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又睡了?”吉宗侧卧着支着脑袋看着放在她一旁的小包袱, 阿圆笑着凑过去。
“睡才好呢,睡得多长得好。”
吉宗现在的感觉还是不太真实, 这小小的一坨真的是从她瘪了的肚子里生出来的么?摸摸肚子,吉宗闭上眼, 怎么也想象不出孩子的模样。她又转眼盯着孩子,想抓住些什么。
刚出生的小娃娃已经能挥动手臂了,睡梦中,她挥动小手,差点儿打到自己。吉宗伸出一根食指阻挡了她拳头的轨迹,却被抓了个正着。吉宗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从未体会过的平静, 整个世界都像泡在温水里。
“你会做梦么?你的梦里都有什么?”吉宗轻轻摇晃着被抓住的手指, 小娃娃本能的抓着,不知道听没听懂,吧唧了一下嘴。
“呵,不会是梦到吃的了吧?”阿圆噗嗤笑出了声, 吉宗歪头想想, 这么小的孩子刚来到世界上,除了吃就是睡,如果做梦,可不就是这些事儿。
吉宗轻轻摩挲着小娃娃的皮肤,不太敢用力,柔软,体温比成人稍高。皮肤皱皱的, 没有完全伸展开,说不上好不好看,小鼻子小眼睛的。
“主子,给她起个名儿吧。”阿圆看着吉宗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想想接下来的糟心事儿,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再慢慢往正题上引。
吉宗没注意阿圆纠结的神情,专注的想了一小会儿,声音不自觉的放柔,低声说“长福,就叫长福吧。”这个时代的成活率不高,孩子不过元服,不会正式起名,就像吉宗之前被喊源六。作为母亲,希望世上一切的美好都笼罩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阿圆张了张口,按理,孩子取得名字越普通,越好养活,“长福”这承载着很多美好祝福的名字,并不是很合适。再说,将军的第一个孩子,一般都取名竹千代,这几乎是承嗣者的殊荣。只是,看了看吉宗和“长福”之间的温馨,她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话,而且,接下来的事情,想必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很乐于面对,她就暂时不打击吉宗了。
“恩,‘长福’,她出生的时间正是受众神祝福的时间,担得起!”阿圆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了。
吉宗心里有小小的骄傲,有股豪情在心里激荡,她的孩子,自然担得起。
“咳。”阿圆不自然的咳了下,好的说完了,该说不好开口的了。
吉宗把自己的手指从长福手里退出来,怕她总抓着,小小的手掌太吃力。听阿圆不自然的咳嗽,又一脸有话要说不好开口的样子,顿觉有些扫兴。微微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会来的,早说晚说还不是得说?
“行了,说吧,憋一天了吧?”
阿圆特憨厚的笑了笑,嘿嘿道“主子,不能免俗,这是历代传下来的规矩。这天下还是男人主宰的时候,孩子就不在母亲身边养大。更何况现在是咱们女人当家,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孩子自然也不能在母亲身边不是?”
吉宗垂了眼帘,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阿圆抻了下脖子,吞咽了口口水,又笑着说“主子,这刚生下来的孩子要从母亲身边抱走,换谁心里也不舒服。可是,您看看眼前这些事务,都堆成山了。而且”
阿圆最终的话还是没说出口,在吉宗身边,可谓最危险。吉宗心里也清楚,这几天的时间都是她偷来的。
“要送去大奥么?”吉宗自问自答,轻轻摇头,那里,才是人吃人的地方,比她身边安全不了多少。还有於须磨的御下之道真是不敢恭维,可是,让别人抚养,孩子交到谁手里,她都不放心。
有个人选,落入她心间,只是,吉宗也被自己的自私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她也可以为了自己的安心,随意决定别人的命运。闭目想了半天,她终于还是睁开眼,看向阿圆,问,
“让三郎佐亲自去把久接进大奥吧,就把长福交给他吧,别人”吉宗的话也没说完,别人,她也信不过,太多的利益纠葛。前一秒她还为左右了久的命运而自责,稍后,这种情绪就平复了下来。人生在世,谁又能不受制于人呢,就是她,看似站在塔的顶尖,却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亲自抚养。
阿圆为吉宗的决定惊讶了一下,随即想想,也就能理解了。於须磨治下不严,背后又是大久保家族;龙造寺,不该叫古牟倒是有能力,只是,他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更是个多变因素。偌大的大奥,看似都属于吉宗,其实不然,让她想想也替吉宗发愁。不过,自有大奥以来,子嗣问题,就一直是个问题多多的事情。
而身处大奥的男人们,听到将军长女赐名和赐住大奥的迎接命令时,都隐隐躁动着。自来将军的孩子都不是亲生父亲教养,月光院能亲自教养自己的孩子,也算是个异数,这也是他异常受宠的标示。
盛装的众人,恭敬的跪在鹿铃廊上,心思各异。跪在最前端的於须磨和古牟互看了一眼,前者又是骄傲又是担忧,后者因不会失去什么反而坦荡。於须磨心想,事情最坏不过是他的孩子由古牟来抚养;最好,不过是样在他身边。想到后者的可能性,说是不再奢望什么的於须磨还是暗暗攥紧了拳头。他和吉宗共同经历了许多,说不定这种时候,她还是会选择相信自己。
古牟收回和善的目光,心里想的是,这大奥的男子,把一族的身家性命和荣宠都寄予在女子身上,要么是将军要么是有可能继位的子女,真真的无味。他闭上眼,脑海闪过的就是那些自由驰骋的岁月,现在的自己就像被剪了翅膀放在金丝笼里的鸟雀,越是悲鸣越成了取悦他人的啼叫。不过,人生来就有肩负的使命,如果哀叹埋怨,倒想把自己的存在都一并抹杀了似的。无能的人只会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但其实,许多路,都在自己脚下。
御小姓的唱和声响起,众人伏地行礼,齐声恭贺。於须磨和古牟抬起了身子,看到了身着简洁礼服,小心翼翼抱着襁褓的久。吉宗刚分娩完,需要休息,自然不会亲自前来。
古牟为微微挑眉,对久,他知之不多,可是,他是吉宗神秘侧室的事儿,还是知道的,而且此人医术高超特别擅长解毒。古牟看了看脸都白了的於须磨,淡淡的笑了。古牟觉得不用他抚养这个孩子,松了口气。在大奥里,一个人的荣宠是有限的,孩子、宠爱、身份,这三点就是将军手里制衡他们的提线。他现在隐隐有了受宠的虚名,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将军这第一个孩子如果还交给他抚养,那他就该担忧自己的小命儿不久矣。
他是向吉宗讨要过一个孩子,吉宗也答应了,可是,吉宗并没有承诺不动他的性命。在大奥里,死个人,太平常了。而没有亲生父亲扶持,即便有了孩子,那孩子也不过时摇曳在狂风中的一棵小树苗,随时会夭折罢了。能要求孩子,总不能要求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天长地久吧?
