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造寺等一行人一路疾行, 分了几队以防被岛津继丰的人追上,最主要的是不能暴露路线。在山里, 看似隐蔽,实则越人迹罕至的地方, 越容易留下痕迹。他们走的路偏,脚印、气味、晃动的树枝、惊起的飞鸟、逃窜的动物,都会暴露他们的行迹。如果对方派出的队伍中,再有擅长追踪的,那真是不胜其扰。所以,他们分了几队,还要随时扫清痕迹做出伪装。即便龙造寺一队人马精简又精英, 被追赶得也有些狼狈。
“这些尾巴粘得真紧, 差点儿没甩掉!”龙造寺立在枝头,和另一棵树上的三郎佐抱怨道。这次他是被吉宗点名陪三郎佐来的,因为吉宗获悉,岛津继丰已经得知了她这条财路被人截了。龙造寺忍看了看横卧在枝头叼着根树枝的三郎佐, 心里叹了口气, 这才是将军大人的心头好啊。
只是,龙造寺却落了个里外不是人。在大奥,他已经腹背受敌,现在又多了个比他还会拉仇恨兼之好赖不分的於须磨,累的他够呛够呛的。正在他一个头两个大,尽量不着痕迹的帮於须磨分隔不怀好意谄媚的人还有某些人仇恨的时候,吉宗居然派了这么个公差给他。本来咬牙走一趟也就罢了, 可现在倒好,他出手了,还被岛津继丰发现了!不管岛津继丰是生是死,他以后的日子都不会太清闲了。
龙造寺本来只是后援,除了调配自己的人手,还能以防万一,可是这个万一就是发生了,预料的最糟糕的事情总会发生。他可以不出手,三郎佐等人也不一定会被人全部歼灭,亦或是被人歼灭了,他也不一定要担责任。可是,他上了吉宗的贼船,又被指派来和三郎佐打配合,后者要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不用在大奥混了,说不定龙造寺家族乃至北九州都要被吉宗记恨上。
“刚刚谢啦!”三郎佐含着树枝,向龙造寺致意,此次凶险他早知道,龙造寺忍肯出手相帮,还帮得这么彻底,他实在没想到。
“巨势一族,果然名不虚传。”龙造寺既然选择了队伍,自然不会抱怨,打落牙齿和血吞了。他侧耳倾听,分散的队伍正在往这里靠拢,巨势一族一直和龙造寺一族并称岛国两大地下组织,今天得见他们的组织力和行动力,这句赞叹倒不完全是客套。
三郎佐吐了树枝,咧嘴笑了“经此一战,想来龙造寺一族也不会再和往常那么随风倒了,咱们两族合作,替将军大人出力的盛举,指日可待!”
龙造寺听了他的话,差点儿没从树枝上掉下去!吐纳轻微的他,呼吸一乱,变得急促,他站立的树枝都差点儿被折断了!好嘛,这真是得了便宜卖乖,他今天暴露了,龙造寺一族自然不可能独善其身了。三郎佐这话,既嘲讽了他们广撒网,点出了他们多处和人联盟联姻;又指出了今天以后,恐怕这种游刃有余的状态再难保持,至少,刚要应对岛津家族的报复就要捉襟见肘了,龙造寺的大本营离着萨摩藩太近了!
现在想想,这该不是吉宗将军大人早早设计好的吧?以此辖制住了龙造寺一族,彻底为她所用。只是想想,龙造寺忍就觉得气息不稳,这是十几岁的人的脑子嘛?当初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他提的条件太便宜了!他居然只问吉宗,要了一个生他孩子的机会!就这,吉宗当时的表情还很难看呢!其实龙造寺还不了解吉宗,她是对生孩子也能当筹码这事儿接受困难,不过权衡过后,她还是答应了。
龙造寺忍的手指微微抖动,他管用的暗器在指间翻飞,他的气息越急促,舞动的就越快,连光都很难捕捉到其运动轨迹。三郎佐看着龙造寺,自然能感觉到他气息的波动和隐隐透出来的杀气。他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话有多气人,可是,一想到以后龙造寺家族也会供吉宗驱使,他的嘴角就难以自抑的上调。
龙造寺当然看到了,他觉得脑子里的一根弦儿,崩的一声,断了。他手一抬,一道光飞速射了出去。
三郎佐连躲都没来得及,心里咯噔了一下,只知道此人善暗器,可不知道居然已到如此境地。他微微侧头,看向脸侧,一只小虫,被钉在那里,腿儿还保持往上爬的频率呢!
“有只虫,忘了先说一声了。”他端着人畜无害的笑容,轻轻往三郎佐呆着的树枝飞过去,落在旁边的枝上,取下了钉住虫子的暗器。他速度太快,暗器收回袖中,三郎佐都没看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没吓着你吧?”他礼貌的问。
三郎佐的脸部肌肉不受控制的抽动了几下,心想,你就是要吓吓我吧!不过面上还是尽量抹平了表情,道“没有,没有,我想你也不是个傻子,下了这么重的本,不会因为被人说了几句动了气就动手。毕竟,刚刚你已经得罪了岛津家族,下了重本,是吧?”
