婚事,但毕竟一个是嫡女出嫁,一个是嫡子娶亲,无论如何也不等缺了礼数。贾母院子外早早地搭理喜棚,簇新的花轿也早立在一旁。
虽说还没到正日子,但是几家与贾府交好的世家均派来子弟过来探视。众人随着那贾琏一同前往薛家“送妆”、“催妆”。这几家子弟虽然无人在朝廷任职,但多是有爵位之人,礼服一穿,在大街上甚是惹人注意。那薛姨妈虽然恼贾府过于低调,但是见这几个催妆人也是甚有体面的,心中的不快便去了不少。
薛姨妈不好见外客,便嘱了薛蝌出来迎客。巧的是,这几家子弟有不少人与薛蝌乃是欢场旧识,少不得要打趣一番。众人将贾府的妆面送到,薛家也将嫁妆备好,整整六十四抬。起头的自然是八块砖瓦、八块土方,象征女方有房有田。只是若是旁人乃是一块砖瓦象征一处房产,而一块土方则代表一处庄子。如今薛家已经渐渐被掏空了底,薛姨妈只能咬牙凑上四个田庄并四个店面。好在那些个世家子弟也不是熟悉此路的,否则怕是男方的人便要在女方这里翻脸。接在田庄房产之后的就是些头面、衣服等物。好在这薛府乃是积年行商的,虽说田庄院子少了些,但是头面衣服等物俱是无一不巧的上等物,倒也没丢了脸面去。
众人在薛家喝了几杯水酒,便簇拥这薛家的送妆队伍往贾府走。回来的队伍更加声势浩大,八十四抬到嫁妆虽然在京城不算最多,但也绝非一般人凑得出来的。少不得惹来路人围观。送妆、催妆的人都觉得面上有光,走起路来也是格外有风。
这薛家的嫁妆送到,次日便是大婚之日。黛玉瞧着那红红的嫁妆与喜棚,叹道:“宝姐姐最终还是嫁给了宝哥哥。”
一旁伺候的紫鹃以为黛玉旧情复燃,便劝解道:“姑娘莫要神伤了,明日且好生乐上一乐,日后自然有姑娘的嫁衣。”
黛玉一听,知道紫鹃误会了,便笑道:“莫非你以为我舍不得宝哥哥?人人都以为这贾府是人间乐土,殊不知这里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明日是宝姐姐的大婚之日,后日我们便该回来,那些个东西可收拾好了?”
紫鹃道:“锦雯姐姐走就收拾好了,今日已经让王嬷嬷带着l琴将一些大物事送来回去。明日是贾府大喜的日子,我们不好将东西送出门,便在今日将东西送了回去。后日便只是些零碎东西,姑娘若是喜欢,我们便带回去。若是不喜欢,或赐给这府里的下人,或放在这里也是可以的。”
黛玉见她们都已经安排好了,便点点头同意了。
次日,黛玉醒来。瞧了瞧西洋钟,已是辰时初刻。心下一惊,忙唤道:“紫鹃,可是有客至了?”
紫鹃见黛玉醒来了,忙进来伺候黛玉起床。道:“姑娘,这贾府里娶亲,咱们是客,不需要去后院那里迎客。昨夜里老太太特意差鸳鸯过来说,姑娘是贵客,不拘什么时候去她院子里恭喜一声便可以了。”
黛玉摇摇头,“外祖母心疼我是外祖母的好意,但我断不可自己失了礼数。虽说我们只是宾客,但毕竟与贾府乃是姻亲,贾府又是我母族,我岂可托大?”
