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四天时间里, 段轻寒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蓝希音。他有时候看到蓝希音出门了, 过一会儿才会跟下去。有时候他猜到她今天可能会去什么地方,便会提前出门,在目的地等着她。
他在部队的时候受过这方面的专门训练, 对于跟踪有很丰富的经验,加上蓝希音根本没料到段轻寒会跟着自己, 所以这几天她一直没有发现对方。
他跟着到处走走停停,第一天的时候见她去逛了观前, 路过玄妙观的时候还去里面烧了炷香。第二天又跑到了石路, 坐在一家小店里吃鸭血粉丝汤。到了第三天,她又起了个大早,跑到金鸡湖去吹风, 沿着湖边的石子路慢慢地走着。身边不时有情侣走过, 蓝希音有时候也会抬起头来打量他们一番,甚至有几次转过头来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每当这个时候, 段轻寒就会找些隐蔽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努力想要看清蓝希音眼睛里的神情。或许是因为离得太远,也可能是她掩饰得太好,段轻寒始终没能看得太过分明。
到了第四天,蓝希音再一次出门,穿一身运动装扮的衣服, 搭了辆的士跑到了天平山。段轻寒以前也去过天平山。那时候他还年轻,还在北京,有一次来苏州玩才一时兴起去爬山。当时倪?此坪跻苍? 大家边爬还边说些以后的梦想。现在好多年过去了,有些人梦想成真,也有些人认清了现实,开始往另外的方向发展。
段轻寒回忆起自己当时说过的那番话,那时他说他准备以后入伍,一路从小兵开始当起,一直要当到他爸那个级别。现在想想他应该就算是梦碎的那一个,不过现在这样也不错,虽然偶尔有些遗憾,但总的说起来还算是人生顺遂。
如果说他现在有什么不如意的,大约就是和这个叫蓝希音的女人有关。段轻寒远远地跟在她后面,看着她走过一片枫树林,然后一路往上,开始往山顶上爬。
段轻寒看着那叶子还正绿的枫树林,心里盘算着等到了秋天的时候,一定要带蓝希音再来这一次。天平的枫树相当有名,每当入秋时分,就会有人成群结队地来这里赏枫,听说不少情侣也会来这里,把这当作是约会的好地方。
段轻寒仔细想了想,觉得他们两人现在这样的状态着实有趣。明明都在同一个地方,明明是相爱的两个人,却一前一后离得远远的,一个没发现对方跟着自己,另一个则不愿意让对方发现自己,就像捉迷藏一样。
蓝希音在运动方面其实并不在行,一个人爬山又有点闷,所以她爬得并不快,大约爬了两个小时才爬到了顶上。这期间好几次看得段轻寒心惊胆战,总觉得她会突然间腿软,一屁股坐在地上起来不来了。
就这么走走停停,等蓝希音到了山上的时候,时间已快接近十一点。段轻寒出门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就带了个钱包和手机。这一路上上来在半山腰的时候,他停了下来买了点东西吃,所以就比蓝希音晚了半小时上山。
就在他即将爬到山顶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掏出来一看,发现是蓝希音的电话,不由有些意外。
山里信号不太好,电话接起来的时候有些微的杂音,显得蓝希音的声音更加飘渺虚无,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打过来似的。
段轻寒当时坐在山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抬头望了望着晴朗的天空,轻笑着问道:“怎么了,突然想我了吗?”
电话那头传过来“滋”“滋”的声音,像是电流流过的感觉。蓝希音沉默了很久之后,似乎微微叹了口气,才开口道:“轻寒,我们还是分手吧。”
她当时站在山顶,看着远处的群山连绵,只觉得心头有千斤重,一直到把那句话说出来,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这几天她其实一直在纠结要不要提分手,每天都要重复将电话拿起又放下,总是下定不了决心。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明天她就要回去了。她知道段轻寒一定会去火车站接自己,到了那个时候,她或许就说不出来了。她承认自己有点胆小,也有点不舍得,所以只能借助电话这种看不到脸孔的工具,才能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段轻寒那边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就像听到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只是淡淡问了句:“能告诉我理由吗?”
