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君。”浅野长矩恭敬的行礼,疑惑竹君为何喊她前来。但是,忽然被竹一个笑容震的,也有些发懵,就容貌气质而言,此人绝对可以称江户第一人了。
“内匠头大人,此番特使来访,辛苦大人啦。”竹也不说来意,客套的寒暄着。赖方不知来人是谁,只是打量着这人三十多岁,生的倒也体面,一身浅蓝色蜂巢纹的吴服,内着黑色内裳,未涂脂粉,头发也只是梳得简洁。赖方没来由的,对此人印象不错,只是此人不知是身体抱恙还是最近辛苦过渡,面色发黄,眼袋极重,精神不是特别好。
“此乃小人荣幸。”浅野长矩不知道竹的来意,代表谁,又为何而来,应付起来自然小心。要说荣幸与否,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招待天皇特使,有史以来就是个苦差事,出力不讨好。钱得管接待的出,活儿还的管接待的干,干不好,罚还是罚接待的。这活儿看着是天大的体面,可每天都是将军指派,而非大家争抢而来,其中缘由可想而知。这就是硬性摊派啊,特别是,将军总是忌惮她的赤穗藩,总觉得是个富饶之地,兼之武力配备又是强藩,总是想着法儿的盘剥她。
竹不急不慢的展开雪白的折扇,上面只是画着几只仙鹤,小小的行书写着一行字。赖方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初遇时,竹穿的衣服上的狂草,总觉得,那字更适合他。
“内匠头大人何必谦虚,这接待的苦楚,谁人不知呢。只说这三百多张榻榻米,天天要换新的,就够让人头疼的。还有今次来的这位亲王殿下,吃食竟是顿顿不能重样,我想想都替您头疼。”竹没说一句话,浅野长矩的身体就僵硬一份,强忍住点头附和的冲动,只是,竹最后一句话,还是顺利冲破了她的心理防线“再加上,咱们这位负责教习指导接待礼仪的吉良上野介大人,又是好这阿堵物的。”竹腾出一只手,做出了数钱的手势。“我还听说,她自从平安京回来,就一直抱恙,没怎么出面吧,这阵子,要内匠头大人左右支应,真是难为您啦。”
浅野长矩被竹这一番攻下来,差点儿抱头痛哭,真是知音啊!她这些日子的苦,全被此人几句话倒出来了。要说这接待的工作,无非就是安排人力物力,可她上次接这活儿,是十九年前啦,那时候,她才十七岁,刚继任赤穗藩主没有三年。当时还算应付过去了,可是,那时候,就是吉原这个老妪指导的她,点了多少钱出去不说,气是没少受。今次更好,她倚老卖老,仗着年纪大了,更是连面都不露了。这将近二十年间,只是大名,就多了一百一十余位。钱财像流水一样哗哗的往外出,这御城里又是左右见拙,内外备受煎熬。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那段遗恨!竹这一席话,把浅野长矩对吉良上野介的新仇旧恨都勾了起来。
“你们二人在此有何龌龊,成何体统!”一声呵斥声,打断了这良好的谈话氛围。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妇,从这绘着松树云海的长廊另一头,缓步而来。一身红色常礼服,外罩白色的羽织,一套十二支金簪子,少许脂粉,竟让这位六十多岁的老妇,比三十多的浅野长矩气色更好些。浅野长矩这几天来,初次见到吉良上野介,气得手都发抖了。
“上野介大人,安好。”竹恭敬的行礼,神色上,甚至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哼。”吉良上野介嘲讽的撇撇嘴“可不敢当竹君的问候,被您问候,可得少些寿命。之前不过才指教您几句,倒让您去了趟吉原游廊,好在将军大人明理,知是你自己顽虐,没有怪罪咱们,要不然,我们这些高家的脸面,可都折在您身上了。”她当着外样大名如此数落竹,可真是大大落了他的面子,而且,他去吉原游廊的事情将军可是严令不得外传了。这位倒好,全给他招呼出来了,这浅野长矩单反是个口松的,这事儿也就人尽皆知了,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柄。
竹却好脾气的笑笑,对着吉原又是鞠了一躬“劳烦大人记挂了,谁人不知大人您是高家数一数二的笔头,您的礼仪最是值得称道,这御城之内,哪个没有受过您的教导?竹年幼,行事难免冲动,还望大人不要见怪。”
