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的记忆力不错,更兼陆明琛着实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人,因此他很快就想了起来。
“他是定南将军。”陆小凤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没想到他竟然出现在了这里,莫非是朝廷上派来的差事不成,难道还与藏宝图有关?”
花满楼的脸上露出愕然的神色,惊讶而喜悦,“陆哥?陆哥竟然来江南了。”
捕捉到花满楼对于陆明琛的称呼,陆小凤有点儿奇怪:“陆哥?你认识这位大将军。”他能认识陆明琛,是因为他几年前曾经在京城停留数月。那时候,正是多事之秋,蛮族来犯之时。陆明琛出征那天,他也在众多百姓中,目送着这位将军离开城门,任是谁也不曾想到,几年前这个年纪轻轻的青年,会成为让蛮族人闻风丧胆的杀神。
陆小凤虽是江湖浪子,玩世不恭。和许多江湖人相同,他也未将朝廷真正放入眼中,但对于陆明琛这类保家卫国的将士,他却是一千个一万个敬佩。
“家母正是永安侯夫人的大姐。”花满楼眼中带着愉快的笑意,“小时候陆哥的身体很不好,太医说江南气候宜人,适宜休养,姨母就把陆哥送到了花家。”
他是花如令的幺子,出生时,前面几个哥哥都已经长成,与他的年龄差距颇大。几个哥哥
对待他极好,但是他和他们并不能玩到一起。说起来,花满楼那时候还是寂寞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陆明琛的到来。
陆明琛大花满楼六岁,说起来相差并不是太大。花满楼是性格安静,陆明琛也是喜静之人,两人同为天资聪慧的孩子,相处得十分不错,因此即便是到了如今,花满楼对于这个表哥的记忆和感情还是十分深刻的。
青梅竹马啊,陆小凤恍然大悟。他想起刚才走进门的两个人,心中喃喃道:他看起来不大好啊。那样的脸色,绝不该是一个健康的人所拥有的。
陆小凤:“花伯父大寿在即,他大概是为了此事而来吧。”
“陆哥辞官,我已有所闻,只是没想到他会离开京城来到江南。”花满楼点点头,站起了身。
他找小二了问清陆明琛的房间号,不过却没有立即去找陆明琛的想法。
在冰冷的雨水浇过之后,洗个热水澡是件再应该再舒适不过的事情了。
这个时候去打扰,未免太过失礼了。
正如花满楼所预料的那样,刚才浑身湿透的陆明琛一回房间,便立即叫水洗个了澡。
沐浴更衣完毕的陆明琛坐在床边,也许是他大病未愈的缘故,即便是热腾腾的水汽,也没能将他的脸色红润几分,反而是如同纸片一样的白。
由于刚洗完澡,陆明琛并未束起头发,刚擦干的头发有些凌乱,几缕散落在他的颊畔,倚在床榻旁边,显得他罕见的带了几分柔弱。
“你刚才不该就那样出去的。”太子长琴坐在他的身侧,面色平平淡淡,甚至连眉头都未曾皱起一下,可陆明琛就是知道他生气了。
陆明琛蹙着修长的眉,点漆似的眼睛凝望太子长琴,眼神幽静,似乎是在思考着让他消气的办法,清隽的眉宇间不知不觉带了几分忧郁的神色。
他不喜欢看陆明琛皱眉的样子,尤其是当他露出这种忧愁的神色,太子长琴的心绪会不由自主因他而牵动,仿佛有谁在他的心口拧了一下,隐隐约约的作痛。
太子长琴叹了一口气,道:“我没在怪你。”他只是在担心,担心陆明琛的病情会因此加重。说他见死不救,心肠恶毒也好,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希望陆明琛去救那个孩子,然而谁让他放在心上的——就是这么一个光风霁月的人。