“我,我觉得有点累,不像再继续下去了。我们本来就不适合,硬是凑在一起也不会有幸福的。”
段轻寒这几天其实一直在等蓝希音说这个话,他总觉得这婚没那么顺利就结得成。蓝希音这个别扭的女人,大概不跟他闹出点事情来是不会罢休的。所以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听到之后也没有太大的震惊。
他想起了那天的一个对话,便问道:“你这算是在考验我吗?是不是觉得我太轻易得到你了,怕我以后会不珍惜?”
“不是的,我没这个意思。那天说那个话也是无意中提起的,我说过,我不是这么无聊的人。我也不想考验你什么,就是觉得我们两个地位太过悬殊,勉强在一起也很难幸福。”
“你是不是从雯珊和穆萧声的婚姻里看到了我们的未来?怕我有一天也会拿枪抵着你的脑袋?”
“你会吗?”
段轻寒一面说话一面慢慢向山顶走去,一直到他看到蓝希音的背影时,他才回答了刚才那个问题:“如果你再说什么分手的话的话,或许我真的会这么做。”
蓝希音只觉得背后似乎有目光一直死死地盯着自己,回头一看就见到段轻寒站在那里冲自己招手。这个时候山顶人很多,不少人从她面前一一走过,只留下一个淡淡的身影。到最后她的眼里除了段轻寒,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段轻寒穿过重重人墙,最终走到蓝希音面前,刚想伸手去拉她的手,就见她向后退了一步,有些紧张地叫道:“别,别过来。”
“好,我不过来,你也别往后退了,会摔倒的。”他看到蓝希音身后有一块凸出的小石头,深怕她会摔倒,便出言提醒了了下。
蓝希音停在那里,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有些恼火地把手机收起来,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在跟踪我吗?”
“嗯,算是吧,这几天我一直跟着你,想看看你究竟要做什么。你昨天在金鸡湖边时,好几次都给我一种你就要跳下去了的错觉。我真有点不放心你。”
“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就答应我刚才说的,和我分手吧。只要和你分了手,我也就没什么好烦恼的了,就可以活得比较自在了。”
“真的会这样吗?”
蓝希音觉得段轻寒的目光太过灼人,便将头移向一边,点头道:“是的,跟你在一起太累人,压力太大,我觉得快要支撑不下去了。我一想到要和你结婚,从此要面对你的家人,就觉得日子简直过不下去。你确实很好,但你对我来说实在太好了一点,好的我有点无福消受。我觉得你还是应该适合像冯乔那个的女人。”
“我适合什么样的女人,得由我自己来决定。不过你适合什么样的男人,大概连你自己也不清楚。”段轻寒慢慢走近蓝希音的身边,趁她不注意的时候一把拧住了她的手腕,似笑非笑道,“这里不适合谈话,不如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聊。有什么话都摊开来讲吧,大家都是成年人,不如坦白一点如何?”
蓝希音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段轻寒扯下了手。他的手劲非常大,平时和她相处的时候大约总是留意着,才没让她觉察出来。这会儿他显然是有些恼火了,脾气有些控制不住,手里的劲儿不由自主就加大了。
他死死握着蓝希音的手腕,就像怕她会突然变成一只小鸟飞走似的。蓝希音跟着他一路往山下走,好几次都被拽得几乎要摔倒。但段轻寒每次总能在危急的时候扶她一把,防止她走太快扭到脚。
本来上山的时候用了大约两个小时的路程,下山居然不到一个小时就走完了。两人离开天平山后,就直接上了段轻寒停在门口的车,然后扬长而去。
蓝希音坐在车里,一路上都在观察段轻寒的脸色。他没说现在要去哪里,也没有发脾气骂人,甚至连句话都没有,整个路上都一直维持着安静的状态。车里的气压却是越来越低,车速似乎也越来越快,好几次段轻寒都是压着线从旁边超了过去,像是在表演赛车中的特技,把蓝希音惊出一身冷汗来。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段轻寒心中的熊熊怒火,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那些他根本一个字也不会信。他就是那样的人,是那种如果你不下定决心就永远也逃不开的人。
当车子终于停下来看时候,蓝希音的心里终于打定了一个主意,就在这里,把一切都给了结了吧。
***
蓝希音和段轻寒坐在凤凰街的一家茶社里,一面喝茶一面说着什么。段轻寒叫了几样点心过来,全是蓝希音喜欢吃的。他知道她口味偏甜,喜欢吃南方软糯的点心,像北京那种风味的东西,她反倒没什么兴趣。
两人吃着东西喝着茶,在旁人看来似乎没什么不妥,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此时的内心简直就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有一种心脏被放在火上炙烤的痛苦。
段轻寒喝了口茶抿了抿嘴,主动开口道:“能不能说说你要分手的真正理由,刚才那个实在太扯了,我是不会相信的。”
蓝希音经过这十来分钟的调适,已经镇定了下来。她故意在脸上挤出几分笑意,用一种相对轻松的语气说道:“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再和你在一起也没什么意思了。”
“你和我在一起有什么目的吗?”