这古时娶亲,若是至亲好友往往是上午便携全家过来贺喜,方显得热闹和对主家的尊敬。这林家一来与贾家乃是姻亲,二来这黛玉之母贾敏又是贾家出来的大小姐。虽说黛玉身上现在有皇室宗亲的身份,但若是真晚到了,怕是要被人说一声“托大”。故这黛玉急急忙忙整理好,喝了几口牛乳糯米羹便往贾母院子里去了。
这边不提黛玉急冲冲地收拾好往院子里走,那边贾政带着贾宝玉在前院给几位至亲见礼。平辈多是拱手,若见了长辈,那宝玉少不得还要打千问好。贾政虽然不喜宝玉,但是今日见宝玉如此懂礼,心里也欢喜了不少。而在一旁还有贾琏、贾政带着贾蓉、贾蔷等人伺候着。贾环虽然对宝玉的婚事暗自生妒,但是管着这婚事的执事乃是自己母亲,少不得按下心中的醋意,打起十二分心思。旁人看得乃是一派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好场景。
后院那赵姨娘忙了个脚不沾地,王熙凤则陪着王夫人在后院陪着女眷。那李纨因为那孀居之人,不便见客,便在厨房那管着一干做事的人。
黛玉赶到贾母的院子的时候,正好碰上王熙凤出来。黛玉忙笑着脸凑了过去,道:“二嫂子今日喜气洋洋,怕是自己也有好事吧。”
王熙凤见黛玉打趣,便笑道:“是极,今儿个有个王爷托人来跟我说,明儿个要将县主殿下娶回家去呢。”
黛玉面上一红,羞恼道:“二嫂子真是!——二嫂子,宝姐姐何时过来?”
“今儿个你要改口唤宝嫂子了。”王熙凤笑道,“花轿已经出去一阵功夫了,但是薛姨妈家少不得还有一番礼数,再着这花轿不走重路,估计要绕上一阵才会回来。——你可吃了东西?这喜宴怕是要好阵子才能开席,不如你随我去垫吧垫吧?”
黛玉谢了王熙凤的好意,便进来贾母的正房。这贾家下帖邀请的女眷中,便只有几位太妃位份比黛玉高,但是今日这几位太妃均只打发人送礼过来,人并未亲至。于是这房里坐着的人便都得起来与黛玉行礼,黛玉只得让他们见礼。
贾母知道黛玉不喜这些个俗礼,便道:“探丫头,你且带着县主殿下去后房用茶,好生伺候着。”
黛玉与探春都大喜,二人正巴不得找个地方说话。
待到晚间,方见宝玉带着花轿回来,喜宴方正式开始。黛玉因为既是贾家至亲,又是今日位份最高的女宾,便陪着贾母、王夫人等人坐了主席。酒席间觥筹交错,前院的男宾喝了个不亦乐乎,后院的女宾也是欢天喜地。期间贾宝玉还特意进来给王夫人、贾母磕头,弄得两个红了眼圈,亏得薛姨妈好生劝解一番才平复下去。
酒席散了以后,黛玉在紫鹃锦雯等人的搀扶下往潇湘馆走去。黛玉在朦胧间忆起,原著中的黛玉本该在今晚去世。既然今天自己还活着,以后的故事该如何进行便已经超出了自己的知晓范围。也就是说,从今晚开始,她再也不是那个全知全晓的穿越者,她也只是这个《红楼梦》中的一个角色而已。自己最后的命运会如何,已经不是可以知道的了。
“姑娘可是酒上头了?”锦雯见黛玉面色不好,便问了句。紫鹃则连忙吩咐雪雁赶紧回潇湘馆备下醒酒汤并热水等物。
黛玉摇摇头,笑道:“不妨事,明日我们便该回去了。”黛玉抬起头,一轮明月当空照,沁芳闸里波光潋滟,暗香浮来,一片祥和。
“这便是今晚去的人?”皇帝看完名单之后,问棠棣道。
棠棣点头,“几位王爷只差人送礼过去,人并未亲至。”
皇帝冷笑一声,道:“他们倒有些惊醒。——大王子那边的事情如何了?”
棠棣躬身道:“这几日定亲王并未再来大理寺责问我等。”
皇帝点点头,“难得他开窍了。还有,前几日吉日格勒上来折子,我原本打算驳回的。但是今日想想,未尝不是个理由。”
棠棣问道:“陛下所指可是应了吉日格勒求亲的折子?”
“朕知道这不合规矩,但是他二人一个是个闲散王爷,一个是全无娘家扶持的便宜宗女。朕倒不担心会惹出什么事来。”
棠棣想了想,道:“怕是风部的人会有些言语。”
皇帝笑了笑,“他们有什么好抱怨的?朕嫁过去的女儿还少了?况且朕的后宫还有不少他们风部的女子,真是……”
棠棣见皇帝已经决定,便也不再去拂逆。他又捡了几件要事与皇帝说了一番,皇帝想了想,也很快给了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