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主和三公主都已经有婚约在身, 再过不久就要出嫁。而四公主与五公主年龄相同, 也到了婚龄。如果放在之前他根本懒得关注自己这位打上了“克亲”之名,被自己嫌弃了许久的五女儿。
然而在这个不受自己重视的女儿舍身救驾之后,想起对方这些年所遭受的冷遇, 延和帝心中难免有些愧疚。
人总之控制不住自己去怀念过去,当年五公主的母亲怡妃貌若桃李, 性格热烈如火,令见者难以忘记。
延和帝十分喜爱她, 在怡妃还活着的时候, 便是如今四公主的母亲柔妃,在圣眷上也是逊了她一筹。
美人早逝,总是让人惋惜的。何况怡妃曾经又为自己生过一对带来喜气的龙凤胎, 在延和帝心上还是留下了几分关于她的影子。
此前从未关注这个女儿, 如今延和帝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个女儿的样貌竟然与记忆中怡妃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想起那个明艳如骄阳的女子, 延和帝心中有些复杂, 在当年柔妃怀孕之时,他明明答应过她一定会好好对待她们母子,后来却被自己忘在了脑后。追忆往昔,咱思及这些年对五公主的不理不睬,延和帝内疚之意更甚。
四公主的婚事早在一年前柔妃就已经向自己提起过, 因此延和帝并不操心。而唯有五公主,生母早逝,这些年下来也无人照看。
早些日子之前, 太后就向延和帝提起了五公主的婚事。延和帝对这个女儿心中有愧,便想着为自己的五公主挑选一个家世清白的青年才俊。
如今在台上看着座下的状元郎,再看看自己的女儿,永元帝心中一动。
自古以来就有才子佳人一说,这两人看起来倒也是般配。
延和帝如此想着,看着下座的俊美青年,眼神更是和蔼了几分。心中已有打算,延和帝却
并未立即赐婚。
这位状元郎和太后有着姻亲关系,而太后近来又一直关注着几位公主的婚事,等他和太后商议过后,再开口也不迟。
酒过三巡,笙歌之声渐渐停歇,过了不久之后,皇帝和太后跟着离开了殿中,但不意味着节日的庆祝活动已经全部结束。
晚上照旧还有宴席,不过在此之前众人也获得了一些能够自由活动的时间。
说是自由,但宫中规矩森严,除却几位公主,旁人也不敢在皇宫之内随意走动,便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了一起,在宫人为赴宴之人所准备的地方或休息或交谈。
此时已经入夏,纵使殿内有置放着不少的冰盆,只是这殿中人多,难免还是有些燥热。
六公主闲着这地方太过沉闷无趣,于是提议去御花园后的湖上泛舟。
众多年轻姑娘听了,互相对视了一眼,纷纷有些意动,和自己的家人说了一声后,都跟着
六公主离开了。
“五妹不跟着一起去吗?”以六公主跳脱的性子,二公主实在有些放心不下,看了一眼自己站在原地不动,似乎没有这个意思的妹妹,二公主蹙了蹙眉头,出声问道。
一群姑娘凑在一起,不是聊吃穿,就是聊京中八卦,太子长琴实在不敢兴趣,然而二公主见她一人留在此地,看着颇有些形单影只的意味,心下怜惜,难得强硬的拉着太子长琴参加了姑娘家的聚会。
太子长琴无法,只好跟着她去了御花园后的太行湖边,那里已经好些个姑娘结伴登上了不同的小船。
小船上可容纳十余人,而太子长琴和四公主同在一艘小舟上,身边还有几位贵女,因四公主同胞兄弟二皇子近来就要娶妻,京中有心人已经暗暗筹划了起来。
如今圣上仅有三位皇子,大皇子生母安妃虽不受宠,但身世背景却是不错,又占了一个长子的名头,是以朝中已经有人将宝压在了大皇子身上。
而二皇子是柔妃所出,柔妃娘家比不上安妃,但胜在深受圣宠。至于三皇子,异族之女所出,身份卑贱,根本没有人看好他。
这京城中贵女皆知晓二皇子继承了其母的好样貌,俊朗不凡不说,性格也是极为温和。即便他并非贵重的皇子身份,这京中还是有不少女子会为其动心。
如今大皇子已有正妃,唯有二皇子尚未娶妻,因此二皇子就如同一块肥肉,被各方盯上了,连带着四公主近日受各家女眷邀请的频率也是与日俱增,无一不是想通过四公主来讨好二皇子以及上面的柔妃。
“四公主,这里的风景极美,不过我瞧着似乎太过安静了一些。”一位贵女道,对着身边的好姐妹轻轻一瞥。
听闻这位四公主,平日里最为精湛,最为得意的也就是一手琴艺了。
她那姐妹和她极为默契,听见这话,便明白了之后自己要说些什么。于是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配合了起来。
剩下的几位姑娘能被家族的人带进宫中,自然也不会蠢到哪里去,纷纷接过方才那位贵女的话,开始捧起了四公主,说是对四公主的琴技仰慕已久。
这些姑娘捧人极有技巧,听得让人舒服的同不会太过虚假。
在参加万寿宴之前,四公主曾经因为婚事和自己的母妃起了争执。柔妃想叫四公主嫁给自己的娘家人,也就是如今颇受皇帝信任的严家大少。
然而四公主却一直看不上眼,她那位名叫严文成的表哥,名字之中有个“文”字,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夫。
自打小时候看过那些个戏本子开始,四公主一直想找个文质彬彬,样貌俊秀的夫君。幻想着夫妻两人之间平日里吟诗作对,偶尔描眉画眼,犹如神仙眷侣一般的生活。而严文成长得三大五粗,饶是再出色,也从来不在她的考虑之中。听闻柔妃提起此事,四公主断然拒绝,偏偏平日里宠爱她的母妃铁了心一般,说是严文成再好不过,她若嫁给了他,绝对不会受到半分委屈。
可自己喜欢的根本就不是这款。都是表哥,自己为什么不能选择才华出众,长相俊美的刘晋元,而是要选择严文成那个武夫呢?
