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四爷, 大名是冯希鹏,跟吴冯氏是一个娘, 上头有两个哥。吴冯氏是她娘的第二个孩子,又是个女儿, 从小就捧在手心里疼爱。冯四小时候还记得吴冯氏出嫁时的热闹,那天他穿了新衣裳,吃了好东西,然后就记得娘哭得很厉害,说姐姐走了。
他对吴冯氏没多少印象。
两年前老夫人一场大病,险些没熬过去,能起床后就想起了唯一远嫁的吴冯氏, 说也不知道这些年她过得怎么样了。其实老夫人常常念叨吴冯氏, 冯家大爷自然也把这个妹妹记在心里,等到吴大姐和吴二姐都出嫁了,她也生了第三个儿子后,冯家自然认为她过得很不错, 走动的就少了。
老夫人这一病就把这个事又给提起来了。半年前有信来说吴敬泰休了四年未生子的谢氏, 老夫人掉了两滴泪,要大儿子想办法。冯大爷把这个事交给了自己的夫人,这人品要好,模样要好,可既然是要嫁到乡下地主家,家世就不能太高,免得吴冯氏回头再受儿媳妇的气。
这可把冯夫人给难为住了, 把周围能扒拉的人中都给扒拉了一遍也没找着合适的,冯夫人就天天把这个事给悬在心上,她还就不信了,难不成就找不着了?
也是赶巧了,有一家姑娘来走亲,冯夫人听到这个消息一打听年龄合适,再叫人打听这姑娘的脾性,都说是好的,就是名声上有些妨碍。问为什么,说是之前定过亲的那一家人死了,结果在那一片坏了名声才让家里给送到这里来的。
冯夫人这下为难了,要是这姑娘真是个命中带煞的,她就是个天仙也不敢说给吴敬泰啊。她回去跟老夫人说,老夫人却不信这个,道说不定这就是那个有缘的,怕带煞,合八字!
合了八字后说没什么妨碍,冯夫人怕有个万一,把吴家上下包括吴老爷和已经出门的吴大姐、吴二姐的八字都拿过去跟这位姑娘算了,想着哪怕是有一点冲撞的地方都不要她。
结果也不知道是这姑娘生的时辰好还是吴家风水好,反正虽然不算大富大贵,可确实是平平安安一生吃喝不愁的命。
冯夫人动心了,请了那姑娘到家里小住,反正她也有两个女儿,好不好的一堆姑娘住在一起不就能看出来了?她又请了亲戚家的、朋友家的姑娘来,一院子七八个丫头天天挤在一起,说说闹闹,有点什么小脾气都能看出来,有不好的地方也能早点知道。
过了半个月冯夫人去跟老夫人说了,这姑娘有点心气,但懂分寸知进退,可能也是经过了那样的事,比起同年的姑娘来更稳重些,毕竟是大家出来的,教女儿有时比教儿子更用心。
冯大老爷就给吴冯氏去了封信,说了这个姑娘的事,问要不要说给敬泰。她一听可坐不住了,想亲自去看一看,上回谢氏的事她就觉得对不起儿子,这回可不想再出什么错。吴老爷不放心她出门,劝道:“你自己亲哥哥看好的难不成还不放心?”
