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如梭,又下了一场雪便过了祭灶日。满府上下换了新衣,将园子里收拾得焕然一新。
冬日里虽然没什么花卉,但府里也命了巧手的匠人制了绢花,缠在枝头,一时间,姹紫嫣红,竟分不清是寒冬还是春朝。二太太并着夫人,更是忙得落不下脚,给各处权贵亲友备着年礼,准备着开宗祭祖的事宜,还不时抽个空子见贺节的亲友。
秦易是个素来不喜应酬的人,若是侯爷吩咐了,他倒还出去应应景,平日里,却是躲在自己院子里懒见外客。
腊月二十九,府里备齐了供器,换了门神桃符,开了一路正门,高悬着大红官灯,将满府照得如同白昼一般。除夕早上老太君并着府里有浩封者进了宫里朝贺,领了赐宴回来后,又进了宗祠祭祖,焚帛祭酒,奏乐献爵,忙活了大半天,才礼毕退出。
到了正月初三,宫里又赐了银幡春盘,老太君等少不得又进宫谢一道恩,越发显得皇恩深重。上门贺节的亲友络绎不绝,府里的戏酒是一时未曾停过,用出去的金银更是如流水一般,侯爷夫人和二太太,天天被人请着去吃年酒,竟一连忙活了□□日,见着元宵将至,才消停了下来。
夫人和二太太只休息了一两日,便为着元宵节又忙活开了,命着府里的仆役收拾院落,又令匠人制灯,府里张灯结彩好一阵忙碌。
眼见着元宵将至,秦易心里也满是欢喜,也不甚讲就那些细枝末叶。倒是让院子里素日被拘惯的丫鬟婆子得了不少恩典,一个个心花怒放,只差着念佛磕头了。
这日清晨,秦易起了个早,披了件白狐裘,捡了本四书集注,斜倚在榻上,翻了起来。正看着,佩玉带着两个小丫鬟进了屋,见着秦易只披了件狐裘,忙嗔道:“这天还冻着呢?公子怎么也不爱惜自己。”
说着开了顶箱大柜,取了件淡青绣五彩海棠的锦袍,便要服侍着秦易更衣。秦易笑道:“换什么衣服?我穿着狐裘蛮暖和的。”
佩玉含笑劝道:“虽然不冷,但一天里少不得在府里走动几处,还是换件保暖的衣裳为好。”
秦易听言,不由得心下一动,微笑道:“换了也好。”说着,便起身让佩玉给他更衣。
刚换了衣裳,依竹便进了屋,她今日换了件墨蓝灯笼纹缎褙子,下身穿着粉白散花裙,越发的清丽可人。
见着秦易换了衣裳,便沏了一壶西山白露,倒了一杯递给秦易,笑言道:“方才遇见贤哥儿屋里的碧帘,倒听了件新鲜事。”
秦易品了一口茶,笑道:“偏他屋里事儿多,哪桩不新鲜?”
依竹抿唇笑了笑,直道:“公子是不知道,前几个月,夫人得了一匹上贡的织金翠鸟羽妆花缎,便把料子制了件翠云裘,给了贤哥儿。
谁知道,昨日夜里贤哥儿和屋里的几个丫头胡闹,倒把一件好好的衣服,给烧了大半。
可把那几个丫头急坏了,不知道是谁出了捉狭主意,让贤哥儿仍披着那件衣服出门,过院门时,假意摔一跤,让灯笼烧在衣服上,瞒了过去。怎么知道,衣裳是烧着,贤哥儿手上也烫了个泡,可把夫人给急坏了,那几个丫鬟虽然逃了损坏衣裳的惩罚,却得了服侍不周的罪名,可真真让人好笑。”
佩玉让廊下的小丫鬟去传了话,回头对着依竹道:“也怪贤哥儿太荒唐了些,不过一件衣裳,再怎么精贵也比不过人去,他假意摔伤原是想帮着屋里的丫鬟,却不想他是夫人心尖上的宝贝,别说摔着烫着,平日咳嗽两声,夫人尚要急得上火,这次不但摔了,还烫伤了,侍候他的丫鬟本来没什么大罪,也有罪了。”
秦易岔道:“贤哥儿年纪还小,再长大点想必便知道分寸了。”
他又淡淡笑问道:“元宵灯节将至,院子里的灯笼可赶制好了?”
