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浩方进来的时候, 二姐一直在思考自己要是真让段家休回去会有什么下场。
不必说,吴家估计不会久留她, 要么是赶快再给她找个人家嫁出去,这回还要嫁得远些, 免得日后亲戚见面尴尬,怕是日后都不可能再有回吴家的可能了。要么,就是不嫁她也不可能让她一直住在吴家大院里,说不定会将她送到哪个庄子上去,美其名为‘散心’或‘休养’。
一转眼间,她在这古代也生活了快有半辈子了,嫁了人, 生了两个孩子, 体验了把婆媳关系。要说有什么收获,最大的大概就是学会了夹着尾毛做人,还有,别以为危险盖着压着就可以了, 要确认危险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才行, 不然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她要是早一点想通这个,荷花的事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她倒是不知道荷花为什么要害了那个孩子,但不管从哪一方面看这事得利的都是她,所以把她关在这里不算亏。若是她是老太太,心里只怕已经定了自己的罪了。不是说如果不知道谁是罪魁祸首,只要看谁得利最大就行了。
在这个家里能对段浩方的几个庶子有敌意的只有她,而荷花偏偏就是她的人。虽然她在老太太跟前说她没荷花的身契, 当时只是下意识用这话去撇清她跟荷花的关系,后来想想这话就是说了也没多大作用。荷花是吴家的人,这是毋庸置疑的,庶子死了,得利的是她的儿子,这也是毫无疑问的,那么这事不是她干的还能是谁干的?
想明白这个,二姐只觉得浑身无力。现在不管想什么办法让段家相信自己是无辜的已经不可能了,她只能尽量让这件事的影响变得最小。
首先,她被休的话不知道嫁妆能不能带走,如果不能——这个她实在不清楚,如果不能她就必须想办法让这些东西能够归到昌伟和昌福的名下,而不是让段章氏或二太太拿走。现在放在她名下的嫁妆大约有五间商铺,两间是吴老爷陪嫁的,三间是段浩方以她的名字开的。
那两间陪嫁的铺子是吴家的人在管,只要还是吴家的人在,那两间铺子回头等昌伟和昌福长大了留给他们应该不是难事。这事必须要在吴老爷还在的时候办,要是吴老爷不在了,轮到敬泰当家,到那时她被休应该也有快十年了,敬泰还认不认段家这个茬就难说了。
剩下的还有大约八十几亩的田,这个自然也是两个儿子平分。段浩方要是娶了新妇,再有儿子,那昌伟和昌福大概以后到手的大概只有她的嫁妆了,既然没有什么当家的分别,干脆平分最好。
另外那些嫁妆箱子里的零碎东西,全部变卖了也就二百多两,首饰盒子里的小金条已经交待昌伟收起来了,压箱银她也早给兑成金子藏起来了。比起田庄、地和铺子,这些东西就是让人占了去损失也不算太大。
二姐理过这个便想回家后再嫁的事。
若是嫁妆能带回吴家,她再嫁的事就简单了,找个穷点的人家就行。下回再嫁人,她一定会把所有的事都攥在手心里,不会再以为守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就能过好日子!荷花的事绝不能让它再发生!
她猜等回了吴家,吴家会怎么处置她。不管怎么说,大概会先让她躲在吴家后院里住上一段时间,等外面说闲话的没那么多了再把她送远些再找个媒婆把她嫁出去。她想着想着笑了起来,她是相当了解吴老爷和吴冯氏的。在吴老爷眼中,没有什么比吴家更重要,不管是当年的二姐还是那个庶子,对吴家有用就捧起来,没用就扔到一旁。没有名字的二姐和在那之后没有声息的庶子都一样,当时她要是错了一步,大约就会跟那个庶子是一样的下场,而她是女子,一切只会更糟。
直到现在,二姐都不后悔教吴冯氏陷害敬齐。虽然这事要是放在现在,她必定不会去做,因为太冒险了,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现在看起来当时吴冯氏已经被那个庶子和小妾逼到绝路上去了,男人的心不在她身上,还摆明了要抬举那个小老婆的儿子而不顾嫡子,就算不那么做,也不可能比当时更坏了,做了,反而有一线生机。
二姐靠在床上,望着屋顶看,有时冲动并不完全是坏事,想得太多反而会错过机会。
那个荷花,若是她在进门之后就将她处理掉,不是顾忌着吴老爷的血脉这个事的话,也就不会有现在的问题了。
她闭了闭眼,现在后悔也晚了。
如果能再有一次机会,她一定会……!
门突然打开了!她从床上弹坐起来,背光下走进来的人是……!
