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音知道, 如果自己回答他的问题,就只会落入陷阱。只有保持沉默才是应对的最好办法。基本上, 无觞根本不理会坐在宽敞马车对面的寂莞。她出来的时候就换了装束,一派男人打扮。虽说从小作为公主长大, 不过的确没有那么娇滴滴的架势。对于无觞和靡音的关系,她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偶尔偷笑两声,也就作罢。不知是不是她的纵容,反正无觞是得寸进尺,靡音是举步维艰。夜国这部分路途一直很顺利,乌国在南方, 所以天气也是越走越暖和。厚重的大貉褪了, 也觉得轻松不少。但从离开夜国开始,有些小细节就发生了变化。比如,总是随着马车行动的暗卫少了两个。虽然很快又有人来替代他们的位置,但靡音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不同。轻功不够娴熟, 不知不觉的会泄露一些踪迹。
“那两个人……就是帝千岁的人吗?”就算再怎么笨, 现在也该想到。无觞和帝千岁的关系,必定匪浅。那日在名离皇宫中,或许来的就是那个帝千岁。
无觞说:“他们自己擅自留下的。”一句话推得一干二净,也让靡音不得不考虑下一个问题怎么开口。寂莞的眼珠转了转,说:“总保持神秘会长生不老吗?”
“没准会的。”无觞开口,不在意她的锋芒:“找到杀你父皇的凶手了吗?”
寂莞笑着说:“父皇是暴病而亡,怎么会有凶手那?”
“哦?那当日还留我做客许久?不过我和你父皇是故交, 倒是为他死得这么早可惜。”无觞一点不在乎忌讳的字眼,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不敬和恶意。
“故交了几十年,我也该叫你声叔父了……”寂莞“谦和”的说。
“不敢。无觞只是平民一个,哪敢高攀公主。”
“哪里哪里,太子殿下不就正坐在您怀里吗?对吧,叔父?”
靡音忽然觉得马车里其实挺热的,让他不自觉的想擦汗。怎么看无觞也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被一个同样大不了自己几岁的人叫叔父。说就说好了,怎么还拉上我?你们这是说相声那?不过在这时,靡音确实相信,寂莞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来。她到底在夜国要寻找什么?难道就是原来那个皇帝死亡的真相?或者还有更奇怪的事情?寂莞坐在这里,却如同寂辰坐在这里一样。透过那张神采飞扬的脸,可以看到更加跋扈的新帝王探究的眼神。寂莞的自信就来自寂辰的支持,这会化作强大的力量让她如男子一般战斗。
“既然我视权贵如无物,公主也该考虑一下,会不会在路上死于非命那?”
寂莞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普通女子,还可以把无觞的话当作玩笑,她知道眼前的男人说到就能做到。父皇的死到底是不是他所为,也是寂莞最想知道而事情之一。隐约的试探却坐实了自己的猜测,就算不是直接凶手,无觞也必然是间接的原因。
接下来的时间,寂莞变得有些沉默。她探究的眼神被掩饰的很好,但无觞还是能看明白这个女人的意思。能查到什么?无觞对于这个一点都不担心。选了良驹骏马,所以马车行进的飞快。靡音的消瘦已经可以很明显的看到,脸颊有些凹陷,衣服也日渐宽大。几次下车,都觉得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憔悴伊人最易动人,每每在中途休息吃饭,靡音这桌都吸引了最多注意。原本就是男女莫辩的脸,加上瘦弱就看不出究竟靠在无觞怀中的人到底什么性别。好在桌上的人都习惯了被许多人看着吃饭,倒是自得其乐。偶尔有走来打扰的,一般连话都没说完就竖直倒地。没有死,只是昏了过去。而且还会昏很久而已。
“怎么没杀了他?”寂莞问。按照无觞的性格,死亡不是件大事。
无觞说:“音儿不喜欢。”其实这话说了一半,是靡音不喜欢见血。就算他没有真正的表现出来,无觞还能感觉到靡音对血腥的一丝不适。不是恐惧,而是会唤回他过去的记忆。
