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杨姨奶奶挨了打, 一院子的下人都等着看笑话,过了几天后见段老爷和段章氏都没吭声才知道她早就失宠了。之前二姐进门时, 小杨姨奶奶怀了孩子又是老太太给的,后来她又生了儿子, 又被带去老宅见老太太,从老宅回来后又被段章氏搁在自己院子里养。段家的下人们看着倒都觉得她大约是比二爷的正经媳妇还要贵重的人。这下一看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大家挤在一起时都拿这件事取笑,又听说如今在二爷的院子里她连个姨奶奶也不是了,人人叫她时,只叫明月了。
等小杨姨奶奶搬好了,张妈妈过来说人是都搬进去了,只是屋子里的家具什么的不够用。
张妈妈问二姐:“要不, 去找太太?”
二姐摇头, 她可不愿意去看段章氏的脸色,就说:“这事嘛,交给王家父子去办吧,尽快弄来。东西不必多好, 只要能用看得过去就行。”
张妈妈笑道:“可不是, 咱们也不是有钱人啊。”第二天找到天虎说,“去弄些桌子椅子柜子什么的。”
天虎摊着手笑:“张妈妈,钱呢?那桌子椅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张妈妈虎着脸说:“钱没有。”
天虎继续笑:“那我就去偷来。”
张妈妈照着他的头打了下:“你个不学好的!”天虎缩着脖子让张妈妈打,仍是赖皮样子的笑说,“不给钱也不让我去偷,那这事我办不了。”
张妈妈这才从怀里掏出半吊钱来,天虎拿着钱颠颠说, “这可做不出什么好的来。”
张妈妈扬扬下巴说:“能要多好的?又不是多值钱的人。”
天虎凑过去问:“您也给我透个底,这柜子什么的是给谁用的。要是二奶奶屋子里的人,我怎么着也要送些好的来。要是那不相干的人,我不也用多花力气。”
张妈妈伏耳过去:“是给二爷的妾用的。”
天虎一听就笑了,把钱扔回张妈妈怀里说:“给那些人用的,一文钱不用花我就能给你扛来!”
张妈妈连忙拉住他说:“小兔崽子想干什么?这东西摆出去也是二奶奶|的脸面!”
天虎眯着眼睛笑:“我知道!您放心,等我给您扛过来你再看!”
张妈妈还是把钱塞给他,说:“反正也快过年了,给小五买些好吃的玩意。钱你看着用,要有不够的再过来找我。”
天虎拿着钱笑:“那我替那个小兔崽子谢谢您!”
张妈妈追着他要打,几步没赶上让他跑了,跺脚骂道:“浑小子越来越混了!真不愧是你爹的种!”
自从红花嫁给宝贵,这前院的下人对二姐屋子里的人就更亲热了,连带着天虎和小五兄弟两个的人缘也跟着水涨船高。天虎又是个特别爱仗义的,红花没嫁宝贵时弟弟哥哥大叔就认了一院子,现在更是不得了。大白天的正干着活,说溜出去跟看门的打了声招呼就跑出去了。前院处守门的既不愿意得罪二奶奶带来的家人,也不愿意得罪宝贵,见他大白天不干活溜出去倒招手喊道:“给我带二两酒回来!”
天虎答应着跑远了,路上买了一小壶酒,提着就跑到他爹那边去了。
王大贵要替二姐看铺子和庄子,就在附近赁了个空屋住。只是房东找他收房钱时总也找不到人,家里只有一个漂亮媳妇在,他一去那漂亮媳妇就拉他进屋喝茶,吓得房东夺路而逃。住了快大半年了,一文钱都没收他的。
天虎进门时桂花正坐在门前洗菜,旁边一圈大妈大婶。一见他来,桂花连忙甩着手站起来说:“天虎来了?快进来!你爹这会儿不在,进来喝口水吧。”
旁边的大妈就问桂花:“这人谁啊?”
桂花一边推着天虎进屋一边得意笑道:“这是我大儿子!”
“啊?”大妈傻了。
天虎喷笑,低头进屋,见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转脸把酒递给桂花说:“那娘啊,我去找我爹吧?”
