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造访小圣贤庄名义上说是想要拜访自己的老师荀卿,实际上是为了苍龙七宿的秘密,既然荀卿避而不见,张良又推脱不知,李斯自觉继续留在小圣贤庄已经没什么意义,何况名家公孙玲珑与儒家的辩合也已经结束了,留在庄内束手束脚,反倒不如出去了容易行动。
更要命的是,眼下白昭还重伤昏迷,回咸阳的信使还在路上,若是传信回来的人到来白昭都还没醒,只怕自己也要被迁怒了。
李斯一点都不想尝试秦王嬴政对白昭的宠爱是否足以令他在得知这种消息之后暴跳如雷。
当然,如果李斯知道白昭还曾经对小圣贤庄有过某些动作,只怕他现在都要愁白几根头发了。
这几天李斯也曾经向星魂表示过想要探望白昭的意愿,结果被星魂用“治疗中不宜打扰”为由一直拒之门外。
有鉴于从吴仲林那里得知的墨家巨子如仙如神的本领,李斯斟酌后觉得阴阳家可能真的是好意。
事后李斯去墨家据点看了看,纵然已经过了几天,地面依然覆着一层淡红的薄冰,怎能不令他心惊肉跳。
吴仲林想要派人铲去这些薄冰,彻底毁掉这里,李斯却拦了下来,他另有打算。
——这个地方最好能一直保持这模样直到陛下到来。如此才好求情。
和吴仲林这个一心想着请罪的武将不同,李斯已经开始着手考虑如何帮白昭求情了,只有先铺好了台阶,到时候陛下才好走下来,若是真的把局面弄僵到非惩罚白昭不可的局面,只怕相关人士全都要没罪变成三分罪。
不得不说,在揣摩上意这方面,相国李斯比起吴仲林这个武将要强得多了。
咸阳王城内。
接到飞骑奏报的秦王嬴政直接把竹简给摔在地上,周围的近侍全都吓得魂不附体,齐齐跪倒,瑟瑟发抖。
嬴政挥手让他们全都退下,捡起竹简又看了几遍,最后重重地一掌拍上几案。
案上除了嬴政刚刚拍上来的这枚竹简,还有另一枚,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几个字,却已经把嬴政给气得恨不得直接把人从桑海抓回来狠狠骂一顿。
他让白昭敲打儒家,必要的时候可以用“质子”,可没让她把自己的婚姻拿出去当笼子!真是翅膀硬了,什么地方都敢飞了,什么事情都敢做了!不过区区一个质子,哪里需要如此,这到底是敲打儒家还是保护儒家!想嫁人了?整个大秦就找不出一个看得上的,偏要跑到小圣贤庄儒家去找?!
虽然嬴政稍微冷静之后就清楚白昭这一手虽不算太好,却也绝对不算坏,如果白昭为男而儒家那一位是女,他可能还会拍着双手赞成,横竖不过后院多个人桌上多个碗,有什么了不得,能就此让儒家安稳下来简直太划算,但是,白昭是女子啊!纵然秦律许女子主动和离解除婚姻,但总不可能允许女子嫁多夫,他是能下旨特许,但那等于将白昭推到风口浪尖上,何况,哪家好男儿会容忍这种事。
嬴政气还没消,半日后就接到了李斯的奏报,说白昭被墨家巨子重伤,墨家逆贼逃出桑海,去向不明。
嬴政给气得都笑起来了。
怎么,这是怕朕生气,索性来一个昏迷逃避吗?
白昭有多大的本事,嬴政一清二楚,如今白昭重伤昏迷,这无异于告诉嬴政,那位墨家巨子不是一人一剑可以拦住的,甚至一支军队也未必就能拦住。
怒气稍微平息之后,嬴政决定将前往桑海的日程提前。
他倒要看看那个儒家的二当家到底是什么人。
小圣贤庄内的颜路忽然感觉背后一凉。
张良疑惑地问:“师哥?”
颜路也就不再管刚才那种诡异的感觉,摇头叹道:“子房,还不与我说实话吗。子羽和子明到底是什么人?”
张良犹豫片刻,还是将两人的身份和盘托出了。
“子羽是项氏少主,子明则是墨家子弟。”
颜路安静地望着张良,目光中没有失望也没有愤怒,而是如水一般的平静。
“子房,如此大事,你为何不先和我商量?”
