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打进李锦成的左侧胸腔, 靠近他心脏的位置。
短短四十分钟的时间不到, 医生已经为他下了两次病危通知。
何振轩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微低着头,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任宇乔抱胸倚在墙旁, 从李锦成受伤到送进来,他就已经是满心的烦躁, 此时听见护士又说出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这样的话,他再也按耐不住的走到何振轩的面前。
利用身高的优势, 他拎着何振轩的衣领俯视着他, 说:“当初你和他结婚的理由,就是为了让他给你挡劫?”
如果没有见过李锦成,任宇乔对他的印象大概只会停留在倒霉蛋三个字上, 但这人善良, 懂得进退,总在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帮助别人。
这样的人不该受到委屈, 也值得任何人对他好。
李锦成总坚定不移的说他爱何振轩, 可是何振轩呢?
还有他的那些家人……
想到那些人高高在上的模样,任宇乔更用力的抓住何振轩的衣领。
他平时的情绪波动很小,但一旦爆发,他身上的气势就会给人造成一种很强烈的压迫感。
何振轩看着眼前的任宇乔,想此前他已经见过这个人几次, 但他却始终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
他一边冷静的思考,一边麻木的看着任宇乔。
从李锦成受伤后,他的灵魂似乎就被劈成了两半。
一半游离在外, 一半令自己的注意力高度集中。
他看着自己,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但他所受的教育和成长的环境让他没办法做出不理智的事,握住任宇乔的手腕,他说:“这是我和他的事,与你无关。”
“你!”
“振轩!”
何宗彤带着何家以及他的一些下属匆匆赶到。
见一个身材高大,一脸冷峻的年轻人正在和自己的宝贝孙子对峙,他立刻不动声色的看向那人。
任宇乔当然知道他是谁,也猜得到他平时对李锦成是怎样的一种态度。
工作的关系,他对这种人有种天然的抵触情绪,冷淡的看了何宗彤一眼,他才不动声色的放开何振轩的衣领离开。
“振轩,你怎么样?!”
何振轩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只是看向何宗彤身后的那群人,说:“何州然呢?”
听到他直呼他二叔的名字,又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一群人立刻神色大变。
斯凯林与何宗彤的那几个下属无声对视,在自动将刚刚听见的那句话屏蔽掉以后,他们已经默契退到一旁。
何振轩看向自己的眼神已经没有任何的感情,这令何宗彤不由得有些紧张,过了一会儿,他才无力的叫了声:“振轩……”
李锦成知道自己和何州然的那些纠葛,在自己被人绑架以后,他应该猜到是谁在幕后主使这件事。
以他对自己关心的程度,他肯定已经将这件事告诉自己的爷爷,但如今看他爷爷的这种反应……
他没有相信李锦成,同时将自己推到一种更危险的境地中。
“其峰,你说。”
通过自己的妈妈,何其峰和何其宣已经清楚的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虽然他们对自己的爸爸没什么感情,但不管怎么说,他爸爸曾经试图想要杀了何振轩。
大概是因为他们之前被保护的太好,因此他们的人生观被这件事颠覆。
他们也知道何振轩的能力,如果说他之前是温顺的,无害的,那么通过这件事,这些东西已经从他身上彻底消失。
这样神色如常与自己说话的何振轩让人感觉很恐怖,只是想到他妈妈的嘱咐,说他们应该视何振轩为自己最重要的亲人,因为只有他,何家才不会倒,他们三人才能继续过那种锦衣玉食的生活。
人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又加上他们的能力摆在那里,因此何其峰强作镇定,说:“他在知道你获救后就已经离开。”
“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
说完何其峰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又说:“他从来不会告诉我们那些重要的事。”
何振轩挥手,除了何宗彤,何家其他或震惊或故作平静的人依次离开那里。
“振轩……”
何宗彤还想解释,何振轩已经打断他的话,说:“有件事我需要咨询你的意见。”
“你说……”
“何家和荣盛你是不是打算全部交给我?”