於须磨此时,只觉得如坠冰窟,吉宗不信他,还把他们的孩子,第一个孩子,交给一个秽多抚养。本应站起身走在久左侧的於须磨,脚软的摊在了地上。他身旁的御中葛死命顶住了他的后腰,才没让他当场出丑。
古牟看了看於须磨,状似不在意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等於须磨缓过劲儿来,被人搀扶了一把跟上的时候,他才跟着站了起来。倒是让於须磨的失态变得不太显眼了。
长长的玲廊,许多的人刷刷的走着,静谧的诡异。长福在久的怀里安稳的睡着,久心里复杂脚步却坚定,他的世界也简单,吉宗信任他托付于他,他定会拼尽全力顾全长福,即使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众人走后,玲廊重新落锁,这个充满了野心勃勃男人的地方,又有了新的奋斗目标和动力。长福,给大奥,带来了新的活力。
吉宗处,老中们正在商议萨摩藩的事。水户藩和尾张藩即使有可能参与其中,在没有确实证据之前,也是不能拿上台面讨论的。特别是,水户和尾张是御三家,身份自然在老中之上,又是将军亲族,不是她们能去打脸的。
“自有幕府以来,各藩举事,从来没有成功的。”忠晴按耐不住道,母亲交代她不得出头的话,早在长福落地时起,就被她远远抛在脑后了。
几个人看了看她的张狂劲儿,都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阿圆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微笑着问“那您给说说,幕府至今,为什么换了这么多名头?”
有人忍不住低头笑了,这话,也就阿圆敢说。吉宗也抿了下嘴,从镰仓幕府、室町幕府再到明智幕府,最后才是德川幕府。岛国的藩地割得很小很小,更是在幕府时代到了变态的地步,各藩都有举事,不过多是各藩继承者之争,闹大的很少。不过少数几次成功闹大的,也就几乎等同于改朝换代了。
大久保忠情呐呐低下了头,偷偷瞥了眼吉宗的不耐,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有马看了看尴尬的沉默,出声道“即便举事,现在是冬天,又隔着高松藩,将军大人还是占尽优势的。”
有马的话让众人心里一松,是啊,现在已经落雪,冬天行军不比平日,艰难异常。而且,不管水户和高松暗地里是否和萨摩藩联手,明着出兵是不可能的,尾张武力昌盛,没有名头,也不好贸然出兵,这得感谢古人讲究“师出有名”。而等开春,幕府也早就准备妥当了,说不定这几个藩领头的都被换了个遍,这就是在明处的好处!
“你们说,他们会从哪里来?会借什么名头?”吉宗像是在问众人,又好像没有期待他们的回答。
众人心里一愣,能从哪儿来?当然是陆地上!难不成还能飞来?至于名头嘛?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把头低下了。
“忠之,萨摩藩今年的敬献可有呈上?”吉宗又问道。
水野忠之被点了名,楞了一下,不过她向来勤勉,这种问题,自然难不倒她。
“回主上,萨摩藩今年的敬献不曾短缺,而且。”她有些犹豫,是否要把反常之处说出来。
吉宗知道她自来心细,点点头,“但说无妨。”
“是”水野忠之想了想,婉转道“萨摩藩不尽全数缴纳了岁币,钱还都是十成新的!”
众人一阵唏嘘,全部缴纳已是不易,钱居然还都是新铸造的?这萨摩藩莫不是发了一笔横财?这港口不都封了么?几个大名心里暗暗咬牙,这头肥羊!连最富有的加贺藩都有缴纳敬献以后,除了藩主其他人皆无新衣可穿的说法。这萨摩藩居然这么有实力?而且,还在缴纳敬献后,有余力举事?
吉宗扯了扯嘴角,眼里有了几分狠戾。她自己都不知道,自打有了娃,她比任何时候都希望国泰民安是个太平盛世,敢找事儿的,恨不得亲自上去撕裂完事儿,十足护崽的母狼样。
“好,好得很!”吉宗啪的一下,狠狠拍了拍扶手,似笑非笑的说“给我把萨摩藩的敬献,都熔了!我倒要看看,她安得什么心!”
各藩敬献,入库贴条各自封存,这是吉宗的要求。水野忠之虽然当初觉得有些费事,不过吉宗继任将军伊始,难免有些胆大的克扣或者故意放些磨损的厉害的钱币。水野忠之也就没有意义,反而加了几分小心,层层看管,人人签名画押,以便吉宗有目的的施为。
可是,听吉宗的意思,她惊恐的看向笑得}人的吉宗,难道,萨摩藩还敢造假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