张良一时语塞。
项氏与墨家均是逆贼,他和这些人联络时刻意避开了所有人。本以为两个少年暂时藏身儒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怎知这次李斯来访,白昭竟会随行。正因他一时大意,累得二师哥将来不得不困于咸阳。如此一想,他心中越发愧疚起来。
“……武纯将军重伤,若是……”
颜路几乎是瞬间就明白张良想说什么,立刻伸手按住张良的肩膀,神情严肃了三分不止。
“把你想的那些东西给忘掉!子房已经急得糊涂了吗!且不说如今白昭在阴阳家的地方,想要行刺恐怕比军中行刺更难,即便你能侥幸得手,你以为,若是白昭死在桑海,秦王会如何!”
张良心头一凛。
君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师哥,是子房糊涂了,此番……子房对不起师哥。”
颜路松了口气,想到那一天白昭笑吟吟地说着“有如此案”的模样,苦笑着叹道:“不过换个居所,有何不可。”
“但那白昭并非良配——”
“昔魏有信陵,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齐有孟尝,皆明智而忠信之辈,仍遭君王所忌,白昭以女子之身任秦中尉,子房岂会不知缘由?”
“……”
“我见白昭,方知为何秦能一统六国。君王用才,不拘出身,今日白昭如是,昔日商君、蒙氏如是,六国之才,秦皆用之。”
“师哥如此说,可是想令子房知难而退?”
“……秦固有失,亦有长处。他年子房若想改换天地,有些地方不妨效法于秦。”
张良心中大惊,颜路却笑了笑,不再多说。
“……好黑啊,这是地府还是人间啊?”
白昭睁开眼睛只见一片漆黑,不由得想起自己曾经在黑暗中徘徊过的那一次经历,当时夜夫人的咒语指引她找到了回人间的路,现在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点幽蓝中泛着绛紫的火光忽然亮起,映出一张苍白的脸孔。
白昭坐起来就看到这一幕,吓得大叫:“鬼啊!”
少年冷哼一声,点亮了一旁的烛台后坐到旁边。
“清醒没有?”
烛台的火光虽然仍然显得昏暗,不过至少不是那种半夜打手电筒的诡异效果了,白昭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被她误认的是那位少年阴阳家,不禁有些尴尬。
“星魂啊……哈哈……”
星魂熄了手上的光,冷笑着说:“云中君的丹药怕是没治好你。”
白昭消化了一下这里面的信息量,就听到星魂接着说“这多半是脑子坏了吧”,她不禁扁扁嘴,碍于对方很可能是救命恩人不得不咽掉这句讽刺。
“……救命之恩,定当相报。”
星魂面无表情地说:“若有一天我需要你来救,只怕死定了。”
白昭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那我就给星魂护法几句忠告吧。”
星魂有些惊讶地看着白昭。
白昭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蜃楼出航,无论是否找到仙山,都不要再回返。”
星魂神色瞬间冷了下来,目光都透出了寒意。
“武纯中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白昭笑了笑,只当对方的杀气是天然空调了。
“若是没有找到仙山,可向东行,海中有一岛国,岛上人民此时应在懵懂之中,我相信以阴阳家的本领去自称神仙也不是问题。”
嗯,历史上东瀛岛国在唐朝的时候派人来大唐学习了很多东西,回去之后大大提升了岛国的各种素质,貌似从那之后才冒出了岛国的神道八百万神o和阴阳术什么的……
阴阳术?
……阴阳术,阴阳家,这不会真有什么联系吧?
白昭想到这儿都愣住了,再想想,似乎她也听说过徐福带着五百仙童仙女最后到了岛国的传说。
不过这次去寻找五百仙童仙女的是云中君啊,那这么一说徐福又哪里去了。
“徐福?武纯如何知道云中君的俗名?”
星魂这么一问,白昭才知道自己刚刚把疑问给说了出来,她听到这个问题后嘴角都有些抽搐了。
“……总之,这几句话抵得过这次救命之恩。”
星魂冷笑着说:“武纯此言有离间之嫌,是否有上刑场的觉悟?”
白昭好笑地说:“我可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想来东皇太一也已有所察觉才是,否则本次蜃楼出航怎会带上阴阳家上下?”