“二爷……?”她怔愣的说。
那人走近她,先是上下用力打量了她几眼,然后才过来拉她的手,他说:“胡叫什么?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杜梅一时糊涂了,这个走进来的男人和十几年前他们在吴家初次见面的影子重合了。他落落大方的走过来拉着她的手走出去,当走到外面的一瞬间,阳光照在两人身上,杜梅脚下一重,像是重新踏在地上,眼前一时被阳光映成一片白,她眨了几下才看清眼前的人。
“……二爷。”她喃喃道。
他扭回头来仔细看了她两眼,有些慌了,左右看了眼,见四下无人才将手背靠在她额上试了下,他小声急唤她:“二姐!菱宝!你糊涂了?”
二姐
吴菱宝
杜梅的眼泪刷的掉下来,浑身的力气像是让人抽去,两腿一软往地上栽去。
段浩方本来见她两眼怔怔的就害怕,见她喊他‘二爷’更是担心,怕她这些天让人关出毛病来了,还没等走出两步远就见她额冒虚汗,脚下飘浮无力的往地上栽,赶紧抱住却险些让她给带倒,再一看,人已经晕了!
这下可把段浩方吓得声音都变了调,他打横抱起二姐往外走,边走边喊人过来,可一夜没睡没吃没喝的手脚也有些打晃,幸好有两个婆子闻声而来,赶紧过来帮着他把二姐送到了老太太那边。
老太太正等着段浩方领着二姐过来给她磕头,她也让人去接昌伟和昌福过来好一起吃顿饭,给这小两口压压惊,结果就听说二姐晕过去了。听了这个她本来在心里啐,觉得二姐真会找时机‘晕’,谁知等人送过来了,见躺在竹榻上的二姐脸色青白额冒虚汗整个人还在打哆嗦,婆子又是掐人中又是拿凉水又是拿醋灌都没用,段浩方坐在旁边,脸色眼见也跟着变白了,她也慌了,赶紧让人去告诉老太爷。
老太爷正在跟大老爷说话,段浩方回来的事大老爷也知道了,他听着信说段老爷领着段浩方过来了,故意等了约有一刻才过来,刚好在门口碰见一脸菜色失魂落魄的段老爷,他假模假式的拉着关心了两句,可段老爷竟像是已经失了心神一般,什么都没说就走了,他只好过来问老太爷。
要说大老爷没点私心是不可能的。孙子这一辈里段浩方眼瞧着比段浩守强,老太爷虽说对段浩守十分看重,可大老爷知道,他更看重人的能力,只要有能力,说不定日后段家外头的事真的会全都交给段浩方去打理,段浩守只会落得个‘守’着这个家这座宅子的下场。
这回段浩方的媳妇出事,虽说不能明着罚她,也不必多问前因后果,总之这是件丑事,段浩方怎么着也要跟着吃点亏什么的才算公平,才算是给家里人一个交待。前几日他都没来找老太爷说这个,一是因为段浩方人还没回来,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知道,他不能在不知道这个事到底有多严重的情况下贸然开口,到时说轻说重都不合适。二就是这个时候开口提处置段浩方和他媳妇的事,未免显得他这个大伯父不近人情。等人都放出来了,再说处置的事,先讲情再讲理,这旁人也没什么话好说,段浩方也没办法怨他。
他坐下,还没跟老太爷说到正题上,那边老太太让人过来说,段浩方他媳妇出来后竟晕过去了,到现在都没救醒,问老太爷该怎么办?
大老爷一边在心底恨得咬牙,心想这段浩方他媳妇跟他是一个样!鬼精鬼精的!一边面上还要赶紧催着老太爷让人去请大夫,一边还叹气道:“唉,这小孩子家家的,丁点气都受不得!”他到底还是不甘心,轻轻的给老太爷上了点眼药。
大夫很快请来了,看了二姐把了脉,又问了这几天的吃食,问了起居,然后大夫捻着山羊胡晃着脑袋说:“心思有些重,又怀了孩子,一时迷过去了,不打紧,人醒了就行,我再开两副药吃吃就好了。”
一屋子人顿时啊呀起来,这个说万幸,那个说有福,老太太也高兴极了,赶紧让婆子去吩咐灶下人给二姐炖鸡汤。
只有段浩方坐在床边深深打量了二姐几眼,旁边一屋子人他也不好做出什么亲密的举动来,只好把狂跳的心按下,跟着大夫出去拿药方子。
外屋的老太爷和大老爷自然也跟着知道了,大老爷脸上跟刷了浆糊似的僵着笑,老太爷倒哈哈乐起来,拍着大腿道:“浩方家的果然是个有福的!”
大老爷跟着陪笑,心里知道这回就是有天大的祸事也落不到段浩方和他媳妇的头上了。他暗暗叹了声晦气,回头却吩咐大太太记得带着东西去看二姐,交待她:“多宽宽她的心,让她好好养胎,别的都别放在心上,爹都说她是个有福的了,唉……”
大太太答应着,回去跟董芳云商量送二姐的东西,一边心里叹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