这边冯夫人开始去这个姑娘的家打听,一打听才知道因为她被人传有克夫命,结果一家里的姑娘,包括亲戚家的都受了牵连,她爹娘怕她再带坏了家族中其他女孩的名声就把她送到这边来了,其实就是不认她的意思了,只要能把她嫁出去,不但陪送大笔嫁妆,连男方的人品家世也都一概不问了。
本来冯夫人还想着要是不行,就把冯家的名字拿出来,听说这姑娘名声不好时也想到这一点了,正好捡个便宜嘛。现在倒是正好了,虽说是不拘男方家世人品,可真是那种贫门小户也没人敢攀。
冯夫人就跟那一家照顾这姑娘的亲戚说了实话,明说也是一门远亲,虽然是白丁,可家中却有大笔的田产,姑娘嫁过去不会吃苦的。
那亲戚不敢做主,把信传了回去,结果是那姑娘的娘发了话,只要是对姑娘好就行!亲戚得了信就亲自来拜访冯夫人,还送了点礼,叹道:“如今也没什么好求的了,好一点的看不上我们,赖一点的又怕姑娘委屈。既然是冯家做这个媒,我们也能放心了。”
于是冯四就带着那姑娘来了,冯家如今是拍了胸脯打包票,哪怕这姑娘没说给吴敬泰呢,他们也负责把她嫁出去。
人来之前先送了信,吴冯氏算着吴大姐怕是赶不急,二姐住得近,这辈子可能就这一次机会了,能见见还是见见的好,就送信让她回来。
这天吴敬泰听人说吴二姐的车就在外头了,他一边往外跑着去接,一边让人去告诉吴老爷和吴冯氏。等他跑到村口,远远的就看见三辆车拖着一串烟尘过来,快到时停下,昌伟和昌福两人跳下来就向他跑过来,抱着他就喊大舅大舅,转眼间车也到了,停下,他拖着孩子走过去,车窗帘子掀开一条缝。
吴敬泰先是笑,然后眼圈就发潮,哽咽着喊了句:“二姐……回来了……”
二姐早哭得抬不起头说不出话了,一张脸又哭又笑的。
他把天虎赶上去,自己坐到车辕上赶着车进村,路上有人从车窗帘子那里看到二姐,不多时村里就吵嚷开了。
“二姑娘……”
“吴二姑娘回来了……!”
吴家大门前吴老爷正在等着,见车到就迎过来,先让昌伟和昌福跳下来,然后扶着哭得一塌糊涂的二姐下车,粗糙的大手在她脸上用力抹了两下,低声道:“你娘非要出来接你,赶紧进去!”
二姐低头答应了声,把泪胡乱擦了进院子,没走几步就提起被子一路小跑,刚进后院就大声喊道:“娘!”
吴冯氏几乎是立刻就出现在院门口了,也不知是二姐迎过去的还是吴冯氏过来的,反正她是搂到吴冯氏脸上就开始笑,眼睛里的泪不停往下掉。吴冯氏抓着她先在她背上狠狠打了几下,含着泪骂道:“你个死丫头!这么多年你就不知道回来看看?我打死你个死丫头!!”
后面跟着的昌伟和昌福都看呆了,跑过来的敬贤和敬宗也傻眼了,最后还是敬贤大了点懂事,扯着敬宗把昌伟和昌福叫走了。
冯妈和张妈赶紧劝着吴冯氏和二姐回屋再说话,昌圆在红花怀里一跳一跳的想往地上蹦,他是个不认生的,到了一个生地方见了一堆生人却一点都不怕。
吴冯氏瞧见了抱过来看了看,笑道:“我怎么瞧着像敬泰小时候?都说外甥似舅,真是一点不假。”
回到吴冯氏的屋子,她也让二姐去换衣裳洗脸,又叫冯妈去几个孩子那边看看,让他们别玩疯了,一会儿一起吃饭,让张妈去看着点把二姐的东西收拾一下。
“院子已经准备好了,是新盖的。”
二姐到底嫁出去了,这次回来又带着三个儿子,所以吴冯氏干脆让她住新院子,不像小时候似的跟她挤在一起了。
二姐洗了脸换了衣裳过来,看得出来眼睛还有点红有点肿,别的倒是都看不出来了。
她跟吴冯氏先说了会儿昌圆,又说了会儿昌伟和昌福,嘴里都是孩子经。吴冯氏就笑话她:“怎么?不跟我说你这几年受了多少委屈?娘在这里,你说给娘听,娘抱着你。”
二姐张张嘴又闭上,笑着摇头道:“哪有什么委屈?不都是过日子嘛。”
