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公公伺候了顾双弦多年,从他在众多皇子之中脱颖而出,到封为太子,然后成为天下第一人,对他的性子比皇后了解更深。对这一对至尊夫妻的爱恨情仇也看得比谁都分明,当下也不点破皇帝的壮志凌云,只低声回了一句:“皇上苦老奴看着,可皇后苦,谁又望见了。”摇了摇头,退后几步。
珠帘之外,已经有小太监扬声道上朝。
顾双弦心头一震,随着人流再一次登上那宝座。
宝座硬、且冷,像是一条孤舟远远的离开了大海,在海平线上漂泊着。大臣们在海岸的那一头,呼喊万岁,却没有一人真正靠近他。面圣的使臣们,如同海面上的波涛,或轻或重,或高或低的敲打着船边,有时候会溅起不高的浪花,将他退离岸边更加远;有时候又卷起狂涛,倾头而来,差点将船只打翻。他一个人双手稳稳地揪着船边,风雨飘摇中,只看到船桨‘扑腾’一下,跌入了水中,慢慢沉下去,逐渐再也看不见影子。他突然有点恐慌,自己毫不犹豫的离了岸,是不是太草率了?他孤身入海,是不是太胆大了?他一人在船中安坐,是否会被吞噬?吞噬之后,大臣们会转头奉承新帝,嫔妃们各自出了皇宫,然后,只有皇后陪葬在他的墓穴中,一百年,一千年。
不管,她甘不甘愿。
他突然打了冷颤,不由得想起去年雪夜烈火中,她的绝情。
那个女子,若是他赶将夏家赶尽杀绝,她会不会将他给杀了?这么一想,他只觉得兜头兜脑满盆子的冰块砸了下来,将他浑身都侵透了。
昏昏沉沉中,就听到底下一个半大的孩子磕头道:“臣恳请皇帝陛下赐名。”满朝动容。
“你是说许国送来一名皇子,给大雁朝为质?”鼎衡宫中,太后刚刚听得了前朝的汇报,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太监垂首,答“是”。
皇后端坐在太后身边,她的另一头是赵王王妃夏令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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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令姝笑道:“皇上给许旷改名许衡,子承恩,封为了庆恩王。想来,以后也是要当大用。”他国的质子,要么是死在了异国他乡,要么就是放回去搅乱本国朝政,乱其朝纲,为大雁朝所用。夏令姝的话没有说完,众人就已经领会了里面更深一层的意思,叽叽喳喳发表了一下对皇帝和太后、皇后的祝贺,收了一个便宜儿子。
太后突然叹息:“十一皇子,而我们大雁朝才三位皇子。唉,为何皇上的子嗣这般艰难。”
下首陪坐的嫔妃们捂嘴暗喜,春心鸾动。哎呀呀,太后都发话了,皇后也出宫了,这《承恩册》上的名号应该重新排过,皇帝也该按照祖宗规矩招人侍寝了吧!
这头有人轻笑道:“想来是后宫里人都老了,皇上腻了,所以看着都提不起兴趣。听闻这一次有邻国送来公主和亲,个个国色天香,兴许能够让皇上重开龙颜,为皇家开枝散叶。”
话音刚落,从她周身前后左右俱都甩来无数的眼刀子。好好的,你提什么公主啊!一个皇帝本来就不够分了,还来三个异国的黄毛丫头争宠,还让不让人活了。
夏令姝瞥了瞥原来的德妃,现在的周美人,淡淡的道:“那就宣三位公主进宫来见见,让皇上看过之后,封了名号安置了,挑一个侍寝吧。”
嫔妃们好不容易容光焕发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暗暗计算皇帝要多少日才会从三位公主销魂的身子骨上爬下来,然后才想起其他的美人儿。
安怡怯怯的问:“皇上要是不满意呢?”
