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莲坐在花园的藤椅上, 全身裹在厚厚的毛衣里,抬头仰望天空, 象牙桌上的花茶正冒着袅袅热气,清香扑鼻, 令人垂涎。
一阵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直至走到他面前才停住,流莲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看向来人。
宫崎耀司和戴维斯,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这两个人了。
“嗨!好久不见。”流莲笑着打招呼。
两人皆是一愣,这也不能怪他们, 在他们印象中, 流莲几乎没怎么笑过,即使有,也是冷笑,或幸灾乐祸的笑, 像这么“正常”的微笑, 倒还真是没有看见过。
“好久不见。”戴维斯从善如流,微笑着回应,一如以往的优雅从容却缺乏人类该有的热情。
流莲挑眉,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自他认识戴维斯开始,在他面前都一直是女装打扮,月辉的装扮还是很成功的,基本上没有人看得出来他原有的性别, 伊藤忍能认出来,完全是因为他以前就见过他,而且因着展令扬的关系,对他印象深刻,可是,在那之前,他可是从未跟戴维斯有过接触,这样一来,戴维斯如此自然的表现不是就太奇怪了吗。
流莲哂笑,不再理会他们,拿起快要冷却的花茶轻抿一口,视线重新回到苍茫一片的天空。
宫崎耀司冷眼看完流莲的一番动作,才对戴维斯道:“我们走吧。”说着毫不犹豫地离开,戴维斯紧跟其后。
对于宫崎耀司,流莲是一个迷,一个难解的迷,他查遍了他从小到大的记录,竟从未发现他跟伊藤月有过接触,然而他与伊藤月之间的特殊牵绊他又是看在眼里的,这些不可能是毫无接触的两个人该有的。
宫崎耀司和戴维斯两人走后,流莲却沉下了脸来,放下茶杯,站起身,脚步不停地向月辉的书房走去,现在那里是“最美人”办公的地方。
“最美人”似乎很忙,每天从书房来来去去的人多不胜数,流莲以前从未去关心过,只是,这一次却没有办法再当做什么也没看见了。
因为月辉的特殊爱好,书房就设在别墅的最底层,流莲斜倚在书房落地窗边的墙上,闭上眼凝神细听,里面的谈话声便隐隐约约传了出来。
“因为展令扬中途插手,所以,忍希望由伊藤月去处理流氏集团的事。”宫崎耀司冷静而严肃的声音首先响起。
“好,我会代为转告。”“最美人”明显敷衍的声音。
“还有,关于暗杀那一方面的事,您是不是也应该有所配合。”
房内刹时变得安静,长久的沉默后,“最美人”似轻哧了一声,淡淡地却充满威严地道:“请搞清楚,这件事你们从头到尾都没有通知过我,又凭什么,要我配合你们。”
“好,既是如此,”戴维斯慢条斯理地接话,“您不肯帮忙,也请不要从中阻拦。”
“我很忙,没有闲功去答理你们小孩子的游戏。”完全漫不经心的语气。
“最好是这样。”
算不上愉快的谈话就此结束,流莲听到一阵房门的开合声,书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流莲起身,推开落地窗的玻璃门,大大方方地走向书桌后正一脸恬淡的微笑着看着他的人,美丽的容颜,心思却幽深难测。
“故意让我听到这些,你想让我做些什么呢?”流莲面上淡淡,心中却五味杂陈,很难受的感觉,有种无力的悲哀弥漫过他全身。
“最美人”站起身,走过流莲身畔,在落地窗前停下,一头银白长发飘逸出尘,更称得容颜绝美,一切看来,恍如幻境。
也许他并没有笑,但那天生便似带着三分笑意的唇角却让他多出一份超然世外的淡雅,有种不染尘世的残忍。
“流莲,你对伊藤月这个人了解多少呢?”“最美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
流莲眼神闪烁,回答不出。如果是以前的月辉,他会百分百肯定地说“全部”,然而如今的月辉,疯狂掠夺的月辉,如果前一刻他还觉得了解七八分的话,现在,却只剩下一片茫然,好像什么也看不清了,连带着月辉的身影也变得模糊。
久久听不到回答,“最美人”又接着道:“其实伊藤月这个人很好了解,也很难了解,他身上唯一的弱点就是你。”
流莲低垂下眼眸,不置可否。
