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进得亭中, 香尘流烟, 空水游鳞,远眺飞阁叠嶂,隐约不明, 近观绿竹寒林,倒影随波。齐轩掩袖温酒, 清烟冉冉,秦易侧头看着亭外景致, 不禁笑言道:“山风徐来, 流水清听,不着点尘,佳趣盎然, 京华尘土之中, 竟有这样的雅静之处,果然是小隐隐于竹。”
齐轩笑道:“一亭幽入径, 万竹上参天, 只少了宿雨,更不知这清风为谁而起?”
秦易回眸浅笑,半缕阳光照在身上,衣裳上如染了层金光,衬得面容越发清妍, 只笑说道:“竹虽不解语,风能为之言。这清风送寒,自为竹语。”
齐轩怔了片刻, 眼里一片痴迷,指尖触及酒瓶,忽的一痛,方才回过神,笑道:“风能知竹心,一如吾故人。草木有甘露,劝君倾一杯。”言罢,便斟了两盏温酒。
秦易举盏,轻抿一口,只觉酒液入口甘软,香气醇厚,回味无穷,不免赞道:“好酒,不似果酒,偏又蕴着一缕果香,可谓奇哉。”
齐轩笑道:“经不得秦兄夸赞,不过村酿粗觞,当不得秦兄之赞。”又转言道:“我与秦兄甚是有缘,几度陌路相逢,不知秦兄来此是为朝真或为访道?”
秦易微微一笑,只道:“非为朝真也非访道,不过见此山水如画,聊发游兴而已。齐兄又为何来此?”
齐轩看着秦易执杯轻笑,眉宇静楚,神情温和,止不住心中悸动,只脱口道:“齐某来此,只为拜祭族中长辈。”
“长辈?”秦易不解,只疑惑道:“此观曾为显圣之地,又地居幽僻,既无山野隐士,也无百姓人家,便是观中道士也另有羽化之地,怎有坟茔墓葬可祭?”
齐轩正举杯欲饮,闻言一笑,只说道:“本朝有所律令,前朝却无禁忌。我祭的自是前朝祖辈,怎无坟茔可拜?”
前朝,秦易心中微动,只笑问道:“只不知齐兄先辈是谁?”
齐轩微微一笑,不以为意的答道:“齐炎。”
秦易一怔,大惊道:“可是前朝定国侯齐炎,曾经被末帝拜为大司马的齐炎?”
齐轩笑了笑,略点了点头,秦易见齐轩点头,不由大为惊奇,但凡世间英雄豪杰,大多如红颜绝色,总是薄命早逝,齐炎的一生波澜起伏,写在纸上活生生一部传奇励志小说,出身寒微,少年成名,最后下落不明,有人说他寻仙去,有人说他被乱兵所杀,猜疑难定。
如今见着齐炎的后人在此,秦易惊异万分,只追问道:“世间传言齐侯爷通鬼神之术,才能力挽狂澜,不过半年光阴,便光复了前朝半壁江山,只可惜末帝无道,奸臣弄权,矫诏令齐侯自尽,齐侯见前朝气数已定,挂冠而去,此后再无踪迹,这才使本朝能定鼎天下,怎么又会葬在此处?”
齐轩冷冷一笑,讥诮道:“什么挂冠而去,不过是捏造出来,掩人耳目的妄语罢了。就若这华清观,什么仙人显圣,不过愚弄百姓无知,显示什么天命所归的伎俩罢了。”
又饮了一杯酒,言道:“人人皆知齐炎出身寒微,却不知他和本朝太祖出自一地,乃是结义兄弟。后来太祖起兵,齐炎不但为他出谋划策,更是四处奔走,招兵买马,费尽心机的辅佐于兄长。只是世事难料,眼见着中原将定,太祖称帝已是时机已到,只恐着末帝未降,名不正言不顺,便有术士献了天命所归这一策,命人散步谣言,又遣数万工匠于山中修造道观,监造的便是齐炎。此策为掩人耳目,道观一成,数万工匠,无一能活,齐炎得知后,自是求情阻拦,怎料得太祖表面允诺,而后却派人,处死了这些工匠,齐炎一怒之下,便投了前朝末帝,与太祖兵锋相对。”
秦易听得如此秘辛,越发入了神,只叹道:“太祖所用乃是下策,修道观已行错了路,这一杀工匠,更是平白寒了臣子下属的心,有今日便有明日,焉知下次太祖赐死的不是他们,毕竟功高盖主,在那朝都是难得善终的的,不怪定国侯如此。”
听着秦易这番话,齐轩心中一暖,只面上不显,又说道:“再后来,齐炎扶持末帝,一城之力,收复山河社稷,与新朝半分天下。末帝虽非雄主,却也不愿作那割地苟安的君王,便命齐炎带着八十万兵马收复失地,诛灭乱臣贼子。太祖不敌,连战连败,后来便遣人送信于齐炎,言及曾经,谈及旧时,称愿俯首称臣,只求齐炎看在生死结义的情分上,不伤臣民性命,并设宴约齐炎前往一叙。齐炎并非嗜杀之人,也不愿生灵涂炭,便前去赴宴,谁知此宴乃是鸿门宴,齐炎一去不返。八十万大军群龙无首,被太祖打的大败,这才打入京中,逼得末帝自尽,从此坐稳了龙椅。只是他杀齐炎,用的并非光明磊落的手段,而齐炎在民间又颇得民心,只好编了个齐炎挂冠而去的谎话四处传扬,暗地里却把齐炎的尸首埋在了这华清观旁。”
