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回宫, 成了玄冥宫最大的一件事。
估计无觞会用什么借口,让别人不会对靡音一个月毫无理由的无影无踪感到怀疑。从他出现在玄冥宫南门开始, 就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氛。有些喜悦,有些则是威胁。看向他的目光大多数含着敬畏的含义, 甚至从隐秘的灌木丛后都会感到监视一般的眼神。
靡音宫倒是还保持着原样。仅仅两个月,却是靡音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出宫。所以再次看到熟悉的树木、花朵,还有站在门口张望的小布,还真有点怀念的感觉。远远的,小布就看到了他,张了张嘴,才大喊出声:“回来了, 五皇子回来了……”吵的好像只鹦鹉。
靡音闭上眼睛, 深吸一口气。就这会儿功夫,那个身影已经从院子中窜了出来,速度很快,比飞的慢了一点点而已。
“音儿……”两个月不见, 小母妃依然是顶着一张妖娆脸孔的孩子。根本好不顾忌自己的仪态身份, 提着有些拖沓的裙摆,连头上的缨络镩子都要掉出去的狂奔……一点都不像以前看到的那些女人,就连出点汗水都要捏个纸巾使劲的擦。又被狠狠的抱住,不过却并不厌恶,甚至有些感动。她的焦急和期盼是发自内心的,虽然只是两月,可是消瘦的身形却没有逃过靡音的眼睛。
靡音伸手, 抱住她:“母妃,我回来了。”
“音儿,你怎么能出去那么久那?母妃以为你不要我了那?”招牌动作——手绢眼泪必杀出现,明明没有太多表情也能哭得梨花带雨真是一门艺术。靡音对这个最没辙。
“被事情耽误了一点时间。”靡音只能找借口了。
小布在旁边光咧着嘴傻乐,有小母妃在,他连插话的可能都没有。不过靡音不打算就这么站在靡音宫门口说话,所以看着小布使了个眼色。这孩子总算懂事,连忙说:“月妃娘娘,五皇子累了……”
“哦,对对,看我都忘了……”小母妃连忙起身,拉着靡音进屋。
找个收拾包袱的理由先回了自己房间,里面的东西未变,就连那两只可恨的结鸟也老老实实的呆在笼子里盯着靡音看。宫娥已经适时的准备好沐浴的清水,所以靡音先去了后面的浴室。
多日的奔波,无数次的惊讶和惊喜把这两个月装饰成最华丽的旅途。坐在撒了花瓣混了蜂蜜的池水中,甜腻的味道反而让靡音的心神都安定下来。小布拿着全新的衣袍走了进来,另一手还端着蜂蜜花水。“已经到喝紫英蜜和莲花花粉的时候了……”靡音喝了一口,道。靡音宫每年都积攒大量的蜂蜜花粉,按照季节和太医的嘱咐,根据不同的功效食用。所以靡音尝一尝,就知道是什么花,而且还能用这个来推算日子。
小布笑着说:“是啊,您刚出去的时候,还是喝五味子蜜和枣花花粉那。”
靡音想到流云的话,就问小布:“宫里最近有什么事吗?”
小布说:“没有啊。最大的事情就是皇后娘娘的病好了……奴才们都说这多亏了五皇子那!”把自家主子的事情当作骄傲是大多数太监宫娥的习惯,当然这个多嘴的程度随着年龄的递增成逆增长运动。
“母妃身体如何?我看她瘦的厉害。”
“都是想您想的啊……所以月妃娘娘总是吃的很少,也很少奏琴了。”小布说起来有些为难:“我们也只能劝着,一点办法都没有。您不在,皇上也很少来了。”
他要是能来就怪了!不过连扮演父皇的人也未曾到这里来,母妃有些难过也是正常的。皇宫的亲和,完全取决于皇帝。他的宠爱是风向标,恐怕自己不在的时候,小母妃的日子不好过。倒不是别人的鄙夷,而是母妃不耐寂寞。虽然无觞一直说,小母妃对他的感情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但是靡音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小母妃还是很爱无觞的。
小布看靡音沉默了,就乖乖的退了出去。靡音的思绪却在另一个事情上打转:如果父皇和小母妃站在一起,尚可以说成是郎才女貌的话,那么无觞和小母妃站在一起……郎貌女貌?看自己吃过易容丹的样子,脱离了小母妃的柔和轮廓,却更和无觞相似了。
门喀喳一声被撞开,靡音云游四方的想法才被生生拖回现实。会这样肆无忌惮闯进来的家伙只有一个,就是已经比靡音还高的小七了。两个月不见没有什么变化,就是个子似乎又有些长高了。靡音因为两次生病和易容丹的影响,反而更加纤细。
米色的外袍都没有时间脱,小七趴在岸边伸手抱住靡音的肩膀:“五哥!你终于回来了。”袖子整个泡进水里,湿漉漉的贴在皮肤上。
“还是这么毛躁……”靡音摇了摇头,他从来都不考虑恰好的时间地点,所以那只刺毛的小猫才看他不顺眼。虽然小七比前几年已经开朗多了,不过见到六弟还是不自觉的低头。“我跑不了,不用你死死的抓着。”拉他的袖子,示意他放下。
小七这才松开他,嘿嘿的傻笑:“听说你回来,我马上就跑过来了。一路都没敢停,还撞翻了你院子里的藤椅那!怕迟了就看不到你了。”
“看不到?我都回来了,还会去哪里?”
