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丫环穿了一身松花色对襟上衣,下着一条水墨画白绫马面裙,怯生生的进了屋来,见了依竹发问,微微抬眼看了一下依竹,又低着头,只说道:“我在外守着,并不知房里少了东西,许是哪位姐姐取了去?”依竹看那小丫环羞羞怯怯的样子,也不像是个虚言的,便笑说道:“淡烟轻寒在不在,你且唤了她们过来。”那小丫环见依竹和颜悦色,不像生气的样子,方应了,自出去唤人去了。
不多时,淡烟和轻寒便先后进了屋来,见依竹正在泡茶,便行了礼,候在一旁。依竹放下了茶壶,笑问道:“原也没别的事,只我见着那博物架上空了一格,便想问问?”淡烟素来便是个伶俐的,忙回说道:“原是我管的差事,只是眼下却实在记不起来,姐姐容我翻翻册子。”依竹只笑应了。淡烟忙取钥匙,开了侧柜,从里取了本米色缎面的洒金册子出来,寻着屋子的名儿,只细看了一番,便笑道:“难怪姐姐不知道,原是昨日贤哥儿过来喜欢,公子便随手给了。”说着,便把册子递给依竹,依竹只翻看了一下,见上面列着各房摆设玩物,一笔笔皆写的极清楚,便笑问道:“贤哥儿昨儿何时过来的,我怎么不知道?”轻寒听了,便说道:“怨不得姐姐不知道,原是贤哥儿顺道过来,只说了几句话,便被夫人那的丫鬟给唤走了。就那么一会工夫,淡烟不翻册子,我也记不起来呢。”依竹听了,只笑道:“并非什么了不得物件,只是院子里的规矩如此,一进一出都记了册子,有什么疏漏的翻一翻册子便知,可不省事。”淡烟轻寒听了依竹如此说,皆应是。
依竹见淡烟轻寒皆应是,不觉笑了,便说道:“你们若闲着,便去前院搭把手,佩玉那正忙着。”淡烟轻寒便领了命,出去了。依竹有唤了那穿着松花衣裳的小丫鬟进来,笑言道;“你且替我看着茶,若水冷了,便再沏一次,只不可过三次。”那小丫环羞怯怯的应了,依竹自取了匣子朝着竹涛阁去了。
才刚进了门,便见文哥儿身边的锁梦和绯雪身边的清韵便立在那院墙边,你一言我一语的不知道说什么。那爬满院墙的藤蔓上满是浅黄色的小果子,风一吹,竹林哗哗作响,那些绿豆大的小果子更是落的满地皆是。见着依竹进了院门,锁梦便迎了过来,只眉头深锁,闷闷不乐,依竹见状,便笑问道:“平日见我来,皆是眉开眼笑的,怎么今日却愁眉苦脸起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锁梦听了依竹的话,勉强笑了一下,直说道:“姐姐,别说这话了。我倒是想笑,可这屋子正哭着呢。”清韵也走了过来,给依竹行了礼,才说道:“姐姐可是有事?”依竹笑道:“也无甚大事,只跑趟腿罢了。”又问道:“屋里怎么了,二小姐也过来看文哥儿了。”
清韵叹道:“不光我们小姐来了,姨娘也在屋里。”依竹听了,也忍不住唬一跳,能让清韵她们直称姨娘的,也只有生了文哥儿和绯雪的方姨娘了。便直问道:“二小姐在屋里,姨娘也在屋里,你们怎么出来了?”锁梦回道:“琼箫和纹墨姐姐都在屋里侍候着。”依竹听了,对清韵说道:“锁梦是新进府的,不知道还情有可原,你却是常年跟在二小姐身边的,小姐的性情,你还不清楚,若和姨娘闹一出也罢了,若闷在心里,少不得又是一场大病。”清韵听了,心里委屈,也不好辩驳,直说道:“我倒是想劝,可也得人听,姐姐既过来了,且帮着我们进去看看,左右姨娘再不知事,也得给大公子面子情。”依竹听了,知清韵有些委屈,但也不好再说,便直往着屋里去了,锁梦清韵见依竹往里去了,只是跟着去了。
许是锁梦清韵先前便清过人,这一路行来,四下无人,待的走到屋前,便听着嘤嘤凄凄的哭声,只不大真切。依竹看了锁梦一眼,锁梦上前禀道:“依竹姐姐来了。”只听得文哥儿在屋里说道:“快请进来。”