言罢,齐轩又讥讽一笑,笑道:“齐炎怎么也想不到,他所监造的华清观,最后竟成了他的埋骨之所,这世上之事,可真是难以预料。”
秦易见齐轩这般笑谈,只觉无限感叹,只说道:“太祖虽是豪杰英主,却并非磊落君子,但是人无完人,若不善阴谋算计,他也不能坐拥江山社稷。只可惜定国侯,一代奇才,只为轻信于人,身死名灭不说,死后也无法归葬故里,直教人可悲可叹。”
齐轩冷冷一笑,笑说道:“有何悲又有何叹,若非齐炎轻信于人,眼下该悲该叹,却该是皇陵里的那两位,成王败寇,自古皆然,齐炎能落个全尸,已是太祖恩德厚广了。”言语之间,虽讥嘲莫名,却悲愤于色。
秦易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得坦言道;:“齐兄何必纠结于此,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定国侯虽信错了人,但这世上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又岂只定国侯一人。”
齐轩闻言,怔了一怔,一时也不多言,只起身斟酒,又举杯笑道:“秦兄此言甚是,齐某受教。”言罢,举杯饮尽,秦易也徐徐饮干,只觉酒虽温润,却烧得心头滚烫,脸色微微也有几分热意。
齐轩见秦易脸颊微红,星眸流转,心里忍不住突突直跳,觉得有万般言语,千般感慨,却一字也难诉,正巧着水面波光隐隐,阳光格外灿烂,秦易侧过头来,有些迷惑的看着齐轩,眸中流光,浅笑嫣然,看得齐轩更是心神一荡,只低下头,温暖的唇印在秦易唇上,轻轻的,仿佛蜻蜓点水一般轻柔,秦易的脸一下子热的发烫,微微用力想要挣脱开去,齐轩紧抱住秦易,侧头在秦易耳畔轻轻道:“人贵知心,易儿可知我心?”
秦易一时只觉得脸热心跳,喉咙似被什么堵住,什么话儿也说不出来。齐轩轻轻的低下头,轻吻着秦易的颈项,脸颊,最后再度以吻封唇,轻柔的吻,渐渐变得缠绵,秦易觉得喘不过气起来,腿脚也有些乏力,只得紧紧拽住齐轩的衣袖,指尖触及齐轩的皮肤,温暖的仿佛要将他烫伤,朦胧间,似乎自己也随着温暖起来,仿佛是场易碎的梦境。
池中忽然跃起一尾调皮的鱼儿,金色的鳞片耀耀生辉,溅起的水浪声,惊醒了缠绵的人儿。秦易推开齐轩,羞的满脸通红,虽又气又急,仍不失风度,只道:“齐兄,你喝醉了,还请自重。”言罢,便要回身离开。
哪知齐轩并非说笑,他既将心思说明,也由不得秦易躲闪,只拉住了秦易的手,十指相扣,低声叹道:“易儿,我真心所言,觉非妄语,你若是未动了情,为何方才不曾拒绝,我知汝心,汝亦知我心,此生相知相许,绝不相负。”
清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秦易心乱如麻,只说道:“齐兄,你真的喝醉了,我还有事便…”话还未完,齐轩又紧紧的吻住秦易的唇,缠绵悱恻,却透着绝望的气息,齐轩紧紧的拥抱秦易,仿佛叹息般的低语,无奈的说道:“我该拿你怎么办…易儿…莫非真要我剖开心来,你才相信吗?”
秦易眼眶一热,忍不住伸手攀住了齐轩的肩膀,理智拼命的在耳边低语,这不对,这样错了,可是眼里流着泪,心里却暖暖的,仿佛心里的空洞都被什么填满了似的,只是又有一丝苦涩,心里却又酸酸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摇曳的竹叶扭曲成奇怪的图案,耳边的水声风声似乎都远离了,唯一清楚的只是这个人的心跳声和呼吸声,暖暖的,温暖的仿佛似阳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