“父皇设宴,给你接风。今晚家宴你肯定得出席,到时候我又和你说不上话了。”
家宴真是这世界上最让人讨厌的事情之一,不过这种时候又必不可少。向来皇后也想表示一下,哪怕是虚伪的谢意,也得出席一下表表意思。皇后表面上母仪天下,实际上却是处心积虑的想让六皇子登上太子之位。近几年有父皇护着,家宴很少参加,皇后也表现大度,不敢多说什么。如今,她是要跳出来了吧?
“家宴你也要参加,快回去换衣服。”靡音盯着小七粘成一团的袖子,说:“等会儿你坐我旁边,就可以和我说话了。”
小七点点头,马上跑出去了。门还咯吱咯吱的响,这澡是没法洗了。看向小布放在旁边的衣服,再一次深深的叹了口气:又是葡萄。
衣服是新做的,好像按照他上一次新衣的尺寸,连里衣穿起来都肥大了一些。刚想叫小布进来,就见无觞飘飘然落在眼前。明明刚分开不过半天,现在看他却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尤其是刚才想到小母妃的事情,所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无觞拾起他放在地上的中衣和外袍,然后一件一件为他穿上。
由深紫色的衣襟渐渐转淡,到衣摆处已经是雪一般洁白,银线在中衣上描绘了大朵的兰花和飞鸟,透过薄纱的外袍显得若隐若现又华丽高雅。腰带本来就宽大,扎在腰间就更显得刚刚“减肥”成功的腰线了。无觞双臂揽在他身后帮他系好腰带,却顺手捏了一下腰肢,说:“这样会撞到腰骨……”
确实瘦的没有几两肉了,可是又不是我自己愿意的啊?还被这么说,靡音换了个话题:“你找了个什么借口解释我迟迟未归?”
无觞说:“五皇子外出寻找解药殚精竭虑,在修罗境遇到强敌不幸负伤。养伤总要花些时日,一个月尚显不足。朕,深感忧虑。”
“那干脆不要让我去宴会了,说我要养伤好了。”
“音儿总要让大家看看你消瘦的憔悴样子,皇后那里也得感谢你才对。”
“你不感谢吗?”靡音捋了捋头发,说:“她对我来说,只是你妻子。”
“音儿不高兴了?”无觞从池子旁边的小柜子中拿出桃木梳子,为他束发:“对朕来说,她连朕的妻子都不是。”
“那是什么?”他的手指随着木齿在头皮上轻轻的滑动,很快就把发髻扎好。银线编织的带子和紫色的宝石簪子搭配得恰到好处。
“只是夜国的国母,用来牵制某些势力而已。”无觞说得很坦然,根本毫不在意。
靡音转过来,略微仰头直视无觞:“那我母妃那?”
月妃的后面似乎没有强大的势力,如果说她嫁入寻常人家,怕是一辈子都只会让丈夫宠着、爱着、呵护着。那幅柔弱的样子看起来受不得任何委屈。可偏偏,她嫁的人是皇帝,入的是皇宫,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父皇对小母妃不算执着,基本上已经很少住在她那里。而无觞晚上来自己房中,也都是避人耳目的。没有势力反而成了挡箭牌,那边贵妃皇后互相牵制,这里算是表面上的祥和了。
无觞说:“无论何时朕都不会牺牲她。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亲了亲靡音的唇瓣,无觞就离开了。靡音回到房中,取了琉璃蛲去送给小母妃。她也要参加晚上的家宴,所以已经换好了淡淡的桔色裙袍,手上的饰品也比平时多了一些。只是妆容依然简单,却已经是妩媚到刺眼了。
小母妃拿着红青色相间的宝贝,笑得开心:“音儿果然是想我的,还知道给我带礼物那!”