佩玉笑道:“早制好了。只等着元宵节当日搭好灯架,将灯笼挂上去。”
正说着,揽月拿着个礼匣进了屋,笑着对秦易道:“大将军府里送了帖子并着一箱子贺礼过来。”
秦易温和一笑,只埋怨道:“年前才送了东西过来,怎么又送东西来了?舅舅不在家里,二表哥是越发的胡来了。”
说着取过礼匣,开了匣子,取了一封泥金的贴子来,展开细细看了片刻,又沉思了一阵,才微微笑着对佩玉道:“将上个月我拿回来那黑漆嵌竹桂纹匣取出来。”又对着依竹道:“你吩咐水墨将马车备好,我要出去一趟。”
再想了想,对着揽月道:“你去库房里,将我上次命人制的几件巧物取来。”
揽月会意的点点头,直径去了。佩玉去了里屋取东西,依竹自去二门上打发人寻人取了。
秦易正想着还有什么疏漏,一个梳着垂挂髻,穿着杏红棉褙子的小丫鬟端了盅燕窝进来,放在秦易旁边的几上又出去了。
秦易端起燕窝看了看,是上等的金丝血燕,虽然不喜欢,但仍勉强吃了几口。见着佩玉取了匣子回来,便对着佩玉道:“这燕窝是谁送来的?还有多少?”
佩玉含笑道:“公子可是忘了,这是三老爷年前打发人送来的,一同送来的还有几株珊瑚树。送来的倒是不多,不过依着规矩,小仓库的百药阁里放着不少名贵药材,若是公子要用燕窝,多的不说,三两斤上品是寻得出来的。”
正说着,门外却传来了小丫鬟的声音:“二奶奶来了。”
佩玉忙放了匣子,打起门上的帘子,不多时,二太太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摇摇的进了屋。
见着秦易正靠在榻上,方笑道:“今儿巧,赶上大公子在家里,我来的可正是时候。”
秦易忙起身行了礼,笑道:“二嫂嫂快坐下。”又吩咐佩玉道:“快沏了茶来。”佩玉领命去了,又有一个二等丫鬟进屋,奉上了茶点。
二太太寻了个下首的位置坐了,佩玉用小茶盘捧了一个粉彩描金脱胎盖碗奉给二太太,笑言道:“二太太可是难得过来一趟。”
二太太笑道:“什么难得难不得,我倒想天天过来讨茶喝,只怕你这丫头又要嫌我来的太勤了。”
佩玉在一旁笑道:“我倒不嫌,不过多搀壶水的事。”
秦易听了,也只得笑了笑。二太太笑道:“好个巧嘴的丫头,平素以为揽月是个牙尖的,倒不想你也不是个等闲的。”
秦易瞪了佩玉一眼,见她低头不语,才笑说道:“却是我的不是,平日里由着她们性子胡来,倒纵坏了她们,还请二嫂嫂见谅。”
二太太品了口茶,才摆手笑道:“我倒喜欢她们的性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放下茶盏,又对秦易笑道:“今天过来,原是送东西来了。”
说着,便让身边的几个丫鬟送了两个匣子上来。笑说道:“昨儿宫里赏了一些进贡的料子下来,据说是什么羽毛缎,挺稀罕的。老太君心里想着府里的哥儿小姐,便命着我将料子给各院送去。可巧着我正要到大公子这来,便一并带来了。”
秦易含笑道谢道:“劳烦嫂嫂费心了。”佩玉上前接过匣子,笑着退下了。
二太太方又笑说道:“东西送到了,我也不打扰大公子温书了,我也该回去了。”说着,便要起身告辞。
门外的丫鬟却突然禀道:“二小姐来了。”声音方落,揽月便进屋打起了帘子,绯雪穿着水红金银雕花衣裳,着了件暗绣缠枝兰花白绫裙,披着件雪白云纹镶边翻毛斗篷,带着丫鬟婆子进了屋来。
见着二太太与秦易都在屋里,她忙着行了礼,又嫣然笑道:“方才摇华姐姐还在找二嫂嫂呢?却不知竟在大哥哥这里。”
二太太笑道:“我生来是个劳碌命,竟是连片刻清闲都躲不得。罢了罢了,我这就过去。”笑说了几句,二太太方带着丫鬟婆子去了。
秦易见着二太太远去了,方微微一笑道:“天寒地冻的,怎么穿得这么单薄,万一又犯病了,可怎么得了?”
说着便唤揽月取了件米黄牡丹纹闪缎面的蓝狐裘过来。笑说道:“这狐裘却比那斗篷轻便保暖一些。”
绯雪只低声应了,自有随身的丫鬟将衣裳取了过去。绯雪柔柔一笑,含笑谢道:“让哥哥担心了。”说着又笑道:“今儿过来,却是向哥哥借东西来了。”
秦易则温和笑问道:“什么借不借?有什么看上眼的只管取了去。”
绯雪掩口笑道:“哥哥素来大方,我倒也不贪心,只借一卷《寒山问道图》,过上十天半月,便还回来。”
秦易唤了佩玉去取画过来,却笑问道:“雪妹妹不是只喜弹琴下棋,何时也爱泼墨弄画了?”
绯雪娇俏一笑,只笑说道:“人人都讲琴棋书画,我若只爱琴棋岂不差了两样。”又闲语片刻,才接过画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