等进入乌国之内,怪事又来了。气候已经暖和的如春来临,偶尔能见到些许野花,也让人心情大好。但沿途的客店都被人事先安排,当他们的马车一到,立刻就有人恭敬的迎接,准备酒菜上房。恨不能宾至如归,连房间内的熏香都是龙涎香,而且也再无人对他们不敬。离开时也是分文不要。靡音看无觞泰然自若,也就不再开口。
寂莞开始觉得惊奇,后来也就若无其事了。
乌国。到底还是帝千岁的天下。他所说的一切都会被原封不动的遵从。甚至只要进入千岁山方圆百里,就已经有些香火鼎盛的架势。但独独那座最巍峨的高山,有着神仙洞府的空灵,好像连人烟都没有。马车停在山下,接下来的路是必须徒步而行的。它比无上崖高几乎三倍,可想而知上面更加清冷。
上山的路前停留了许多有求于帝千岁的人,但这里有规矩,没有得到上面那位的允许,谁都不许上山。有人怀疑他怎么会知道下面有谁来求,可惜帝千岁就是知道。无觞揽着靡音穿过人群,寂莞两人跟在身后。百无聊赖的众人乐见其败,觉得他们不经等待是不会有好的结果。可惜无觞就不是普通人,他刚走到山道旁,就见两个刚才还看不到的白色身影落在他面前,俯首跪落。这下旁人惊讶的,就不是他的容貌了。谁都知道帝千岁的侍从各个武功绝顶,就是江湖第一高手来照样命陨千岁。眼前的两人,衣摆上绣着有大朵的荼靡花,这个标志代表他们是帝千岁的近随,也就是能看到他面的随从。
“君上已经等候多时了。请随我们这边走。”两人异口同声,就好像事先排练好的那样。
“你们回去。既然他这么无聊,那让他等着。”无觞开口,透着不悦。但靡音打量着跪在地上的两人身形,隐约觉得熟悉,再想了想,确定这两人就是离开他们的那两个暗卫。看来两人提前回到千岁山,并一路上安排照料。被称为君上的帝千岁,俨然已经是一国之主的架势。高坐龙椅,等待群臣的觐见。甚至让人等他千日万日。
“是。”两人并没有按照别人预想的那样生气,或者觉得难办。看来帝千岁早已知道这种结果,或许也让自己侍从答应无觞的任何条件。他们马上起身,然后用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众人眼前。靡音觉得这两人的身法才和无觞相似,当然略微慢一些。胆敢让帝千岁等待的人出现了,这件事第二天之前就能传遍整个乌国。不过这些琐事和靡音无关,他只是把登山当作一项锻炼身体的好运动。千岁山有几千个石阶,没有人数过。不单单因为太长,还因为走上来的人都觉得万分紧张。尽管他们有幸看到的帝千岁还坐在幕帘之后,甚至加带着面具,但面对乌国最直接的掌控者,依然无法无动于衷。无觞身边的暗卫都没有跟上来,似乎留在山下。这大概就是帝千岁的规矩,而且在这座山上,没人比他的侍从更厉害。
随着山势的升高,气温不断下降。靡音的内力原本会让他保持温暖,可惜现在被毒消耗大半,所以很快打起阵阵寒战。刚才那两人适时出现,送来披风长袍,然后再次消失。
“真好用……”寂莞系好披风,感慨道。
无觞说:“隆!彼挥门纾土奚涎潞蟮暮囟寄魏尾涣怂獾愫渲皇切∈隆i较禄褂行┐渎蹋缴先粗挥惺贰c乙艟醯梦搋蟾啪妥≡谡饫铮庞牒蜕胁畈欢嗟纳睢>褪且蛭庵址瘴В湃盟型涞男愿瘛
走了小半天,还是用上些轻功,三人才来到山顶。寂莞有些武功并不让靡音惊奇,但山上的宫殿却让他和寂莞吃了一惊。这里和半路的风光又是不同,好像桃源之地,处处繁华簇锦,披着长貉会觉得闷热。就算原本对帝千岁将信将疑的人,来到这里也会不由自主的对他抱持崇敬的心里,毕竟这种违背自然的事情根本不是人类所为。迎接的还是那两人,跪在无觞面前说:“君上在后殿。”
“知道了。”无觞不需要问哪里是后殿,就径直前往。寂莞匆匆浏览了一下景色,也打算跟上去。谁知却被那两人拦住,刚要问为什么,就听两人说:“君上吩咐,寂莞公主可以在正殿休息,我们当以礼相待。”
寂莞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只是点头,然后跟着两人往另一条岔路走去。
无觞对靡音说:“等会看到那人,你不必说话。他问什么都不用管。”
靡音说:“母妃已经到了吗?”
“到了。应该已经治好了,不然在山下就看到尸体了。”
“你怎么把我说的那么残忍?你唯一的女人,我当然会救。”一个带着愉悦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华丽宫殿传来,好像加入了内力一般,清晰直接。只是唯一这个词,让靡音心情复杂。说不上是该高兴还是难过。一时间有点晃神。
无觞说:“你下的毒,难道不该自己解吗?”