龙造寺控制着不让自己再抬手,是啊,他确实下了重本了,不过,三郎佐你需不需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啊!
“大人!”“大人!”
三郎佐的人循着暗号,一边扫尾巴一边跟了上来,抬头看到龙造寺和三郎佐的暧昧状态,心里一跳,不过都没说什么,眼神都没敢多停留。
“嗯!”三郎佐站起身,和龙造寺并列站着,简洁道“人齐了,走!”
几道人影刷刷刷的就消失在树丛间,山涧里除了偶尔飞起的鸟,再无其他。
萨摩藩,又是另一番景象。
“怎么样?”小松紧张的问。
医生擦了擦额头的汗,恭敬道“幸亏藩主大人的心室位置和常人稍异,否则,救治都来不及。”
边说,边用帕子包着暗器,递到了小松面前。小松双眼一缩,一根几近透明的针躺在帕子上,这就是传说中的暗器。据说被它伤了,连伤口都不好找,更别说拔出针了。索性岛津继丰还存有一丝意志,引着医生把针取了出来。
小松伸手要捏起来看看,医生急声道“使不得!”边说边把帕子往怀里撤了一下。医生对上小松要吃人的表情,赶紧解释道
“大人不可妄动,此物上,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东西。”
小松伸出去的手一僵,随即脸色变得苍白“那我家主上!”
“大人放心大人放心,现在看,暂无问题。”
“既然有潜在风险,你还出来做什么,赶紧进去!要是有丝毫闪失,你有九条命都不够赔!”
医生缩了脖子,心道,呸,叫你多嘴,把自己搭进去了吧,该!嘴上恭敬道
“是,是,谨遵大人吩咐。”又膝行爬回了屋子。
萨摩藩,在岛津继丰真的脱离危险前,无人能安枕。
此时的大奥,天已放亮,太阳刚出来,夜里那点儿凉爽就立马散去了。要说起来,江户的气候真的没有平安京怡人,那可是冬暖夏凉四季如春的宝地。江户呢,四季分明,入夏就热,进冬就冷,样板一样标准。
於须磨用温水泡了个澡,头发都被树和洋平细细揉洗过,又用帕子擦干,因为天热,只有天没亮那会儿凉快,梳洗穿戴不会折腾出一身汗。所以,大奥的时间表微微前移。於须磨任树挽了头发,又展开双臂,让洋平替他穿上了吴服。从背后看,展开的双臂至脚踝,水蓝色吴服的背面就是一副怡人的画卷。小桥流水,落叶飘花,粼粼波纹间还有小雨在欢快的游动。
“只有这京友禅能衬托主子的气质。”树站在后面,看的双眼放光。他跪地羡慕的触摸着花纹,那处恰好是一尾小鱼跃出水面激起的涟漪。
“是啊,加贺友善富贵堂皇,可是论高雅,还的是京友禅,这京友禅又真的衬主子。”洋平不像树那么多话,可是看着於须磨今天这一身,他的眼里也直放光。虽说早在将军大人赏下这吴服的时候,他们就觉得衬於须磨,可现在穿上,效果还是挺震撼的。
树看了眼洋平,心想这人也开窍了?嘴甜的说“要我说啊,还是将军大人最了解主子,您看看选的这衣服,真是把主子所有的优点都发挥到极致了。”
於须磨顺了顺袖子,又整理了一下绳带,取过洋平递过来的扇子别在腰间,脸上却没有一丝欢喜。自他入了大奥,除了第一天外,吉宗再也没召见过他。是的,东西是络绎不绝的送来,看的一众人咬牙切齿,连那自命清高的古牟都频频造访打探。可是,吉宗呢,连个面都没单独见着。反而是古牟,吉宗会时不时的招他服侍。吉宗现在的月份和身子,自然不适宜再让人陪寝,於须磨也是如此觉得,本来,他没觉得特别嫉妒,可是,奥年寄滕波那古怪的眼神和话,他还是历历在目。照他的意思,女人和男人即使不能真的同床,别的乐趣还是有不少的。
於须磨下意识的捏紧了扇柄,吉宗给了他赏赐、尊重,却没有问过他,什么是他想要的。
洋平瞄了眼於须磨泛白的手指,低头出去取汤食了。他和树,都是纪伊家臣之子,算得上嫡系的嫡系,没什么好争的。不管吉宗是否收用他们,以他们御中葛的身份,嫁出大奥也不会太低。平常的大名都未必能抢到,也可能成为吉宗笼络人心的工具。洋平看的淡了也看透了,可是,树没有,他心高,一个劲儿的往上攀,於须磨又不是个会约束人的。虽说不会被他挑唆,可是,树这性子放出去还是没少惹麻烦,可於须磨心高自不会随便训斥他。洋平淡淡叹了口气,这主子,其实也没想透。依着他和将军的感情,稳稳的,可他偏偏总是摇摆。
一想主子家里频繁递进来的家信,洋平抿紧了唇,加快步子,穿梭在人来人往的大奥廊下。以主子的身份,饭菜汤水自有人巴巴送来,可是,他想借这个机会,出来透透气。
果然,於须磨屋里,树跪在他一侧,贴耳道“主子,我瞅着,那古牟告病,有些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