靡音说:“一件玩物,母妃喜欢就好。”
小母妃把它放在桌子上,轻轻捏起靡音的脸:“音儿,你骗人。你当母妃不认识吗?琉璃蛲可是宝物,虽然我还不知道它是做什么的。”大大的杏眼贴近,好像生气的样子都很动人。靡音被她说得无奈,只能说对不起了。
想和她说了一些路上的见闻,但是醉红楼当头牌不能说,去月国皇宫不能说,去无上门也不能说。结果靡音只能含糊的说点民间故事,支支吾吾的推说很累。
小布再一次解救了他:“五皇子,时辰到了。耀明殿的公公来接您和月妃娘娘。”
出去就看到久违的胖太监,一脸堆笑:“五皇子,皇上让奴才来接您。”两个月不见,这家伙的假笑技巧又升级了。青哥说,假笑的人只有一边脸和嘴角是动的,真心的笑容是两边对称的。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一点,所以可以轻易的看出来。青哥曾经用很久的时间锻炼自己假笑也能让面部肌肉平衡,结果他成功了。打那以后,楚然就不知道他究竟是真笑还是假笑了。
耀明殿外已经站了一堆奴才,守在一边等待晚宴的开始和结束。虽然人多,却并不喧哗。以至于当靡音和月妃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行注目礼,反而嘀嘀咕咕个不停。
门口的太监高喊:“五皇子到,月妃娘娘到。”
殿内已经近乎坐满,除了皇帝和皇后外,其他人都各就各位。这种时候,嫔妃坐皇帝右侧,皇子皇女坐皇帝左侧。席位相对,以嫔妃的地位排列。至于那些没有皇子皇女的妃子,按照夜国的规矩,是不许出现在家宴中的。
靡音的右侧是桃花眼夜摩雅,他已经回到夜国而且进宫赴宴。身上依旧是雪白的长衫,翡翠头冠,摇着一柄描金扇子,俨然已经是个逍遥王爷的样子。他另一侧是夜释修,再上面是小六。这两人都比较平常,夜释修给了靡音一个笑意,而小六则是狠狠的怒视。小孩子一个,大概是想自己去给母后找解药吧。靡音左边是小七,换了水蓝色的长袍,呲牙咧嘴的笑容看起来有点怪异。再向后,就是几位公主,四皇女已经芙蓉一般美丽,其他的皇女也各有不同的丰姿。从她们面前走过,靡音发现她们都低下了头。
刚坐下,皇帝皇后就登场了。结果小七想说的第一句话被太监的嘶喊打断,众人齐齐起身,然后行跪礼。这时候的靡音毫无疑问鹤立鸡群,只有他不用行跪礼,所以只是略微退身。父皇抬手,太监喊平身。他已经变成父皇,有着庄严并且符合年龄的面容,声音低沉一些,身材健硕一些,周身的氛围也更加平和。只是靡音感到很怪。当面具太具体,太生动,就会不自觉的把他和另一个身份化分开来。这大概是无觞的希望,用比较真实的一面对待靡音,但是却没有告诉他,无觞这个身份,会不会又是另一个面具。
看着安坐上面看起来无比和谐的两人,靡音第一次觉得,还好那不是无觞的脸。
照例是父皇说下家宴的原因,对靡音大肆赞扬了一番,反正他宠爱靡音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所以没人觉得奇怪。皇后慈眉善目,虽然被毒折磨了许久,但是显然已经恢复得不错了。她笑着举起酒杯:“小五的救命之恩,我都不知怎么报答那。今天借皇上的酒,敬你此杯,了表心意。”
靡音只是略微微笑点头,然后和皇后对视举杯,皆一饮而尽。
皇后笑得更灿烂了,转头对父皇说:“皇上,臣妾记得,小五的生辰就在下月,他马上也要满十五了。”靡音心想,这女人八成在打什么主意吧?
皇上点头:“没错。音儿也到了该出宫建府的日子了。”虽然语气柔软,但是扫过来目光却并不温和。显然他以知道皇后的意思。靡音垂下眼帘,静观其变。
皇后说:“臣妾知皇上向来宠爱小五。他刚伤愈不久,要是出宫,皇上必然是惦念的。月妃妹妹想来也会寂寞。”看皇帝没有回答,继续道:“小五之伤,都是为臣妾。所以臣妾向皇上讨个人情,让小五在宫中多呆些日子,待他养好身体再出宫建府不迟。”
皇上说:“准了。”
没等靡音说什么,皇后已经起身跪下,说谢谢皇上。
靡音想,这事绝对不是她说的那么简单。把自己留在宫里对她有什么好处?到了年龄还不用出宫的,只有太子。而她的目的,不就是那个位置吗?无觞答应他,应该是将计就计。还是等晚宴过后,再详谈吧。
场面话说完了,宴会才算开始。靡音有些饿了,所以吃的很高兴。小七在旁边,一会儿夹点这个,一会儿介绍点那个,整个一个陪吃的。
夜摩雅倒是饶有兴趣的看着靡音,说:“五弟还很憔悴那,应该多吃一些才对。”
靡音咽下嘴里的食物,说:“一点小伤而已。”
夜摩雅说:“我前阵子出使月国,倒是带回来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等过两天我差人送去你宫中吧。”
靡音笑着说:“三哥客气了,那我先谢谢了。”八成是从清雪之那里搜罗来的吧。清雪之是个爱玩的家伙,所以总是藏了一堆好玩的东西。
夜摩雅展开扇子,无论什么时候笑得都像一只狐狸:“不谢。三哥还要感谢你那。”
靡音镇定的看他,问:“谢我什么?”
夜摩雅靠近他耳畔,轻声说:“谢你……在名离,提醒我们小心危险。”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苏冉说得还是清雪之说得?他说这个是威胁还是提醒?这个时候都不重要了。
靡音点头:“举手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