吉良上野介得意的扶了扶头上的金簪子,每一根都是足金的,她为了迎接特使,新打的。她这次从平安京一来一回,可收了不少好处,再看看面色难看的浅野长矩,她心情更是愉快。竹有一点说对了,年轻人,行事难免冲动。日子久了,就知道,这姜,还是老的辣!这竹君号称将军最心爱的养子,到头来又怎样,还不是受了刑,她贬斥他又如何。就是鹤君,在她手里也是吃过苦头的。想着,难免又多了几份得意。
“这男子,终归是要嫁人的,没事儿的时候,多练练琴,跳跳舞,学学茶花茶艺,少去舞刀弄剑的。”吉良上野介看看竹恭敬的神态,再想想这仪式就快开始了,还是回归正题吧“这里已是‘表向’你的身份出现并不合适。”
竹恭敬道“是御台所大人命我来送礼物,给他在平安京的姐姐,所以来此。”这将军大人的御台所信君,正是天皇的弟弟,这也是有史以来,身份最高的将军正室了。所以,将军纲吉,也把和天皇的来往看得尤其重。
吉良上野介点点头,接受了这个理由“原来如此,倒也还算说得过去。”这位御台所,向来没有桂昌院和传君权重,不然也不会从平安京找来救兵了,吉良身为高家,其实也是桂昌院的势力下,对御台所,不过是面子情罢了。不然,她也不会顺了那边的意思,去羞辱竹。不过,这竹君也不能小瞧了,年纪轻轻,倒是能伸能屈,忍下了这口气。这也是告诉他们平安京那一派,武家,不是那么好招惹的。更何况,将军已是不惑之年,除了鹤君,再无子嗣,想再有,已是不可能了。除了传君这位御袋大人,其他人,他们真就不当回事儿了。
“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来找我?何必去找那些不相干的人。”吉良上野介皱眉训斥道。她倒不是针对浅野长矩,而是对赤穗藩的宿仇。赤穗和吉良乡庭都产海盐,但是乡庭的盐总是低了对方一筹,这许多年,只闻“赤穗盐”又有几人知道“乡庭盐”,当年不过问她讨要个盐方子,竟然也推拒。她上野介不过一千二百石,比不上五万三千石的赤穗藩主,但是,她是将军近臣,小鞋子,还是有的是的。这次,不知道浅野长矩有无学乖点儿。
吉良上野介正在暗自得意,赖方却是先发现了不对,浅野长矩的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肋差。这在武士来说,是大忌。因为,除非你要拔刀,不然永远不要把手靠在刀柄上!这是对周围武士的挑衅。看着浅野长矩气的酱紫的脸,赖方下意识的看向了竹,那个叫吉良的自负至极,但对面的竹却应该正好能看清楚浅野的动作和表情。赖方的眼睛扫上去,正扑捉到了竹唇角的一丝冷笑,这笑,阴冷的让赖方打了个寒颤。
“吉良义央,你这老贼,那段遗恨你还记得吗?”浅野怒喝着,拔出了肋差砍了过去。
吉良一惊,下意识的转身看她,就见刀光一闪,她往后狼狈退了一步,刀还是迎面砍在了她的眉间。“啊!”她惨叫一声,转身就跑,却被手长腿长的浅野一把抓住了发髻,手起刀落,对着她的后背又是一刀。吉良惊慌中,下意识的抓住了身边可以遮挡的人,把竹拖到了身前。竹嘴角的笑容一直爬到了眼睛,吉良却是无暇顾及了。浅野的第三刀正要砍下,见了竹想要收手,但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收势不及,还是砍了出去。
一道身影一闪而过,挡在了竹的身前。浅野的这一刀,砍在了赖方的左肩头。赖方面不改色的立着,竹看了挡在身前的人,恨得咬牙,手几乎要摸上腰间的太刀,却硬生生忍住了。吉良得了空隙,见有两人挡在她面前,不管不顾的喊道“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浅野杀人啦!浅野御前行刺!”
转瞬,就有人围了上来,制住了浅野,把吉良扶了起来。还有人上前查看赖方的伤势,询问竹君的情况。
“浅野,你疯了,御前行刺,你不顾身家性命,连你藩内人的生死你也不计啦?”吉良撑着一口气惊怒道。这御前拔刀,不论是非,都是要株连九族的。
浅野长矩阴测测的道“这种事,动刀的和挨刀的,从来都是同罪论处,我只要你的命,这就值啦!”
吉良听了她的话,又惊又怒,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