“我见过的人不算少了,形形色色,聪明的,愚笨的,平庸的,却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样的人,我很难想像一个人完全以另一个人为中心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我了解伊藤月,因为他的全副心神都系在一个人身上,我也不了解他,因为我无法预料因为那一个人的一句话,一个走神他就会做出多疯狂的举动,做出多惊世骇俗的事情,在我眼中,伊藤月也好,伊藤忍也罢,他们翻出再大的巨浪也不过是小孩子的游戏,之所以会和他们合作,最大的原因应该是伊藤月引起了我的兴趣。”
“最美人”顿了顿,停歇了片刻,又道:“流莲,在没见到你之前,我一直对你很好奇,对你和伊藤月的关系很好奇,现在,见到了你,我却对你更加好奇了,你身上到底有什么魅力,不仅吸引了伊藤月甘冒天下之大不为,更吸引了那么自由不羁的他愿意留在一方小小天地为你守护家业。”
流莲身体微微僵硬,闭了闭眼,以抗拒突如而来的晕眩,他不是傻子,很清楚“最美人”口中的他是指谁。
“最美人”看了看流莲的样子,唇边掠起一抹诡谲的笑容。
“流莲,伊藤月其实已经疯了,唯一能够救赎他的就只有你,当然,如果方法不对,也可能不是救赎,而是毁灭,毁灭原本他已经所剩无几的理智。”
“那么,现在你打算怎么做呢?是向他摊牌,却可能什么也改变不了,还是,继续装做一无所知,由得你的那些好朋友,自生自灭。”
听到这里,流莲却突然笑了,声音从未有过的冰冷:“果然外表越是美丽的人,心思就越是歹毒。”
“最美人”挑了挑眉,轻挑起一缕银白的发丝抚弄,倒也不否认。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看一场精彩的好戏,将我们每一个人逼到无路可退的悬崖,然后再貌似仁慈的让我们选择根本不存在的选择。”流莲抬起低垂的头,双手紧握成拳,一丝殷红渗透指缝,“现在看来,月会做出这些事,一定少不了展先生的推波助澜。”
流莲说出这句话,一半是为不忿,一半则是为了试探,试探“最美人”的真正身份。
奈何“最美人”却不肯顺着流莲的思路走,对那句“展先生”充耳不闻,对流莲的指责倒是默认。
流莲突然便觉得很可笑,以前看《烈火青春》的时候,对于这个美丽的大天使哥哥,尽管知道他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也还是很喜欢,原来那不过是因为他的心狠手辣并没有波及到自身,如今,什么喜欢都转变成了加倍的恨,枉他当时还以为这个大天使哥哥是喜爱展令扬的,是把展令扬当作特殊的存在的,如今看来,他对展令扬的好感也不过是觉得找到了一个供他消遣的很不错的玩具罢了。
流莲为月辉悲哀,也为自己悲哀,他忍受了多大的痛苦才下定决心抛弃一切自私的念头,离开展令扬,离开给他温暖的那群好朋友,用自己一生的自由,来换取月辉感情上的安宁,可是,是他的想法太过天真了吧,本就摇摆不定的危楼,累如危卵,只需要一点点的推波助澜,一切就会在刹那奔崩离析。
流莲转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着他清晰而坚定的脚步声。
现实就是如此残忍,避无可避,当一切都赤 裸 裸地摆放在你面前时,便已经由不得你不去面对。
他与月辉之间,一切都好像是一个死结,他的心不在焉,月辉的没有安全感,表面再平静,埋在深处的波涛汹涌也无法完全掩盖,最终恐怕也是伤人伤已,他已经很累了,已经没有那个精力再去与自己唯一的亲人苦苦周旋,那么,不妨破斧沉舟一次,是重生,还是绝望,都算是一个了结。
“铃木。”流莲叫道。
身后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停住,语声疏离却恭敬:“莲少爷有什么吩咐?”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通知月,明天晚上,我一定要见到他。”
身后的人似是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克尽职守,为主人说些话:“少爷还有很多事情尚未处理好,明晚怕是赶不回来。”
流莲轻笑一声,道:“铃木,虽然你与里面那个人的用心完全不同,但目的却也差不多,否则就不会让我有机会听到那几人的对话了,既然如此,就不要再跟我虚与委蛇,你通知月就可以了,明晚我一定要见到他。”
说完,再不停留,逐渐远去。
望着流莲的背影消失的方向,铃木远达突然有些犹豫不决起来,总觉得,事情不会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但愿他没有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