“你觉得呢?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
“是因为穆萧声?”
“当然不仅是因为他。如果我只想找个条件不差的男人气气他,我找倪?淳凸涣恕v??哉疑夏悖?饕?故且蛭?愫投析┥旱墓叵怠n以缇椭?溃?闶钦飧鍪澜缟辖鲇械募父瞿苤频米《析┥耗瞧ヒ奥淼娜恕d?丛谡夥矫婵赡芑共恍校?倚枰?桓鋈嗽谇懊嫖?艺诜绲灿辏?庋?也拍茉诤竺媸祷拔业募苹?!?br>
段轻寒捏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用力,那瓷杯子在他的手里隐约发出碎裂的细微响声,但他很快又松开了手,一脸镇定地问道:“你的什么计划,能说来听听吗?”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现在这样的结果,正符合我所有的预想。穆萧声差点送了性命,而段雯珊则被关进了牢里。还能有比这更好的结果吗?”
“所以你想说,这一切都是你精心策划的?”
“那倒也不至于,我没这个本事从开始策划到最后。不过我刚遇到穆萧声的时候,就知道他对我余情未了,当时我就想,要怎么找个男人刺激他一下。只要刺激到了他,他就总会来找我,到时候段雯珊这个醋坛子就一定会发作。说不定他们会离婚也有可能。”
“这么说起来,你是打算让他们离婚之后,重新和穆萧声在一起?”
蓝希音笑着摇头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想让他们离婚,没想过再吃回头草。我身边的男人不是倪?淳褪悄阏庋?模?矣斜匾?俸湍孪羯?侵秩砉峭吩谝黄鹇穑扛?慰鏊?羰钦娴暮臀以谝黄鹆耍?析┥阂欢u换岱殴?摇n沂遣换岣?约喝钦庵致榉车摹!?br>
蓝希音说这番话的时候,真心觉得自己就像是电视里经常看到的那种奸计得逞的坏女人一样。脸上需要带着得意的笑容,说话要尖刻一些,最好能把人刺激得爆跳如雷,再配上几串巨大的笑声。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演了起来,好像话一说出口就无法挽回了,除了硬着头皮往前走之外,已经没有退路了。
段轻寒安静地听她把话说完,这期间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她的脸,想要从中寻找了一些蛛丝蚂迹,以进行分析。他认识蓝希音的时间并不长,却对她已经很是了解。这样一个每天睡在自己枕边的女人,若是真的像她所说的那样,抱着那样的目的,那心思一定深沉到了极为可怕的地步。
可惜从目前看起来,蓝希音似乎还不具备这样的特质。段轻寒本能地认为她这是在撒谎,却并没有直接揭穿她,只是继续说道:“所以说,你就找上了我,当你的挡箭牌?”
“是的,你是最佳人选。老天爷大概看我可怜,送了个人到我面前,让我可以亲手报这个仇。如果没有你的话,我还真不太敢惹段雯珊。连穆萧声都差点被她杀了,我要是真的惹了她,现在可能已经在棺材里了。”
“那你现在和我谈分手,就不怕她以后再为难你?”
“她在监狱里,不是吗?”蓝希音手里一直把玩着自己的茶杯,头微微地低下,声音平静而柔和,“你说过,要让她在牢里好好待上一段时间。我想她短期内可能是出不来了,等她被放出来之前,我就会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让她再也找不到我。中国这么大,虽然段家权势滔天,我想她也未必能找得到我。”
“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将我当作你的狩猎目标的?”段轻寒身子微微向前倾,双眼紧迫盯人,仿佛一个纵身就要扑上来把猎物压倒的模样。
蓝希音不自觉地将身子向后靠了靠,想要避开段轻寒的气势,然后回答道:“还记得我第一次去你家吗,你说没有吃东西不能吃药,我就主动给你做了点东西。后来在星帆国际的时候,从电梯里出来后,我摸到你的手,觉得很冰,就很热情地关心你?这些你还记得吗?对于我来说,计划都是走一步算一步的,会走到现在这样也很出乎我的意料。因为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你不会会上钩,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帮我。毕竟你和段雯珊是兄妹,一笔写不出两个‘段’字,你若有心帮着她,那我真是无能为力。”
“那你又是从哪里看出来,我一定会帮你呢?”