星魂沉下脸色没有开口。
秦王利用阴阳家,要说他一点都不提防阴阳家,三岁小儿也不会信。但白昭这样说,明显是秦王要除掉阴阳家的意思。
“言尽于此,不敢再烦劳星魂护法,我该回军中了。”
白昭捡起身旁的刀,拔出刀来低声念完解放语,重新将它变回了长剑才系回腰上。
“料想陛下快到桑海,今后我与星魂护法单独见面的次数怕是屈指可数,蜃楼之时未必有道别的闲暇,我也就在这里把话都说了吧。”
“星魂护法天妒之才,才华横溢,勤修不辍,坚忍持恒,倘若十年内没有死于非命也没有突然坏了脑子,必将成为一代人杰。可惜我不能亲眼见到那一幕,只能在此先贺一句。海中风浪难测,人心更难测,一路小心。”
星魂听完这一席话,嘴角微微勾起。
“在你把自己的命给玩掉之前,我是不会出事的。”
“哎?不要这么诅咒我吧。”
“哼,不过这么一句话,和你身上的诅咒相比算得了什么,何况你还如此不惜身,这般兵器也能日日使用吗?”
“……你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你想知道?”星魂讥诮地笑着说,“倘若十年之后我们有缘再见,我再告诉你。”
“……”
白昭扁扁嘴,转身想走。
星魂忽然开口问:“那位墨家巨子和你不是普通的旧识吧?你向她学了剑术?”
“啊……学过几招,别瞪了,就几招而已。”
“这我相信,若是你多学几招,也不会被打成这模样。”
白昭忍无可忍地说:“……我觉得你迟早因为这张嘴被人弄死。”
星魂笑了,“你出现在朝堂不过三年,从前若是和镜湖医仙相识也不稀奇,但那位镜湖医仙的御剑术断不是墨家的传承,从前她亦从未显露过如此身手,当真深藏不露啊。胜券在握,故意让你看起来伤得很重,实则并不致命,临行之前还露了那么一手,与其说是为了救墨家其他人,不如说是为你脱罪吧?”
白昭盯着星魂看了几秒,“你再说下去,我都要成为居心叵测打入大秦内部的坐探了。”
星魂不再兜圈子,直接问:“你和她到底有什么渊源?”
白昭给问得愣了一下,“这要怎么回答呢……”她思索片刻,“最开始只是有些熟悉”。
最开始只是室友而已。
“后来成了朋友。”
因为夙玉的反穿,她知道了温柔的秘密,知道她在梦中与异世界的人交换灵魂的奇异经历,然后紧接着,她们就被卷进了艾恩格朗特,在那里,她真正认识了温柔,也真正将自己的奇异经历摊开在温柔面前。
“之后是挚友,同伴,生死相托。”
白昭笑着伸手按上心口。
“我信赖她,尊敬她,哪怕现在也是如此。但我知道,我们如今只能是敌人了。你也无需在意,她和阴阳家应该不会有什么瓜葛。”
星魂审视着白昭的神情,听到后来微微皱起了眉,眼看白昭说完了想要离开,他突然开口。
“她真的是端木蓉吗?”
白昭的身体立时僵住。
“我仔细看了那里残留的冰,冰寒之力霸道无比,但打入你经脉之内的寒力没有一分多余,只恰恰阻了经脉,能将这种力量运用得得心应手,无论如何天赋异禀,要以双十年华就达到这种程度,必遭寒力反噬,经络异变不足为奇,但端木蓉的身体看来最多只被寒力侵袭了几个月罢了。”
星魂冷声说,“你待如何解释?”
白昭忽而笑了起来。
“她现在是端木蓉,何须问从前?若我说此生于她如同一梦,你又能如何?”
星魂脸色微变,片刻后追问:“于她如梦,于你如何?”
“我身在此间,又何须去管是梦是真?”
白昭不再管星魂有什么反应,抬脚就走。
灿烂的阳光洒满大地,刺得白昭有些双目生疼,竟有些不适应这种从极暗到明亮的变化。
她伸手在长生的剑鞘上弹了一下。
诅咒啊……
并不是说刀上有诅咒,而是她身上有诅咒?
原来……真的是诅咒啊……
白昭低头看看自己数年没有变化的手脚,洒然一笑,大步往军队驻地走去。
白昭知道现在端木蓉带着墨家那群人不管是躲了起来还是出了桑海都不可能再被找到了——谁晓得她有什么飞天遁地的本领还没拿出来,于是她直接解除了城门的封锁,把到处搜寻弄得满城风雨的士兵们都喊了回来,城市布防还给了当地驻军。
白昭养了几天伤,等秦王嬴政到了之后,她就倒霉了——她被嬴政喊去从头批到脚,生生骂了三个时辰。之后每天她都要去君前反省,不反省到愧为人子就不能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