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稍稍的抖动,又马上回复了平静。眉眼间的笑意似乎淡了几分,然后苏冉才说:“是。苏冉是月国人。背井离乡而已。”又是沉默。他真会回避话锋,既不问靡音是如何得知,又不反击。反而让靡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正在尴尬的时候,救星回来了。
外面一阵车马喧哗,然后就是略带轻盈的脚步声。只是那人走到厅前才停住了脚步,侧脸看了一眼坐在上面的苏冉和旁边的靡音。转头过来,轻松的坐在靡音对面,摇着扇子眼角都是笑意。夜摩雅当真就是个桃花眼。
“这不是‘花魂’留香公子吗?怎么今儿有时间来驿馆?”虽然听着乐和,其实满腹狐疑。认谁这个时候都不会相信靡音是毫无目的的前来,还恰巧在自己离开的时候。
靡音说:“和苏大人切磋琴艺而已,若是不便,那留香就告辞了。”说着起身要走。
苏冉却不许,说:“齐王,你先去别处。我和楚公子有话说。”
夜摩雅的眉毛挑起来的幅度很大,灵活的好像有了骨头肌肉般,不过倒是洒脱。三皇子一直风流倜傥,当然不能小家子气:“既然先生喜欢和留香公子说话,那我先回房了。”说完就慢悠悠的走了,走到房门边上,还不忘笑眯眯的带上了门。靡音满脸黑线。虽然早知道他那幅德行,可是只是传闻很难得见,毕竟夜摩雅平时在靡音面前还是爱护弟弟的好兄长,没有夜释修那么严厉。
靡音只得坐了回去,等着苏冉说话。
谁知苏冉又是沉默,自己又不好离开。
久了,大概足有燃烧过两束香的时间,苏冉才轻声说:“难得你心里辗转,却还能等待这么长时间。”座边的茶水早就凉透了。靡音没想到他这么说,也没有想到他看出自己脑海中的一片混乱。从昨天无觞离开开始,脑袋就没清明过,恨不得绕上几个弯去猜无觞的意思。本想先来打探一下消息,结果还什么都没有进展。
转念,靡音说:“苏大人,你认为人心可测吗?”
苏冉说:“人心不可测,反复探询得到的也未必是最准确的答案。”
靡音又说:“既然不可测,又费那些心神做什么?”
苏冉笑道:“因为不可测,所以能得真心才珍贵非常。”顿了顿,才说:“楚公子还有他事,不久留了。再过一日我们也会返回夜国了。”语气平淡,但是却分明透露出靡音早就想知道的东西。苏冉这人看似平淡,却还是隐着心计。这点不难看出,否则他手指不会带着薄薄得茧子。无觞将一个月国人留在身边意欲何谓……还是不可测。
靡音起身,苏冉开门对外面的小厮说:“把我要得东西拿来。”
小厮从里屋拿来一只瓷罐,红布封口,金线缠绕封得严严实实。靡音有些不解,苏冉说:“罐中放的是新茶,送给公子了表心意。”
好像捧着个炸药包一样,根本不是件礼物。登了马车,却见苏冉仍在门口,看着这边。合了帘子,说:“走吧。”吉赛这是抱着那个罐子,不语。
靡音回到溢霞殿,觉得闷热无比。虽然苏冉的沉默让他略微安静一点,但是还是未能彻底消除心里的疑惑。不可测,劳神费事。宫娥按照往常的时辰,送上来大块的寒冰给靡音降暑。正好让靡音对着一堆冰块发呆。
发呆总是让时间很快溜走,等靡音再回神的时候,已经到了晚膳时候。
寂辰不出意料的来了,他基本上每天的晚膳都在溢霞殿用过了,才又离开。有时候闲着,还和靡音说些没用的,就好像在醉红楼一样。看到靡音身旁的罐子,不动声色。
不久,太监抬上案子,宫娥放上菜肴。摆了玉碟瓷杯,还有些甜品糕点。靡音精神涣散,菜倒都是寂辰夹给他的。头几次晚膳是宫娥按照宫里的规矩,分别夹给皇帝和靡音,可是一看靡音皱眉,寂辰就让她们都退了去。靡音不喜欢好像残疾人一样的吃饭,所以在靡音宫也从没让人这么服侍过。今天注意力不集中,所以才没注意碗里的菜到底从哪来的。
寂辰说:“见到副使大人,可有收获?”