受到父母宠爱的四公主向来有话说话,于是乎对着柔妃问出了这个问题。
哪想柔妃冷笑一声,说严刘两家以前就结了仇,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嫁入刘家。
可我又不是严家的人……四公主很是憋屈,闹了一通后还是没有动摇柔妃的意思。
从昨日和柔妃大吵了一架后,即便在宴会上四公主也只是强颜欢笑。直到此刻,听了众贵女的吹捧之后,四公主眼中的郁色才消散了一些,面上露出了几分浅淡的笑意。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只船虽算不上大,但为了叫贵女们玩得开心,宫人们还是备好了一些乐器,其中就有古琴。
四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知道昨日母女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明白自己的主子在此之前一直闷闷不乐,现在见她意动,连忙进了船舱轻手轻脚地捧出了一把古琴。
一切都已经被侍女布置了好,四公主落座之后,被贵女们围在了中央,如众星拱月一般。
她眼中神色流转,青葱般的手指轻巧地拨’弄着琴弦,如环佩鸣响一般清脆的琴声便在这湖面之上悠然响起。
太子长琴眉头轻轻一挑,这倒是有意思了。
而另一艘船上的二公主和六公主听了面面相觑,已是认出来了这琴声是属于谁的。
二公主心中冷笑一声,心道这人又按捺不住出来显摆了,抬眼看见贵女们轻声议论,出言解释了一句。
贵女们明白之后,不约而同称赞起了四公主的琴技高超。二公主听得腻歪,偏面上不能露出半分,笑着附和着大家。
正不耐烦着,二公主却听见那边的琴声忽而停了下来,传来了一阵惊慌失措的尖叫。
二公主正困惑不解,又听见了那边贵女大呼救命的声音。
“来人啊,四公主和五公主落水了!”
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情,船上众人面色大变。
“快,划船过去。”二公主沉声,握紧了拳头。她记得自己这两个妹妹都是不会游水的,这太行湖的水很深,一不小心可是会淹死人的。
只是两艘船离着大段的距离,而四公主当时有意避开二公主他们,让人划远了去,即便宫人已经奋力划船,还是难以在短时间中靠近施救。
只听得远处岸边扑通一声,似乎是有人下水了。
二公主一行人赶到之时,从当时身处船上的口中得知,落水的五公主已经被救了,现在正被人送回宫中休息。
二公主听闻,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她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蹙着眉,往低垂着眼帘,表情古怪的四公主看了一眼。
心道刚才不是两个人落水吗?怎么现在又只有一个五妹。
见四公主一副沉默是金的模样,二公主眉心皱起更紧,而身边的六公主心直口快,出声问了刚才一同处在船上的贵女们,怎么会突然落水。
贵女们犹犹豫豫,最终还是开了口。
在得知这是四公主手上的琉璃珠串忽而散了所引发的血案,六公主不禁呆住了。
更叫她呆住的还在后头,她的五姐是被自己的表哥,也就是这届的状元郎救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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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游舟落水,实在不是一件小事,尤其是这位公主近来貌似还很受帝后的关注。
于是宫人立即向上面禀报了这件事情。
延和帝有些傻眼,这晚宴都还没有开始,怎么就出了这种事情。
他沉着脸问宫人事情前后究竟是怎么回事,在得知是自己的四女儿惹祸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
太后很快闻声来到了延和帝休息的殿中,问延和帝对于此事是怎么看的。
京城的风气开放,对于未婚男女的拘束并不是很过分,然而女儿家落水,还被男子救了,搂抱了。如果没有后话,还是说不过去的。
“这事情可是有人动手脚?”太后问道。
延和帝摇了摇头,他来来回回问过,又派人去查证过了,这的的确确是场意外,只能怪四公主的手串惹的祸。
“不是有小鬼作祟就好。”听了皇帝的话,太后放下了心。停顿了片刻,她开口道:“嘉颖今年已是谈婚论嫁的年纪,晋元是我看着长大的,不论是人品学识还是家世都过得去,我看呐……”
太后还未说完,就见延和帝已经点下了头,面上尽是赞同之色。
“这原本也有撮合他们两人的意思,过几日后,朕便赐婚下去。”
