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了一会, 侯爷放下手, 阴沉着脸,怒道:“你这个逆子,身为长子, 不思为弟妹作榜样,反而闹的阖府不安。养不教, 父之过,今儿我非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说着便命了拿棍子的仆役, 绑起来往重里打。
秦易仰起脸, 冷笑道:“我本就是个天不收的病鬼,有娘生,没爹养的。前儿没毒死我, 今儿正好打死了我, 黄泉路上没准还能赶上我母亲,一道儿投胎去, 也正好还府里个清净。”说着说着, 秦易忽的心里发酸,眼里模糊一片,喉咙似被什么哽住了,咳嗽一声,忽的吐出一口淤血来, 可把身边的几个丫鬟吓了一跳。
听得秦易这番气话,侯爷顿时脸色一变,长叹一声, 欲收回话,问个究竟,偏又拉不下脸面来。再见着秦易呕血,侯爷心下一震,他久在任上,不知府内事务,今儿若不是恰巧回府,怕是长子无端夭折了,他还被蒙在鼓里。
正在迟疑间,老太太带着二太太和丫鬟婆子也过来,一见到秦易父子俩剑拔弩张的,忙搂着秦易哭道:“你本来就是身子弱的,何苦和这些下人置气,白白气坏了身子。”又指着侯爷骂道:“你也是个糊涂人,只知道打骂儿子算什么老子,你若有半分心思留意,也不至让易哥儿在府里受屈!”
正说着,忽看见秦易吐出的淤血,当下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对着侯爷厉声道:“都是你娶的好媳妇儿,养的好奴才,原说易哥儿身子弱,就是个不弱的,也生生被这些奴才给气坏了。我也管不住你,说的话儿也不中听,罢了罢了,你有能耐,有本事,今儿打骂儿子,明儿怕是连我老婆子也撵出去了。”
又对着秦易心疼道:“你是个没福气的,什么都好,就是不合你老子的眼,别说吐血,便是死在这,他也是万事不关心。我老婆子在这府里也是个混吃等死,惹人厌烦的。今儿这府里是容不下我们婆孙俩了,不要他们赶,我们自出去,便是讨口当叫花儿,也不留在府里抱屈受气。”这一番话字字诛心,句句逆耳,听得侯爷愧惭不已。
二太太见着老太太生气动怒,忙上前劝道:“都是这些下人张狂,侯爷是朝廷栋梁,自不知这内院的是是非非。细说来,却是我的不是,昨儿才打发了几个不守规矩的婆子出去,还道府里也该消停几日了,只没想这些不省心的奴才,却是越发的胆大包天,竟是算计到大公子头上来了,可怨不得大公子生气,便是我现下也堵着心烧着火呢。”
侯爷听了二太太这话,消了怒气不说,心里又念起秦易的母亲来,再见着秦易苍白的脸色,不免软了心肠,对着老太太说道:“虽是这些下人放肆无礼,不懂尊卑,但易儿也委实太过了一些,有失仁恕之道。”
老太太眼里滚了几滴泪下来,对着侯爷骂道:“什么过不过的,奴才欺到主子头上就仁恕了,总而言之,是嫌着我们碍眼了,我也不管了,只搬出府去是正经,由的你们施恩舍惠,我眼不见为净。”
说完,便拉着秦易起来,说道:“你也别生气了,他既不差你这个儿子,你也不须认他这个老子。省得三天两头好话儿没一句不说,时不时还打骂不休的,竟是连几个破落户的奴才,也比亲生的儿子金贵了。”
侯爷听了,忙跪地叩头认错道:“ 母亲这话,可叫孩儿承受不起,孩儿并无此意,只是管教易儿,不可任性行事。”
见着侯爷跪下了,二太太赶紧劝道:“老太太心疼大公子自是没错,可侯爷这话也是常理,若不是今儿急怒攻心,想来依大公子的性情也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说来说去,该罚的都是这些搬弄口舌的奴才,可不干侯爷和大公子的事儿。”
老太太含泪道:“可不是这理,管教儿子,没人说错,可不分青红皂白,便认定了是自个儿子不对,就是那大虫还知道护崽儿,他怎么不知道。我说他几句,他便受不住了,也没想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儿,对着自个的儿子又是大骂又是要打的,怎不想想易哥儿受不受得了。罢了,他不心疼,我心疼,还是搬出府去,还他个清净才是。”