“你刚才用了内力?现在感觉如何?”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陆明琛。
陆明琛张开手臂,伸手一拦,将对方拥入怀中,下巴抵在他的头顶上,轻轻的摩挲,低声道:“我刚才没用内力,不过是巧劲罢了。”不过终究是运了气,现在肺腑正在隐隐作痛,不剧烈,却也无法忽略。陆明琛本就是擅于掩饰的人,没让太子长琴看出端倪来。
“别担心,我没事。”他抬手抚了抚太子长琴的头发,轻声道:“再过几日就是花家家主的大寿,母亲信中特意提过,让我们两人去问候一番。”他把他搂得更紧了一些。
“好。”太子长琴叹了一口气,眼里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你日后多加小心,不要任意行事了。”
这话把他训得跟个三岁孩子似的。陆明琛笑了笑,低头在他的唇角落下一吻,颔首道:“都听你的。”
……
花满楼有一座自己的小楼。
小楼里装潢和摆设很简单,本应该给人一种冷清单调的感觉。
但因为这小楼里正在盛开的鲜花,还有坐在窗前面带微笑的白衣青年,一切就好似在瞬间染上了温暖的色调,又如何会显得冷落。
“陆哥,喝茶。”花满楼微笑着给面前的青年斟了一杯茶,他虽是瞎子,但做起这样的事情来却与常人没有什么两样。
陆明琛也不跟他客气,接过了茶,小啜一口。事实上,面对这个记忆中的玩伴,他有些不知如何开口的感觉,好在对方是个极容易相处的人,即便陆明琛不开口,他也绝不会让两人之间变得尴尬。
昨日那样的滂沱大雨,到清晨的时候就已经停歇。不过春寒料峭,即便没有了雨,空气却也还是阴冷湿润的,叫人从骨子里的发寒。
一阵风卷着湿气而过,顺着半开的窗户毫不客气的涌了进来。
被冷风一激,原本被陆明琛刻意压制的气息顿时泄漏了出来,胸口忽然一阵绞痛,以陆明琛的坚忍,这阵痛楚竟叫他忍不住弓下了腰,扶住了一旁的木桌,低头咳嗽了起来。
木桌不大又轻,在他这一番动静下,往前偏移了几寸,擦碰着地板,发出“刺啦”尖锐的声音。
“嘭”的一声,原本放在木桌上的茶杯顺势掉在了地上,碎了个四分五裂,淡褐色的茶水四处飞溅,打湿了陆明琛大片的衣襟。
咸涩的铁锈味在陆明琛的口腔中蔓延开了,咳嗽渐渐停歇,他回过神,张手掩住唇畔,看着这一片狼藉,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花满楼已被这短短几秒内发生的事所惊到了,并非因为这散乱满地的茶叶和白瓷碎片,而是因为陆明琛的身体。
他知道凡是从戎之人,必定会落得一身的沉疴,但听陆明琛紊乱的气息,并不像是一般的疾病。
他蹙起眉头,站起了身,伸手扶住因为刚才的疼痛有些脱力的陆明琛,“陆哥,你……七童冒犯了。”
陆明琛并没有回答,其实是他此时根本听不清花满楼在说些什么,此刻他的心肺犹如一把利刃横在了当中,不断地搅动着他的心口,痛得他面如蜡纸,毫无血色。
花满楼比不得那些久誉江湖的神医,但他的医术其实也算不错,至少比一般医馆里坐堂的大夫要好得多。
他的手搭在了陆明琛的脉搏之上,神情变得越来越凝重。这脉象,极为杂乱无章,混乱不堪,绝非一般的伤病。
“陆哥……”花满楼放下手,脸上满是忧色。感受到陆明琛的隐忍疼痛苦,微抿唇角,抬手点住了对方身上的穴道。
他扶住陆明琛靠过来的身体,将对方在小楼的客房里安置好,自己坐在房间的椅子上,轻轻地皱起了眉头。
故友久别重逢,本是一件再令人欢喜不过的事情。只是得知故友身染重病的消息,这层本该留存于心中的喜悦,此时被冲了个一干二净。
黄昏已至,当太阳落下,原本明亮的小楼霎时变得昏暗了起来,仿佛因为主人眉间的愁绪,而落了一层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