夏令姝笑道:“那就让皇上按照祖宗规矩来,《承恩册》上轮到谁了就是谁。”
众多怨妇突然迸射出精光,让整个鼎衡宫为之一亮,差点闪白了夏令姝那一张淡定的脸。
有人开始悄悄的整理发丝,有人摆弄衣裳首饰,有人已经下意识挺胸收腹,嗯,不知道皇上喜不喜欢胸部壮观的美人。更有人已经开始推测《承恩册》上自己的名次和日子,雨露啊,平常的嫔妃们一月才能品尝一次,真是……饿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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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再过半个时辰,外间只听到叮叮当当的环佩之声,太监来报:“许国安国公主,雪国圣公主,启国无双公主到!”
众位嫔妃皆起身,朝外望去。
雕凤门廊处,刺目的日光正攀在蓝白的天空上,衬托得天更亮,影更暗。宫廷红瓦上银涔涔一片,与金黄的秋色交相辉映,红的如血,金的如泪。那三抹摇曳的身影,就在朦胧的冷光中一步步行来,走一步,那些脆响就争先恐后的钻入人的耳膜,像是催人的心魔,敲打着人心底最深处极力压抑的疯狂嫉妒。
夏令姝的身躯仿佛承受不住这明晃晃的炫耀,微微往后靠着。凤座太深,她一退再退,居然就这么深陷了进去,再也出不来了。
待要开口,发现平稳的声调中,有根弦咯吱咯吱的拉扯着喉咙,让她哑然。
殿外,再响起一声:“皇上驾——!”唱诺还未完,皇帝已经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对着即将下拜的夏令姝道:“皇后先等等。”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人疑惑。
夏令姝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平静的问:“皇上让臣妾等什么?臣妾等得,其他人可等不得了。”
皇帝一愣,旋身望去,周围一群虎视眈眈的饿女,齐齐地盯视着他,吓得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天啦,他该不是掉入了兔子窝吧?而且,还是一群饿了大半年的兔子窝。一个个千娇百媚,睁着看到肉的红眼睛,咄咄地围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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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双弦拉着夏令姝的手坐在太后身边,对夏令鸬溃骸按蛲炅撕9盟匆惶耍薷邓堤夯啊!
夏令姝欲挣脱出手来,两人在广袖中暗自争抢了一番,夏令鹉抗庥幸馕抟獾某蜃牛Φ溃骸俺兼ㄈ灰蛔植淮淼淖铩!
太后笑道:“你们两兄弟说话从来没有正经,倒是打架得多。下次赵王来了,你若有气打他一顿就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又活蹦乱跳了。如今我朝百方来贺,以后用得着兄弟的地方还多着。”一个是太后的亲生儿子,一个是大雁朝的皇帝,也算是太后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上阵父子兵,太后也不是为了亲生儿子会刻意偏袒的人,在皇朝中,国家往往比父母兄妹的感情重要。
太后明白的表态,皇帝随即笑着点头:“儿臣揍完了他,再让他去揍别人,为大雁朝扫平逆贼,扬我国威。”这些话是刻意对着夏家姐妹说的,听到这里皇后也暗暗松了肩胛,任由他在衣袖内骚-扰她的掌心。修整圆润的指甲轻轻刮着手心的嫩处,痒痒的,仿佛撩拨着心怀,拨一下,心口就跳一下。夏令姝在众人面前端着皇后的礼仪,只能暗自忍耐一动不动,这越发让皇帝得了趣,恨不得将昨夜的仇给赚回一个大大的礼包才好。
她心里有怨,他知道。他也由着她发泄,只要影响不了国家的根本,不让外人看了笑话就好。在外,两人依然是天下最尊贵的夫妻,私底下,如何闹腾他都由着。
皇帝,他永远分得出什么才是最重要,又有什么才是他手中最大的依靠。
权势,有了它,他就是君王;皇家正统,利用了它,他就是大雁朝公认的皇帝。
今日的百国朝贺给了他无数的赞赏,和无尽的信心。他相信,夏家迟早能够打压下去,皇后自然而然逃不出他的控制,先皇留下的遗臣迟早都会成为他的心腹。赵王,他可以防备,更加可以为己用。只要,在他脖子上架上一把刀,用得好了,也就翻不出他的五指山去。如今,大雁朝用得着赵王,顾双弦就必须忍着对方日益庞大的私军。也亏得他想出了损人利己的主意,这一次攻打海盗之后,赵王也就不已为虑了。
“皇上今日的早朝散得快,急急忙忙过来可是有其他要事?”