这一通教训,可说得侯爷无言以对,幸而二太太温言陪笑道:“老太太,侯爷也是一时情急,说错话儿,老太太气也气过了,骂也骂过了,也该息了怒才是。这搬出去是万万不可,不说别的,明年三月便是春闱了,若出去了,耽搁了易哥儿的功课怎么办。再说着,易哥儿和侯爷本都是一时之气,父子哪有隔夜仇的。侯爷虽严了些,可也是为着易哥儿好不是,老太太与侯爷置气,不只难为侯爷,便是易哥儿也觉得心里不自在呢。”说着,便取了帕子,拭去眼角的泪痕。
秦易听着二太太这番良言,心里五味纷杂,他并不怨侯爷的方才行为,他和这个今世的父亲并无多少感情,侯爷常在任上,与秦易的相处并不多,便是偶尔与秦易说话,也不过是考校秦易的功课,见一见远客罢了。虽不亲近,但也不至于疏远,秦易本就是一时气极说的气话,其实他也清楚侯爷忙于朝政,对府里的事很少过问,他所受的委屈,侯爷也未必清楚。听着老太太说搬出府去,他不是不心动,只是他还未加冠取字,便是想另立门户,也是无能为力。只是偏他又是侯府长子,地位本就尴尬,今日又引得老太太与侯爷置气,怕是又无端成了他的罪过了。
一想到这,秦易腼腆的低声道:“都是我的错儿,莽撞行事,为着一点小事,倒累的老太太和父亲操心生气。”
老太太听秦易这么一说,越发的心疼,一脸慈爱的说道:“我知你是个懂事又孝顺的,见不得我为难你老子,罢了,我若再生气儿,却是难为了你去。”说着,便转而对着侯爷说道:“你且起来罢,有心思教训易哥儿,倒不如审审这些欺主的奴才,省得你一天到晚摆架子耍威风,看着能耐,却让几个奴才给哄了去。”
说完,也不听侯爷说话,只对着秦易说道:“留着你老子在这料理,你陪我回院子里去,请了太医来仔细看看,若是气伤了身子,可怎么了的。”说完便带着秦易要走,忽的想起一事,又对侯爷道:“前儿我听说药库那边很闹了一番事出来,以劣充良不说,还有其他不干净的事儿,你倒该仔细查一查,省的明儿再出了什么事,易哥儿是清白了,你又被人哄着,去寻其他几个儿子的麻烦了。”
说得侯爷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白,他行事素来谨慎,否则也不会深蒙皇恩,只是他久在任上,对几个儿子印象不深,只知几个儿子都还算聪慧。长子自幼体弱,多病少愈,与他见面的时间更少,只听得老太太夸过长子几次,在他看来长子虽有文采,但性情过于阴柔,未免有几分不喜。他回京后,不到一年光阴,便听闻长子数次大病,几次不省人事,忧心之余,却也暗觉长子寿数不长,纠结难安。后来听着老太太盘算,虽觉句句公允,深重要害。但一想起长子身体孱弱,寿数不长,那诸多盘算都似烟消云散一般,无奈之余不免有些迁怒。
如今听得老太太这句话,侯爷久在官场,如何不明其中内情,一时勃然大怒,命着周三爷带着下属,仔仔细细的查个清楚明白,定要寻出那兴风作浪的是何方妖孽。这人要是寻不出来,风传他御下不严倒罢,可这府里却是难以安宁了。往日能让长子一病不起,将来说不定又会对次子下手,这些内帏阴谋算计,有一则有二,多少世家皇室,都败在这上头。
侯爷的手下能人济济,任凭这些管事婆子如何巧言善辩,也瞒不过去,有那顽抗不认的,也经不住棍棒,不过两三刻钟,这些管事婆子便一五一十的招认了。所说的内容不过是欺着大公子性情软弱,又兼着身子不好,偏紧把着自己的院子,让这些管事捞不着油水,得罪不少管事。
这些管事不满之下,难免说些不好听的话儿,咒一咒秦易短命早死。这还罢了,只不承想,这些管事你推我,我推他的,相互推卸之下,又说出了不少侯爷不知的事儿,克扣哥儿东西,贪墨给姨娘的赏赐,偷盗府里物品,挑拨几个主子间的关系什么的,可是形形色色,说都说不完,末了,还有管事媳妇为了脱罪,指认出先前管着药库的管事,给秦易送去的药不是没了药效,便是药性相克的,这下子,可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