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南院的几天里,她真的觉得段浩方算是个不错的男人了。他会哄她,愿意哄她。她看着他慢慢逗她,怕逗恼了,逗过分了,一直看着她的脸色。
他有这份心,她要是愿意接下来,两人日后好好过,不是也挺好的吗?
二姐刻意没有去深思那些妾的事,她告诉自己,要在这里活下去就要接受这一切。都说入乡随俗,这么些年了,她在吴家也算是看过那些事了。妾什么的没什么可怕的,只要她能栓得住段浩方,就像吴冯氏栓住吴老爷那样,那些妾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从那天起二姐就打定主意要跟段浩方过一辈子了,他就是她的丈夫。
可怎么栓住一个男人,一个古代的男人,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见了吴冯氏自然想多学两招,一边暗恨自己早几年怎么没想过这个!
她抓着吴冯氏问,吴冯氏就赶紧抓着二姐好好的教了一阵什么叫从夫,听得吴二姐一头的冷汗,这隔着几百上千年是不一样!她听着吴冯氏的意思是她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又是从大门抬进去的正室太太,就是在屋子里面也要有自己的架子。男人的话不能全听,也不能不听。二姐是越听越糊涂,这是让她顺着他啊还是不顺着他啊?
吴冯氏也不知道要怎么说,跟吴老爷之间怎么相处也是她自己慢慢悟出来的,慢慢号准了吴老爷的脉,知道在他跟前怎么说话,怎么让他喜欢,怎么发脾气他也不会生气,可这个一时半刻说不清楚。
吴冯氏叹气,只能把当年她娘教给她的话原样又学了遍。娘当时说屋子里不能没有人,但也不能让哪个真抓住了男人的心。她是正经太太,又是大家出身,绝不能学那下流村妇的做派。
吴冯氏又小声告诉她,吴老爷把那一屋子的妾都卖了。
“都卖了?”吴二姐捂住嘴,吃惊不小。
吴冯氏眯着眼睛甜滋滋的笑,这可不是她搞得鬼,刚听说时也吓了一跳,问吴老爷,他抱着她说:“我也老了,还玩那些花哨玩意干什么?咱俩好好过不就行了?你再给我生个孩子,咱就好好把孩子养大,这辈子我就什么都不求了。”
吴二姐想起晚上来的大夫,之前吴冯氏怀孩子吃不下东西,谁知吴老爷悄没声的把大夫都请来了,大夫开了两副开胃的药后说这个还是能不吃就不吃的好,最好还是食补。
二姐叹了口气,靠着吴冯氏说:“爹知道心疼人了,娘你的日子终于熬出头了。”
吴冯氏也叹了口气,这日子她真的是熬出头了。想想以前在老太太跟前侍候的日子,再想想以前的吴老爷,她拍着吴二姐的手说:“二姐啊,这男人啊,一时不好不要紧,只要他能改好,这日子就能过下去。咱们女人嫁了人就没别的想头了,他是个好的,咱跟他过一辈子,他不好,咱还在要跟他过一辈子。”她看着吴二姐,发愁道:“你要想办法让自己过得舒服了,别总犯倔。”二姐心气硬,有一半是吴老爷打小教她管家养出来的脾气,另一半好像是她从胎里带出来的,就有那么股子不肯认命的邪劲。比起大姐,吴冯氏更担心二姐。女人还是软和点,日子才好过。心气高不代表有那个命啊,不软和点,这路自己就先走死了,回头再自己把自己气死,那何苦来呢?横竖都是过日子,会熬的人才能熬到最后。
母女两人安睡一夜。一大早吴老爷就端着一个还冒着热气的瓦罐来敲门,两人急慌慌的起来披上衣裳,二姐都出嫁了自然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让吴老爷进来瞧见她未梳洗时的模样。等收拾好开了门放吴老爷进来,吴冯氏气得半恼,拧着吴老爷胳膊上的肉说:“你就不会晚点再来?二丫头如今都嫁了人了!你一大早过来敲门,脑子让狗吃了!”
吴老爷一边答应着:“狗吃了,狗吃了。”一边把瓦罐放下,后面冯妈妈这才赶上来送上碗勺,吴老爷揭开盖盛了一碗给吴冯氏捧到跟前去,扑鼻而来的熟悉的香气让吴冯氏一下子傻了。
吴老爷催她:“吃吃看,这回想吃不想吃?”
吴冯氏哆嗦着手拿起调羹舀了一勺吞下去,眼圈立刻红了,吴老爷拿着帕子给她擦泪,拍着她的背说:“好吃就吃,哭什么!”
吴冯氏一边掉泪一边笑:“好吃,好吃。”推开碗扑到吴老爷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吴老爷还端着碗,怀里又抱着她,急道:“乖啦,乖啊,咱先吃,吃饱了有劲再哭啊。”又看到二姐还在一旁,说吴冯氏:“你还说我,二丫头还在屋子里呢,你哭什么!不嫌难看了!”