“不过你要你儿子不和我说话,也该背着我说吧……”随着两人靠近,那声音也没有丝毫强弱的变化,永远都响在耳边。
无觞看了一眼靡音,说:“就算是耳语,你也能听到。帝千岁,是你老糊涂了,还是觉得我糊涂了?我记得我说过一年内不要见面的。”
“没错,我答应你一年不和你见面。但这次是你自己来见我吧?我没有违约,无觞,你若是不喜欢来完全可以不来。”帝千岁有点无赖……分明是他指使了西家的行动,逼无觞显身,现在却说得于己无关。“你们是不是该走的快些?我等得快睡着了。”
到这时,靡音才真正踏入了后殿的门槛,迎面而来的黯淡让他眼前一黑。适应后看到前方那个身穿猩红长袍的身影,半靠在一个长榻上,前面遮着八层白色轻纱刺绣的幕帘,上面分别用金线绣了山茶、苜蓿、石竹、丁香、罂粟、曼陀罗、彼岸花、荼靡八种花卉,层层叠叠似乎烟雾缭绕。可是偏偏遮挡多层仍能看到他的身影。究竟是前面的轻纱质地太过轻盈,还是他的存在太醒目那?站在幕帘旁边的是两个同样穿着绣荼靡白衣的男人,有儒雅清秀的脸孔和同样过于“清秀”的身段,而且长得一模一样。里面的身影挥了挥手,两人从外面开始一层层将幕帘拉开,用金色的缎带绑在两侧,架势就像戏剧的开幕。随着遮挡的减少,那个猩红的身影也更清晰。手中托着长长的烟杆,渗出有点辛辣的香气。靡音等待那人真正露出面貌,当确实看到的一刻,觉得传言的确有几分真实。帝千岁这个人,本来就不像个人类。那张脸有着不同于无觞的邪气,要说起来更像吸血鬼一般。原本对他和无觞的关系有过猜测,觉得或许他是无觞的兄弟,或者父亲,或者是其他什么,但见到那张截然不同的脸和找不到相同点的发色瞳色,才稍微安心。连瞳孔都是鲜红的血色,被他盯住都会因为失血过多而窒息。发丝也是同样的血红,燃烧得格外耀眼。除去白皙的皮肤,帝千岁若火焰一般的姿态简直就是妖。比无觞那双紫眸还要骇人,君临天下的妖。
可惜靡音无论如何也不会表现过于惊讶的表情,感慨一番之后也只是想:难怪他不下山……这个尊容,下去一定把人都吓死了。
帝千岁起身,衣摆在他身后逶迤。他步子缓慢,透着从容的优雅。走到无觞面前,靡音才注意到帝千岁很高,比无觞还高出一头。衣袍之下的身体应该蕴着力量,但却表现得非常纤细。他一手向后,将烟杆交给身后的侍从,另一手伸出手指挑起无觞的发丝。动作暧昧,眼神都很轻佻。
“无觞,夜国的游戏好玩吗?”就像昨日还在一起下棋的朋友,开口轻松亲近。
无觞垂眼,然后拉回自己的发丝,冰冷的开口:“把解药交出来。”
帝千岁忽然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看到我以后第一句话一定是这个。”他又向后伸手,这次是侍从递给他一个瓷瓶。在无觞面前晃了晃,然后看向略靠后的靡音:“这是解药,你要吃吗?夜靡音。”
无觞并不看那瓶子,只说:“拿真的给我。”
“你怎么知道这是假的?”帝千岁抽回手,将瓶子放在自己手中转了转。
“没有为什么。把真的给我。”
“那也要看我高兴不高兴。”帝千岁说完就转身走回刚才坐的位置,然后说:“你很久没回千岁山了,这次就多住几天。我知道你讨厌吵闹,所以让他们都各回各宫。”
“艳容在哪里?”无觞显然用默认回答了他的要求。
“她原来的房间。”帝千岁一点不在意无觞刻意表现的拒绝,反而更有兴致:“我猜你肯定要住那边,那就带着她来这里一起用晚膳吧。”
“我会吃不进去。”无觞瞥了他一眼,就向外走去。
刨去长得确实很妖的这一点,帝千岁看起来远没有传闻中的那么恐怖。不过能把无觞的冰冷当作一种乐趣的,他倒是靡音见过的第一个。无觞或许曾经在千岁山住过很久,他对这里一草一木都熟悉的很。等再看到寂莞的时候,她正在一个凉亭中喝茶。
“怎么样?”寂莞走过来询问,但她开口之后马上又觉得自己问的太简略了,于是又补充:“你的毒解了吗?”
靡音轻摇:“看来还要在这里住上几天。”
寂莞说:“这里的确很神秘,我坐了这么久,除了开始那两人,一个影子都没看到。”
无觞接话:“你留在这里就不要到处走。不然死了都找不到尸体。”说完就揽着靡音顺着另一边路走,寂莞无奈只得跟着他。
比起对千岁宫的感慨,还是见到小母妃更让靡音觉得高兴。寂莞吓了一跳,倒不是因为她参加了那次祭奠,而是因为靡音和小母妃长得太过相似了。无觞对寂莞说:“我带你去找个房间。”然后两人就离开了。
小母妃依然散发奕奕光彩,看到靡音更是如孩童一般跑来抱着他不放。这倒是符合小母妃的一贯性格,她笑得开心:“音儿……你真的来了?君上派人来说的时候,我还不信那。真好……我好久没看到你了。”说完却忽然放开了靡音的身体,上下打量他一番,然后说:“你怎么也中了毒?太不小心了。”
“母妃,你没事就好了。”靡音也微笑,因为只有看到她平安无事的脸才能真正的安下心来。“我没事,很快就好了。”
无觞这时走进来,小母妃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靡音。靡音刚要说点什么,就见小母妃皱着眉头,说:“皇上,您怎么让音儿中毒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