“嗯,是有正事。”顾双弦指了指殿中高调着进来,更高调的被众人忽视的异国公主们,笑道:“这三位,朕准备指婚给还未成亲的几位兄弟。太后以为如何?”
太后一怔:“皇上一位也不留?”
顾双弦肯定地道:“不留。”皇帝答得太干脆,久居深宫的太后也猜到里面有了什么变故,当即笑道:“那就依了皇上的意思。现在几位王爷中,二王爷定山王,八王爷定兴王和九王爷定唐王的正妃之位都还缺着,改日请他们入宫来说说。”当着未出嫁的公主面将她们当作没有主权的丫鬟讨论,实在是无礼。嫔妃们当日入宫之时也早就面对过,倒也无甚感触,只是公主们地位非凡,那雪国的圣公主俨然变了脸色。
夏令姝一一关注,笑道:“既然如此,臣妾先安排几位公主的寝宫,等到王爷们娶亲之时,说不得臣妾还能讨几个大红包。”太后隔空戳了戳她,“就你最爱作弄人。你先别顾着王爷们了,皇上的事儿你也要看着办了。”绕了半天,又到了侍寝上来。
顾双弦这一次头也不抬,直觉自己是热锅里的肥鸭子,插翅也难飞,只等着众多嫔妃们拿着筷子开动。这种感觉很不好,以前只有他虎视眈眈别人美貌的份,没有别人盯着他下筷的份。如今的美人恩,他老人家觉得比那加了料的补品还凶猛,一不小心估计他骨头渣子都留不住。嗯,享受美人就好比喝高汤,需要慢慢熬煮,一口一口的品尝才好。汤水太热,会烫伤了他的舌头,补坏了身子。
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突地掐住夏令姝掌中一小块肉,皮笑肉不笑地道:“昨夜,朕受了风寒,今日还没好全。此事皇后也知晓,对吧。”
底下众多红眼睛兔子齐刷刷询问皇后。那阵势,那气势,那……
夏令姝淡淡地回答:“太医院早上已经开了方子,皇上如今看起来精神气也都不错……”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皇帝打断她,另一手撑着额头:“不如,先等朕病好了,再议。”他顿了顿,随即笑道:“而且,朕与皇后也大半年未见,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商议’。”
商议着就慢慢滚到龙床上去了。这是皇帝刻意挑拨皇后与嫔妃之间的矛盾?或者是皇帝直接宣布对皇后的专宠?
若是专宠,倒也是时候。毕竟夏令姝的姐姐夏令鹗钦酝醯耐蹂枇嘶屎缶褪浅枇苏酝酰獯蛘降氖虑椴痪退乘车钡保
夏令姝,说到底也只是家族与皇族的一个纽带而已。她不能反抗,也不能反驳,只能默默承受。
她的肩膀上,负担着家族的荣华富贵,也负担着太子的性命。
夜,亥时一刻。
看完奏折,与众位大臣开完小会的皇帝站在巽纬殿的正门口。
兜兜转转的内院,每十步一盏琉璃灯。璀璨的光芒将周围的景色衬得晶莹剔透,有种一碰即碎的脆弱,一如夏令姝被家族舍弃之时的茫然。
那个时候,是他逼着夏家放弃她;这个时候,又是他拿着夏家压制她。压得她的神情越来越沉静,也压得她不得不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对皇帝盈盈下拜,表示臣服。
他再一次执起她的手,翻开来,掌心中他掐过的地方已经显出一条条红印,像是两人缠缠绕绕的红线,剪不断理还乱。
他褪去了白日的温雅可亲的面具,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含笑而问:“今夜,你还准备如何耍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