依竹看了一眼锁梦和清韵,掀开湘竹帘子,直进了屋去。一进屋,便见着文哥儿半靠在美人榻上,手里还握着一卷书,绯雪坐在窗边的玫瑰椅旁,只拿着梳子,却不见动作,方姨娘坐在香几旁,用帕子掩了面,抽抽噎噎的哭着。这方姨娘虽生了两个子女,但容颜娟好,不减当年,只这眉梢眼角略带幽怨之气,一双明眸,秋水横波。
依竹忙劝道:“这是怎么了?姨娘就是不想着自己,也要给哥儿姐儿留几分脸面呢?”方姨娘仍旧不理,只一味抽泣,绯雪道:“大哥哥又送了什么东西来,给我瞧瞧。”依竹忙放了匣子,笑说道:“原是外面送来的几样玩物摆件,只公子想着文哥儿必是喜欢的,便让我送来了。”绯雪笑了笑,又道:“想来必是极精巧的,却让大哥哥费心了。”
方姨娘见绯雪不理她,便用帕子拭了拭泪,又泣道:“你们都是伶俐的,只偏偏托生在我肚子里,都是我不好,折了你们的福去。”依竹一听,越发不像样了,忙安慰道:“姨娘素来就是有福气的,怎么好端端的胡言乱语起来了,本没有什么事,却自寻烦恼了。”绯雪听了,只嗔道:“依竹姐姐,你休劝她。”话一出口,便落下泪来,只带着哭声道:“成日糊涂不知理,折腾来折腾去,反正我是寒了心了。”又对方姨娘道:“你也别念文哥儿,任你怎么哭,我今儿就替他做了主了。”说着,也别过脸去,呜咽低泣。
依竹见绯雪像是真动了怒了,心里会意,只取了帕子给方姨娘道:“姨娘也别放在心上,二小姐只说的气话,姨娘若真有什么事,直去向侯爷说,二小姐和文哥儿,这才多大年纪,就是相帮也没劲使去。”方姨娘只泣道:“我并非不晓事的人,也是家里人求到跟前了,只不过是文哥儿说句话的事。若是他说了,夫人也非不依他。”
绯雪听了,只冷笑道:“若是真有出息的,还用的了求人。眼看这文哥儿是个好的,便成日的想法作怪,不折腾点事出来,就是心里不舒坦。姨娘也别不在意,临到老了,给你养老送终的是文哥儿,不是那起子不着调的亲戚。”
方姨娘听了,只止住哭,灰心丧气的侧过脸去拭泪。依竹见琼箫和纹墨皆立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忙使了眼色过去。琼箫会意一笑,拉着纹墨出去了。依竹方才笑劝道:“我知姨娘是个心好的,二小姐说的也是实在话,姨娘也知文哥儿是个上进的,旁的不说,虽说是姨娘家里人,可到底如何姨娘也不清楚,若惹了什么事出来,耽搁的却是文哥儿的前程。姨娘若是心里过意不去,还不如帮衬他们几两银子,在外置个房买块地的,却是实在的。”又对着绯雪言道:“虽是奴婢冒昧了,只这理却是没错的,左右再不成器,也是姨娘的亲戚。”
绯雪用帕子拭干泪水,正欲开口,琼箫和纹墨却捧了沐盆巾帕等物进来了。依竹只笑说道:“说来说去,小姐和姨娘先消了气才是正经的,若有什么话再慢慢商量着。”绯雪只说道:“怪不得府里都说大哥哥偏疼你们,若换了我,只为这直言正论,也不能辜负了去了。”文哥儿也笑说道:“只听这言语,也知大哥哥不曾错待了人。”又闲语几句,依竹并着清韵,服侍着绯雪和方姨娘梳洗了不提。
秦易与齐轩下了一回五连珠,终是输了几局,秦易笑道:“算来却是我输了,齐兄的彩头可想好了没有?”听到秦易认输,齐轩抬头看向秦易,却见着阳光之下,秦易正如莲花解语,秋水无尘,一时目不转睛,只笑道:“这彩头,我暂且留着,下次再论。”秦易岂不知齐轩让他,只站起身来,正欲说话,却觉阳光刺眼,一时头晕,脚步不稳,幸亏齐轩伸手拉住了他,秦易倚着齐轩,只回头道谢,却正好碰着齐轩的脸,秦易把脸一侧,突觉脸颊温热。齐轩只觉心上一荡,此心似不能自主,但一想起与秦易乃流水知音,方敛了敛神。
秦易经此一事,也不好再语,只笑道:“我自幼体弱,虽不常用汤药,但却经不得寒暑,今日却是我忘形了。”齐轩有心询问,却不好开口,只说道:“何怪秦兄,只怨这天不遂人意,今天便罢,明日再与秦兄论这输赢。”一言毕,两人皆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