二姐转头就溜出去了,冯妈妈跟着后头也出去了。两人到了外屋,二姐回头瞧冯妈妈的眼圈也红了,拉着她出外屋到廊下,问:“那是什么?”
冯妈妈擦着泪笑:“…那是太太小时在家时吃的汤,小时候太太一病了不肯吃东西,老太太就给太太做这种汤吃。”转头见二姐仍不明白,冯妈妈说:“太太这几天都不爱吃东西,谁知道老爷居然特地让人到太太老家去把老太太以前用的灶下的厨娘找来了。原本想着还要过个把月才能找来,结果那厨娘的女儿嫁得离咱吴家屯近,老爷就把她一家子都买了过来,专给太太做菜吃。”
屋子里吴冯氏正在折腾吴老爷,揪着他的衣裳又叫又骂又哭又闹,十几年前的事都翻出来了,吴老爷纳妾,不理她,不管女儿,老太太欺负她也不管,吴老爷放下碗搂着她连天哄着。
“我不是都卖了吗?以后就咱俩过,好不好?”
“别哭别哭,怀孩子时不能掉泪!以后坏眼睛!”
“好了,好了,不哭了。乖乖啊,你是要把我的心肝都揉碎了啊。我的祖宗奶奶。”
吴老爷哄着哄着,抱着吴冯氏竟笑起来,吴冯氏举着拳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捶他,哭得浑身发抖,吴老爷扯过被子包着她,两人倒在炕上,靠在她耳朵边掐着嗓子呓呓呀呀的哼。
我的小心肝,你可别掉泪,爷的心都被你哭碎了。
吴冯氏被他逗笑,吴老爷给她擦泪,得意道:“笑了?”吴冯氏软绵绵一拳捶上去,吴老爷呜的惨叫一声,抱着她摇晃:“心肝啊,真是我的心肝啊。”
吴冯氏伏在他怀里,泪还止不住,吴老爷一下下给她擦着,叹气:“多少年的事了,你就这么存心里?不嫌累啊。”
吴冯氏扭头,她苦。
吴老爷贴着她的脸软声道:“乖乖,我错了,上半辈子咱不说了,下半辈子我就对你一个人好,好不好?咱俩好好过,我把你放心上,心上只搁你一个人,好不好?回头咱俩闭了眼,我让人把咱俩埋一块,躺一个棺材,好不好?啊?”
唉,怎么又哭了?
吴冯氏抓起吴老爷的手放嘴里狠狠咬着,脸上的泪还没干呢,吴老爷呲牙裂嘴的逗她,哄得她噗哧一声笑了才举起带着牙印的手吹了吹叹道:“你要真爱吃,我就剁下来给你吃。”吴冯氏不吃东西又吐这件事可真让他为难死了,本来年纪就大,这生孩子又是过鬼门关,现在还弄得吃不下东西了,瞧着吴冯氏瘦伶伶的模样就让吴老爷心里怕得直发颤。
吴冯氏听他这样说,又见他脸上露出愁容来,拉过他的手冲着刚才咬的牙印吹了吹,劝道:“我都生过四个了,你还怕我不会生是怎么着?只管安心的等着孩子落地吧!”
吴老爷陪着她笑笑,心里却仍是不安。又想起进来的事,忙说:“你猜段二带了什么过来?”
吴冯氏见他这么高兴,捧场的猜道:“是什么好东西?必定是酒!”
吴老爷摇头,说:“酒值什么?他给你带了几十包上好的阿胶!看看,这不是好东西吗?”
段浩方这次回来娶亲是下了大本钱的,早就将回门礼准备好了。十六个箱子里,有四个大箱子里是上好布料,都是给吴冯氏和吴老爷以及两位少爷准备的。给吴冯氏备的是从南方买回来的上好的阿胶六十盒,吴老爷一瞧见就喜欢了,正好吴冯氏又有了身孕,又不爱吃东西,阿胶听说给妇人吃是极好的补品,回头再问问大夫看怎么做给吴冯氏吃。
而给吴老爷的是他碰巧找到的几块虎骨,段浩方在前面开了箱子捧出虎骨送到吴老爷面前时,他可真是又惊又喜,捧着看了半天,觉得段浩方实在是会办事。
段浩方也没忘了两位小舅子,给敬泰带的是一方砚台,十块云鹤轩的上等墨,给敬贤的也是一样,想他五岁差不多该请师傅了,干脆送一样的。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吴冯氏又有了喜,见吴老爷立刻就要拿阿胶给吴冯氏做了吃,立刻说这东西有药性,还是先问过大夫有身子的人能不能吃,有没有什么冲撞的再说不迟。
吴冯氏记得在家时娘也吃过阿胶,对妇人的确是极好的东西。至于怀孩子的时候能不能吃也不知道,就对吴老爷说:“还是问过大夫吧,我也没吃过这个。”
吴老爷叹了口气,上炕抱着吴冯氏说:“段二现在这样,看着还是不错的。”
吴冯氏听他这样说,就把二姐刚才告诉她的段二这几天都没去别人的屋子的事说给吴老爷听,她说道:“看这个样子,最少他是个知道分寸懂规矩的人。”
吴老爷倒不知道这件事,听了倒皱眉:“他这样能忍,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吴冯氏没想到这一层,听了怔住了。
吴老爷盘算了会儿,对吴冯氏说:“你要给二丫头交待一下,对段浩方只能软和着来,不能硬顶!该退的时候就退一步。”
吴冯氏见吴老爷这样倒害怕起来,抓着他的手急道:“不会有什么事吧?”