“你心里已有主意就好。”亲上加亲不失为一件好事,自己一直担心的孙女也有了归宿,太后心中满意,神情上面透出了几分满意,“嘉颖那边我不放心,这就去看看。”
既然是意外,那四公主那边也不好责怪了。知道延和帝偏爱四女儿,太后只是轻点了一下。听见延和帝主动开口禁足四公主几日,她缓缓站起了身,由身边的宫女搀扶着出了殿门。
夜幕悄然降临,宫中因为节日的关系处处灯火通明。
太后怜惜五孙女今日落水,于是让她好好休息,不必再来这晚宴了。
在晚宴接近尾声的时候,皇宫的天空燃放起了璀璨的烟花。
借着解手的理由,陆明琛并未和众人一起观看烟火,一个人退出了殿外,顺着之前纸条上所指引的方向,来到了一处偏辟无人的地方。
皓月当空,繁星点点,银光倾盖下的美人眉目如画,肌肤莹润,听到前方传来的脚步声。原本垂帘敛目的美人抬起了眼,望着来人,眼神中的光彩明亮而温润,如同一脉于山涧之中脉脉流淌的溪水。
人的皮相会因为轮回而不断发生变化,唯有这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陆明琛永远也不会忘怀。也许是因为今日落水的缘故,对方的面色看着不大好看。
陆明琛拧了拧眉头,走了上前,将美人修长而白皙的手掌握了住,为其冰凉的触感惊了一下,忍不住又攥紧了几分。
“今日之事……”以长琴的心思,不至于叫一个小姑娘给算计了,除非是他自己愿意。握着对方冰冷的手,即使想到了对方是有意这么做,陆明琛仍旧是有些发愁。
“日后不要这样行事,如果今日我没有在那里,你又不会游水该如何是好。”陆明琛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船上的人可是没有一个人会游泳的,假如他的试想成真,他们岂不是又要下一世相见了?
见不惯他愁眉不展的样子,太子长琴抬起手,用手指压了压他眉间的皱痕,轻声解释道:“我自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这真的只是一个意外。”不过其中依旧有他顺水推舟的意思,当然,太子长琴不会把这点告诉对方。
陆明琛将信将疑。
“我看之前二皇子就站在你的身边。”怕他看出一些什么,又是要多想,太子长琴便转移了话题,“他这是想拉拢你?”
“此人面上看似温和有礼,平易近人,实则身上隐有一股戾气,难以与人交心。”既然已经踏入了官场,陆明琛自然会主动了解一下这些必要的信息。
“的确不是个好东西。”太子长琴翻出五公主记忆中有关于自己这位二哥的片段,极为赞同陆明琛的判断,“只是会在他人面前伪装而已。”
“大皇子看着也悬。”陆明琛想起前些日子派人拉拢自己的青年,心中就已经否定了对方,皇帝如今健在,这人就四处撒网蹦达的欢快,实在是有些拎不清楚。
“这些人靠不住。”太子长琴皱了皱眉,他和陆明琛几次见面,只粗略商定了两个方案,一是扶持可以信任之人,二是干掉皇位竞争对手,自己上位。
现在看来看去,果然还是后者更为靠谱一些。
陆明琛点了点头,皇帝这业务他纯熟,而且还是同一个大越副本,相信难度总不会高于扶持一个没什么脑子的皇子。
两人低声耳语的说了一会儿话,直到陆明琛都将太子长琴本来冰凉一片的手都给焐热了。
原本就是借着解手的时间离开,宫中耳目众多,陆明琛实在不好在这里多留。
“你先回去吧,如果没有料错的话,上面很快就会赐婚了。”太子长琴也注意到了这一
点,捏紧了他那只握住自己的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真是不容易。”准确的来说,是在一起真不容易。
陆明琛自然是听懂了他弦外之音,叹气道:“是不容易。”见太子长琴看着自己,他顿了顿,牵着唇角笑了一下,低声对他说道:“不过我们这不是又遇见了,会好的,一定会好的。”他重复着,像是在说给太子长琴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太子长琴点了点头,放开了他的手,对他展露一个笑容,“去吧。”
陆明琛往前走了几步,顿住脚步回过了头。
原先已经沉寂下来的烟火又再次升上了天际。
千树银花星似雨,照亮了夜色,也照亮了太子长琴温柔平和的眼眸。
陆明琛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张开唇对他道了一声别,才缓缓地迈开了脚步。
几日后,延和帝赐婚的旨意就下来了。
婚期定在了年关之前,十二月的二十日。
接到旨意后,不同于家中众人的喜悦,陆明琛则是出神的想道:又是十二月。
犹记得当年他和长琴初遇以及成亲的日子,也是十二月的中旬。
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