桂花听天虎叫她娘,喜得脸上直放光!一时连话都不会说了,在屋子里转圈道:“没事,没事,你爹到了饭点就回来了,谁知道他到哪去了。”让天虎坐下后又跑去灶下端来几盘剩菜,说,“你先坐着吃,我给你下面去!”抬脚出屋又停住,转回来说,“要不你中午别走了,就在这里吃吧。我给你做好吃的!”
天虎眯着眼睛笑,也不说好不说不好。桂花当他答应了,转身欢喜的出去,东家摸两个鸡蛋西家摸把葱,又到外面街上找那买卤肉的切了二斤猪头肉,又顺了两根猪尾巴提回来,见路边还有个菜摊,她蹲下挑挑捡捡的,拿了几个土豆又顺了把青菜,把这么多东西提回了家又跺脚道:“我去买条鱼!”
等王大贵一步三晃的回来吃中午饭,就见他大儿子坐在桌前喝酒吃菜,面前摆着两个碟子,后面灶下桂花正忙得脚不沾地。
王大贵坐下,拿过天虎跟前的酒杯抿了口酒,眼睛瞟着灶下说:“怎么样?人不错吧?”
天虎点头:“是个会过日子的人,这个娘叫得不亏。”
王大贵神仙样晃晃悠悠的点头,天虎把张妈妈交待的事给他一说,他笑:“这还不简单?找几样旧的刷一遍新漆就行!一个大子不用花。今天下午我去找人,刷上漆晾一夜明天一干下午就能送过去。”
天虎也是这样想的,两父子正商量着,桂花把热菜一样样端上来了。她原本也是个手巧的,侍候吴老爷时因为生不出来孩子,也怕日后老了就没下场了,特地学了一手好针线好厨艺。今天又是想讨好天虎,更是下足了工夫。
桌子上一道凉拌萝卜丝,一盘油炸花生米,一大海碗的猪头肉,她又特地做了道烩鱼,溜了个土豆片,又拿鸡蛋、青菜、豆腐做了卤,做了炸酱面。
这菜一端上来天虎可不跟他爹客气,一筷子下去就挟走了半扇的鱼,王大贵急得在桌子底下跺他:“兔崽子!不知道让着你老子点?”
桂花只是坐在一旁笑,天虎见她不拿筷子,说:“咱家没那么些规矩,你也过来吃吧。”
桂花连忙摆手,直说灶下还有,她一会吃点就行,王大贵说:“去吧,当着儿子的面不摆那些没用的。”
桂花眼眶发热,低头去拿了筷子碗出来坐下,王大贵挟了块鱼肉放她碗里说:“吃。”又挟了筷子猪头肉给她。
三人把饭吃完,桂花收拾碗盘,王大贵带着天虎出门,走到井口说了句:“我跟儿子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了,晚了你不必等我们吃饭。”
桂花答应着跟着他们送到院子门才回来。
两父子转到收垃圾的人家,找到些破柜子旧桌子,挑着还能看的借了辆板车拉走。王大贵硬扯着要给那一户人家钱,那家的人死活不肯收,连推带搡的说:“王大爷你这是骂我呢,你这是骂我呢。我收谁的钱也不能收你的啊?再说这东西都是我捡来的,本来也不要钱。”
王大贵说了声谢,又说日后一起喝酒,那人高兴的又帮他们把板车推到附近的木匠家,几趟把东西扛完,木匠说正好有一个活,那漆本来就用不完,一起漆了也不费事。一边叫小工来把柜子、桌子、凳子摆到院子里,又拿漆出来兑好,使唤着小工去漆,扯着王大贵要喝酒,又拉着天虎说这就是你儿子啊。
几个人坐下打牌,快天黑时王大贵看东西漆得差不多了,就说过两天再来取,让木匠不用急。木匠拍着胸脯说明天下午就给王大贵送去,又扯着二人不许走,说正好晚上了就在家里吃吧。王大贵连连推,说家里都做好了,又指着天虎说他主家还等着他回去,晚了就该挨打了。
父子两个回了家,桂花正站在门口等着,一见两人回来就急道:“都这个时候了,天虎回去不会挨打吧?”