蓝希音这会儿谎话已经越说越顺溜,早已没了刚开始的紧张和拘束。那些话就像是背书一样,很顺利地就从嘴巴里说出来了。就是段轻寒的神色还有些逼人,总觉得不能多看他的眼睛,就像有一种磁力,能将她整个人吸过去似的。
所以她拿起杯子假装喝茶,望着杯子里那微微晃动的茶水时,心情慢慢地也平复了下来。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回答道:“还记得那一次同学会后我和穆萧声出了车祸吗?我在医院里的时候段雯珊来找我麻烦,打了我一巴掌,你刚好就在那个时候出现了。当时我就觉得,你会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人,因为我从你看段雯珊的眼神里,明显地看到了厌恶的神情。我知道你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也很有自己的原则,轻易不会讨厌一个人。但若是真心讨厌起来了,那就很难挽回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蓝希音一时没忍住,差点哽咽起来。她一想到自己以后也许会永远被段轻寒厌恶,心就一阵阵揪紧。
“你说得没错,观察得也很仔细。我确实从那个时候起就开始讨厌这个堂妹了。事实上,我本来对她就有些不满,看不惯她的一些所做所为,而你恰恰就很好地利用了这一点。从这一方面来说,蓝希音,我真的有点小瞧你了。”
“对不起,我也不希望继续再骗下去,很抱歉了利用了你对我的感情。”
“先别忙着道歉,你刚刚也说了,我这个人爱憎分明,既然如此你就不怕我一旦爱上了你,就再也不会放手。我段轻寒想要把个女人留在我身边,还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你会吗?”蓝希音怔怔地望着他,“一个并不爱你甚至利用了你的女人,你真的要把她留在身边,不觉得整天看到心里就会不舒服?”
“这是我的事情,你不用管这么多。现在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好好回答我。如果我觉得答案还满意的话,或许我可以考虑放你走,不计较你之前利用我的事情。”
“你要问什么?”
“为什么非要报复穆萧声,就因为他当年抛弃了你,还是有其他原因?”
蓝希音的心本来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以为段轻寒会问她有没有真心爱过他这种问题,没想到居然问的是这个。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当初他们谈到过,只是谈得不太深入,现在既然已经决定要分开了,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了。
“你应该知道吧,当年我怀过穆萧声的一个孩子。你曾经问过我孩子是怎么没了的,我当时没说,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孩子是让穆萧声和段雯珊联合‘谋杀’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孩子的话,我应该早就原谅他们了。毕竟当时我们还没结婚,谈恋爱分分合合也是正常的事情。人往高处走,他要另觅高枝儿我也不会强留。但他不能抛弃了我之后又杀了我的孩子,这是我绝对无法原谅他的事情。”
“他们把孩子怎么了,你的孩子从来没有出生过对不对?是被引产了?”
“不是,其实是个意外。那天穆萧声说要跟段雯珊离开,从出租屋走的时候我追了出去,正好碰上来接他的段雯珊。当时我们就在楼梯口吵了起来,段雯珊这个人你也知道,吵起架来喜欢动手动脚,她当时推了我一把,我就从楼梯上滚了下去。穆萧声跑下来查看我的情况,见我有流血的迹象就想送我去医院。段雯珊当时就在旁边,非但没有帮忙电话叫救护车,还催着他快走。
“我当时真没想到穆萧声是这样的人,他居然真的丢下我不管,直接就离开了。我一个人躺在楼道里,因为流产的缘故意识都有些不清醒,他们居然就真的这么离开了,甚至没有喊别人来帮我一下。后来还是邻居回来后发现了我,把我送到了医院。孩子就这么没了,我也在医院里躺了很久。如果我当时真的死了的话,以段雯珊的家世背景,我大概也就白死了。他们两人不会受到一丁点惩罚,而我除了我的父母外,也不会有人为我掉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