听她这么说,吴冯氏脸上的笑也没了,望着她半天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笑着叹了声:“……长大了。”
吴冯氏就跟她说一会儿吃饭让她见一个人。
“谁啊?”二姐问,心里想是那个四舅?这么快就要见?还以为明天才能见呢。
“是个姑娘家。姓顾,小名长欣。我打算把她说给敬泰,晚上你看看,替我掌掌眼。”
到了吃饭时,二姐就想既然要见外人,就不让昌伟和昌福出来了,谁知吴冯氏却道:“要真是进了咱们家的门,那就是一家人了,不必避讳。昌伟和昌福都是小孩子,没事。”
顾姑娘今年十七,长得不算特别漂亮,但自有一股气质在内,她一进来二姐的眼睛就亮了,第一眼看去这姑娘不错,配给敬泰正好。以前倒也不觉得,可是敬泰要真跟这姑娘放在一起,反倒显得他不够稳重,也不知这顾姑娘是哪家教出来的,小小年纪未曾出阁,竟然修得像见过大风浪般沉稳持重。
饭桌上有孩子在,虽然二姐从小教得昌伟和昌福不至于做出边吃边闹的举动来,可是到底也不会连一举一动都要求严格,连孩子本身的活泼都给打死了的教法。所以桌上挺热闹的。
吴冯氏和二姐就看,这顾姑娘是个什么反应。她看起来倒不像是鄙视或不耐烦,但也没有说热情的跟丫头婆子似的喂孩子吃饭,人家该干嘛还干嘛,就是对着昌圆看了好几眼,笑眯眯的。
晚上二姐跟吴冯氏睡一个屋,她说起这顾姑娘就不明白了:“娘你说,她是聪明啊还是有点冷漠啊?”
吴冯氏说:“从她来我就一直看着她,这孩子……应该是个懂事的……”接着就把她以前的事跟二姐说了,接着道:“她这个样不像是个心眼深的。从娘家到亲戚家再到咱家,她心里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怕是个认命,可又不那么甘心认命的。
刚了那样的事,她又寄人篱下这么几年,听人闲话受人排斥,连家都没法回了,也不可能像个没心肺的那样还笑得出来。就这么让人不清不楚的给带到吴家,她心里估计也不是滋味。
二姐也想到了,道:“……她该不会看不上敬泰吧?”她刚才都没想到这个,顾姑娘看起来倒像是官家或富户的女儿,吴家不过是乡下的一个地主,看着在吴家屯厉害,可在别的地方还是个泥腿子出身。
吴冯氏倒不担心这个,她说这姑娘懂事就在这里,要是她不嫁到吴家来,日后再想找跟吴家差不多的人家更难了。她现在是娘家不管,谁也靠不住,年纪也不算小了,也没什么好挑的了,吴家是她能遇上的最好的人家了。
她说:“她倒不至于看不上敬泰。”是不敢看不上。
二姐却想到别处去了,万一日后敬泰看上人家了,人家看不上他,两人之间那不颠倒了?该谁巴结谁啊?虽说顾姑娘好,可她心里却不希望自己弟弟服低做小的去看她的脸色。都说寒门娶妇,高门嫁女,她不想敬泰日后变成个怕老婆的。
她这么一说,吴冯氏笑了,拍了她一下道:“你这都想的什么啊?那女人进了门就低了一截,你都嫁过了还不知道?退一万步说,就是她真看不上你弟弟了,难不成咱吴家就在她这一棵树上吊死了?到时她要真这么不识相,我立刻就能办了她!再给你弟弟纳十个百个妾,看她还倔不倔!”
过了会儿她又生气了,又打了二姐一下骂道:“在你眼里,你弟弟就是那种耳根软的,见了女人就走不动道的?”
二姐知道自己想岔了,赶紧求饶,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才睡下。总得来说这顾姑娘不错,吴冯氏已经动了心要给敬泰了,趁着二姐在这里就挑个好日子把喜事办了,热闹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