天虎肚子里快笑断肠子,脸上却苦着说:“娘啊,都是爹害得我,这下一定会挨打了!”
王大贵上去一脚踢得他向前一个踉跄:“兔崽子你就会说你老子的坏话!”
桂花更急了,回屋拿了个包袱说:“我就想是这样!赶着烙了几张饼给你带着,旁边你大婶家有条驴,一会儿你骑着走!”
天虎接过包袱桂花已经到邻居家去借他们的驴了。等天□□|上了驴笑眯眯的对桂花说:“娘啊,那我就回去了。”
桂花答应得极快,美得两只眼睛都笑成了条缝,又说:“我给小五做了点甜花生,放在包里了,到了那边你记得给他。”
天虎一边答应着一边扬鞭赶着驴走,看到桂花和王大贵就站在那里看着他走,一直到都看不见了天虎才扭回来坐正,打开包袱一看,桂花给他烙了五张葱油饼夹着葱花蛋和咸萝卜条,还有一个小口袋,装着满满的花生,捻一个出来看,上面好像是裹了面又用油炸过,扔嘴里一尝倒是透着股甜味。
天虎笑着自言自语道:“这个娘倒知道心疼人。”回了段家把花生给小五,说,“这是咱娘给你的。”
小五打开口袋抓了一把就往嘴里塞,一边说:“又有娘了?”
天虎蹲下也从小五怀里的口袋里掏花生吃,一边点头说:“嗯,又有娘了。”
等屋子里都收拾好了,家具也都摆上了,二姐叫来张妈妈说:“把人都叫过来,我也该见见了。”
红花嫁人了,临走前把箱子钥匙都给她了。在那之后她就没把钥匙再给另一个丫头,而是自己收着了。因为她觉得自己也该管点事了。这几个月过得着实糊涂,是怎么回事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在吴家明明事事都好,可到了段家之后她才发现其实自己事事不行。在吴家时,她觉得自己挺厉害的,能跟着吴老爷学管家里的事,吴家银钱账目田地名册样样她都见过,她一开始认字学字就是用账册,写下的头一笔就是把庄上交回来的六十四两六厘的钱入进账内。
所以她觉得自己挺能干的。
可是嫁进段家后她才明白自己其实一点都不能干。段家门里的事比吴家复杂一百倍。
她明白过来了,她在吴家能干是因为有吴老爷在后面给她撑腰,屋子里的婆子丫头们都乖乖听话是因为有吴冯氏在上面压着。
仓促出嫁,屋子里一下子多补了几个丫头婆子,事情也多了起来。跟新来的几个人比,她自然是觉得张妈妈和红花更亲近些。米妹青萝几个都是后来买进吴家的,比不得出身吴家屯的婆子丫头,就是下人中间也要讲个三六九等。
二姐冷眼看了几日,心里清楚对那些婆子们不能硬顶着来,只能软和着慢慢笼络。而米妹几个小丫头,就是让她们出来管事拿权也服不了,何况经过红花这件事后二姐又明白了件事,就是丫头们日后总会出嫁的,既然留不住她们,这也就没办法信到底了。
她也没别的办法,出了门她更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一个,离着吴家远了,没了吴冯氏和吴老爷在上面压着,她突然不知道怎么对屋子里的下人了。
怎么着才能让她们对她忠心?
她想来想去,人是越来越软和了,对着婆子和丫头们也是越来越好说话了。她知道这人心不是那么容易得的,不是说当面这些丫头婆子们低头了,听话了,她们的心里就真的是这么想的。她不能用打用骂让丫头婆子们顺从她,那是最笨的做法。
她觉得人心换人心,她对她们好,工钱上也宽裕些,她们知道在她手下能过好日子,自然会老实呆在她这里的。
暂时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不过她也知道自己该狠心的时候就要狠心些,毕竟光软和就只剩下让人欺负了。她决定要是有人不服管教,有二心,她不多打骂,立刻就会将人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