吴老爷见她害怕,忙宽她的心:“我也只是这么一说。对那心气硬的人还是要哄着的多些,反正二姐嫁给他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让她多顺着点丈夫也不是坏事。”
吴冯氏点头,深吸一口气道:“回头我就交待二姐。”想了想说,“张妈妈也要交待一遍,那些下人也不能在段二面前拿架子!”吴老爷闭上眼睛想,教女儿的事自然是交给吴冯氏,只是他这边也要做点什么才行。里外都把住,二姐那边才不会出事。
不如,再把王大贵叫过来嘱咐一遍?吴老爷心里盘算起来了。
吃过午饭二姐眯了一会儿被张妈妈叫起来:“该走了,现在走也要到后半夜才能到呢。”
二姐被张妈妈推着换了出门的衣裳,前脚出屋子就开始掉泪。红花过来扶着她劝道:“姑娘别哭了,回头让太太看到又该难过了。”
二姐擦擦泪,吴老爷出来送她:“你娘睡了,我没叫她,省得又哭起来。快走吧,过段时间我去看你。”话音未落冯妈追过来说,“太太醒了!正找二姑娘呢!”
吴老爷连连跺脚,推着二姐又回到吴冯氏的屋子里,一进去就见吴冯氏正坐在炕头掉泪,吴老爷过去扶着她说:“我就知道你一定又该难受了才不叫你起来的!你现在的身子不能这样!”
吴冯氏软软的推开他,带着重重的鼻音哭道:“你都不让我见我闺女最后一面!你怎么这么狠的心!”
吴老爷急着给她擦泪,听了这话苦笑道:“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快打嘴!”见她哭个不住,扯过二姐说:“你陪你娘说说话。”又见二姐也是一脸泪,又气又笑:“得了!又不是日后见不着面了?别哭了!”又嘱咐二姐道,“陪你娘好好说话,别再招她了!回头哭多了伤眼睛!”
二姐答应着坐到吴冯氏身旁,吴老爷避出去让她们娘俩说话,
吴冯氏见吴老爷出去了,也不再哭了,胡乱擦了两把泪就赶紧抓着二姐又说了一通。只觉得说多少都不够,怎么教都舍不得放她出去。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出嫁时的事。
娘当时握着她的手说:“你带了大笔的嫁妆过去,咱冯家的势在这里放着,想那吴家人不会不给你面子。说到底是你下嫁,图的不过是他家人口简单,就一个儿子一个老娘,吴大山的爹又给他留了半座山的地,你嫁过去不会吃苦,他们反而要捧着你。你也要拿出架子来,对吴大山不妨多顺着点,记着别在男人面前摆娘家的架子。对那个老太太嘛,只管供着她吃喝,图个轻松就行。只是你可以给他们钱,却绝不能把你爹给你陪嫁的庄子和铺子交出去!不管他们怎么说,这是你最后的依仗!日后就真是咱嫁错了,不靠男人自己有钱这日子就还能过!”
冯太太说的不假,吴冯氏刚嫁过来也过了两年轻松日子,不光吴老爷喜欢她,吴老太太对她也不差。后来生不出儿子这日子才变得不好过的。
这嫁过才知道婆家门里的事是怎么回事,吴冯氏说了这些后仍觉得没说到点子上,几乎想把所有的一切都灌到吴二姐的脑子里去。扯着二姐的手叹道:“我说得多你也不明白,这过日子也不是拿尺子比着来就能过得好的。家里给你盘算得再好,这日子还是要你自己过。”说着又想起嫁得远的大姐,擦泪道:“横竖你离得近,日后有什么想不通的事让人递个话回来,我给你办。”越说越难受,拉着二姐抱到怀里,像她还是个小孩子似的哄道:“有娘在这里呢!娘护着你。”
二姐眼圈发酸,嗯了声钻吴冯氏怀里趴着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