“除了你没人能胜任……”
“那好,从明天开始,你离开荣盛。”
“振轩……”
何宗彤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他是他爷爷,自小看着他长大,悉心栽培他,教育他,可是现在,他却同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你不愿意,那么从此以后,我离开何家,离开荣盛。”
何振轩的经商能力勿需质疑,若非骨子里的责任以及使命感,也许早点离开这两个地方,他可以活的更轻松一点。
更多的,他如今是在为李锦成考虑。
“振轩……”
明明已经是四月底,但深夜手术室的走廊,冰冷,死寂。
何宗彤看着安静坐回长椅,面色平静的何振轩,只是无意识的叫着他的名字。
他今年已经七十六岁,在此之前,他以为自己已经历经所有的苦痛与折磨,但此时听到何振轩的这句话,他才知道之前的那些大概也算不上什么。
没有愤怒和不甘,只剩哀痛和无力。
此生他最看中的就是荣盛与何振轩,大多数时候,他又为自己的姓氏而活。
事已至此,再挣扎也没有用,何宗彤看着始终不肯回头的何振轩,说:“我明天会在剩下的那些文件上签字,只是振轩……我就剩这么几个亲人,你能不能对你二叔手下留情?”
“他下了决心想要杀死我。”
何振轩看向神情开始变得不自然的何宗彤,说:“只要绑匪拿到赎金,他们就会杀掉我,但之后我因锦成获救,那时候,我们所有人,锦成,我,那些警察,都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但不是……另一个人,在我们庆祝我获救的时候,他出现在人群中,拿着一只枪……”
说话间,何振轩用手做出一个比枪的动作,对准何宗彤,又说:“他对准我,biu的一声,要不是锦成挡在我面前,爷爷,这些话你打算和谁说?”
总是口口声声说爱你,却又在关键的时候弃你于不顾。
锦成以前这样评价过他的小姑丈,如今看来,他爷爷也是。
除了自己和肖佩婷,何家其他人对他爷爷的畏惧早已根深蒂固,这次若不是他默许,何州然没可能会离开港岛。
不管何振轩的语气表情,又或者他刚刚对自己比的那个动作,都令何宗彤感到惊骇不已。
先前他总想着他们是一家人,在没有造成那种不可挽回的局面前,他们还有修复彼此关系的机会,可是现在听到何振轩的这些话,他才明白,如果其中的一个没有把另一个当成是自己的家人,那另一个,又凭什么对他万般迁就并忍耐?
“爷爷,你以前总说我对人不够狠,现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宁愿你像以前一样。
但这句话何宗彤没有说出口,他只是看着这晚沉默到有些怪异的何振轩,说:“之前翌青曾经同我说过,说锦成最终都会化险为夷,他不会有事,反倒是你,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何振轩还穿着那身破烂的衣服,身上的伤也没有处理,但等到何宗彤说完这些话并带着其他人离开,他都没有改变过一下自己的姿势。
八个小时二十分,飞机抵达迪拜,这里的天气一如既往的好,刚下飞机的何州然长吐一口浊气,活动了一下自己略显僵硬的四肢,只觉得自己的心情如同机场玻璃罩外的阳光一般明媚。
他以前以为何宗彤最看重的人就是何振轩,但通过这件事,他才明白他爸爸最爱的还是他这几个子女。
这令他有些愧疚,但这种愧疚与差点被他害死的何振轩无关。
来之前何州然已经订了酒店,酒店派出的轿车应该已经等在机场的门口,但那里离机场有一定的距离,因此他决定先去一趟洗手间。
他的钱全部存在瑞士银行,足够他这辈子衣食无忧,或者就算他有小赌,爱美酒美人雪茄等诸多小毛病,到时候何宗彤分家产,肯定也会为他偷偷留一份。
这么一想,何州然的心情更加愉悦,所以他没察觉出突然变得安静非常的洗手间的异常。
正哼着歌洗手,何州然的口鼻被人从后面捂住,一阵刺鼻的气息传来,他很快变得人事不省。
李锦成的手术进行了十三个小时,由三拨医护人员轮流替换为他完成这台手术。
手术结束后,他被送往icu,又过了两天,他的情况逐渐稳定后,他才被送去普通的病房。
但此时他依旧没醒,身上插满仪器,吸氧,同时输营养液。
荣盛的新旧交替已经完成,在知道李锦成没有生命危险后,何振轩开始两头跑。
这段时间除了车上或者偶尔在李锦成的病房,他都没怎么睡觉。
他睡不着,每次想到李锦成可能会就此离开自己,他只能通过工作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似乎是到这种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的无力。
转入普通病房后的第三天,李锦成恢复意识,醒过来的时候,他看见趴在他病床旁睡着的何振轩,窗外五月初港岛明媚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