靡音放下筷子,说:“一罐茶叶而已。”眼睛瞥到那个瓷罐上,又收回来。
寂辰说:“哦?没有别的吗?”虽然目光没有放在他身上,却暗地揣测靡音的反应。这件事本来就没有太多可回避的,让他去做也不过抱着其他目的,所以究竟有没有什么特别的阴谋,反而不在意了。
靡音说:“后日就走的人,在这里能掀起什么风波吗?何况你在驿馆加了两倍的守卫,插翅难飞。”坐着并不端正,甚至按照礼仪来说是大大的不敬,但是这样的动作让靡音做出来就没法指责。人都说三辈才出一个贵族,可是靡音的心气秉性都淡漠之极,事事看透之后,反而带了骨子里的风雅之气。只是越是这样,寂辰越不会放手。
寂辰的酒杯被宫娥填满,他转了转杯子,说:“夜摩雅日日出没醉红楼。我想,就算副使离开,他也未必随行。或许,真有机会住下不走那?”
靡音心里知道不妙,却没有任何表情。如果夜摩雅真的不离开,自己要走也是顾虑。日日出没醉红楼,或许哪天就注意到抹茶的踪迹。抹茶的样子,就算从八十里以外都能被认出来,夜摩雅心思细腻,又怎会不知?得到的都是不好的消息,烦乱的心思已经按耐不住,从身体上表现出来。寂辰也注意到靡音今日身体乏力,面色潮红。以为他有些异样,便要宣太医进殿候着。靡音皱了皱眉头,说不习惯,这事就被搪塞过去了。寂辰感慨着,整个皇宫也就靡音能让自己的金口玉言成为无用之话。靡音不耐烦的挥手,让他赶紧离开。
哪知寂辰抓住他无力反抗的机会,揽着他的腰肢狠狠的抱住,还在颈项边上咬出了红色的血痕。不得不说,看着怀里的人雪白的皮肤印上属于自己的痕迹时,那种自豪和高兴是油然而生的,比三伏天抱着一块冰还开心。不同于平日皮笑肉不笑的臭脸,今日的帝王是带着由衷的笑意离开的。
等他走后,靡音对着镜子一看,精神更萎靡不振了。咬在那么明显的地方,让人接受不了。取了湿帕子用力的擦了很久,只让皮肤越来越红,面积也扩大了几倍。
累了。自己走到浴室准备洗澡睡觉。脚刚沾了水,就觉得一阵热气从脚底传来。今儿的池子怎么热了?,靡音拢起内衫,出去叫宫娥。
“公子。”跪在地上谦和顺目。听到靡音要用更凉的水,连忙说:“不可。虽然天气热,可是要用冷水会得风寒的。公子小心身体。”先不说这公子怎么谦和,全然没有架子,单凭陛下的吩咐,也不敢让他有一丝闪失。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偏就今天心情不好,靡音坐在椅子上,说:“别让我说第二次。”
淡淡的威慑随着天籁一般的嗓音扩散开来,跪在下面的宫娥甚至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那个冷漠却并不严厉的公子。可是靡音的嗓音却着实带着不容反驳的震撼,她连忙起身,匆匆忙忙的去换水。靡音在外面等着,缓慢的摇着扇子。藏骨描金线的扇子上绘了莲花,是白莲出水,带了几个骨朵,娉婷旖旎。
“楚留香!”外面响起的声音还真让靡音的心情更进一步荡进谷底。是寂莞公主。她很会挑时间,不是在洗澡之前,就是在沐浴之后。只是她声音很急迫,甚至还没有经过通报就直接闯了进来。
看到靡音的时候,寂莞就站在原地不动了。因为靡音还穿着内衫,坐得也并不端正,甚至可以算是轻佻。如果除去他得身份不说,寂莞觉得他的风采足以遮盖任何贵族王公的公子,他们的莽撞和跋扈自然无法和靡音好像锤炼过的纯净气质相比。
靡音只想赶紧打发她走,所以连礼节都没有顾及,只是略微坐正,说:“寂莞公主,不知道找我有什么事?”估计不是好事。她昨晚在宴会上一直愁容不展。寂莞大概不过十六七的样子,却还没有出嫁。一是因为老皇帝的宠爱,二就是这驸马的人选迟迟无法确定。寂辰的说法,大概这位公主要出去和亲了。这对她来说,算是难得的难事了。
寂莞说:“有件事问你。”
靡音点头,示意请说。
寂莞犹豫了半天,才说:“我听说你今天去了夜国使者的驿馆。”
靡音不知她问这件事做什么,说:“是。和苏大人探讨琴技。”
寂莞说:“你有没有听皇兄说起什么?嗯……或者,听那个齐王说起什么?”
靡音了然。果然是和亲的事情吗?只是他不过是个外人,这种他国皇宫秘闻还是少沾为妙。所以摇头:“不曾。公主如有疑问,还是请去问问你皇兄好了。”
寂莞一脸泄气:“就是他不说我才来问你的!皇兄都躲了我一天了!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才来问你的。结果你还不知道。”用手指绞着腰带的流苏金丝坠子,一副嗔怒得样子。
靡音说:“他要做什么自然是有道理的,公主应该相信,他不会拿你的姻缘取闹。”
寂莞的眼睛眨了眨,说不出的灵动:“你还是知道什么吧!我都没说是我的婚事,你就知道了。”表情活象个坏事得逞的小老鼠。
靡音觉得她真是被保护的很完美的那种公主,大概因为她的哥哥是寂辰才能保持本来的纯洁。而且,和她说了两句,看到那张脸就说不出的高兴。轻笑出声,摇了摇头。却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而且显然,寂莞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立刻板了脸孔,说:“怎么?本公主的事情就那么可笑吗?”
靡音说:“只是觉得公主和你皇兄比起来,真的不像是兄妹。”当然是你比你皇兄好太多了。初次见面的确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不过要是自己尊敬的哥哥也带着小倌出现,估计自己也不会对那人有什么好脸色。寂莞不过是用了最正常的反应面对这件事。所以靡音根本没把那些嘲笑和小小的“恐吓”放在心上,反而羡慕起寂辰来。
寂莞叹了口气:“我知道皇兄对我很好,但是对他来说,国家和荣耀更重要。”
靡音撇眼,看来这个公主还并不是什么都不知,她的开朗有一半实在为自己的命运做最后的挣扎。可惜在沉默再次降临之前,宫娥回来了。见到寂莞,马上跪下:“公主。”
寂莞好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笑着说:“虽然你的身份不太讨喜,不过我还是挺喜欢你的。要是……你要离开了,一定要告诉我。”说完没头没尾的就跑了出去。
宫娥说:“公子,按您的吩咐,水已经准备好了。”
靡音点头:“下去吧。”目光自然还在寂莞离开的背影上。
离开吗?真是个好词汇。可惜离开这里又去哪里?寂莞大概也想离开吧。靡音泡在已经近乎凉水的池子里,身体的热度才舒缓开来。这种身体还要经历六年,想到这个数字还有希望,想到每年十二次的折腾就又觉得还真是种折磨。就好像曾经的心脏,每年都给自己欣喜和无休止的麻烦。
水的温度随着和空气的接触开始温热,靡音只能靠在池边的玉石上攫取寒意。手指被池水泡得发胀褶皱,却还是不想上去。就算在床榻上,即使几个时辰也不会睡去。因为闷热的感觉袭击全身,每个骨头都会叫嚣。吃了那个易容的丹药也是这种感觉,是不是因为骨质被毁坏了?
被强大的力量拉了出去,靡音闭着眼睛没有反抗。
无觞的声音响起,却好像压制了巨大的愤怒,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音儿?”
靡音懒洋洋的靠在他怀里,一丝力气也用不出来,只能动动嘴唇轻喃:“我记得。”
无觞说:“你是在折磨我还是在折磨自己?”
靡音不再说话,笑着抬起手臂指了指内室,就仿若昏迷过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