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红楼之昼暖新晴 > 82、第八十二回全文阅读

既得了主意,珍珠便日夜思量起来,只是这个“度”要怎么把握才好?如何选这个时机,要贾母高兴,且要众目睽睽之下,即便王夫人想驳也驳不了的。这样的机会看似很多,但也许贾母并不是如表面的高兴,又也许王夫人心里正不痛快。她们随口的一句话,便能决定她的一生……

其中万一有个不顺,自己的意图便暴露了,一个不好,便遭了她们的眼。这后半辈子的日子,指不定就撂这里了。

如此翻来覆去的思量,连觉也不曾睡好,越发瘦了一圈了。众人都有些疑惑,道:“这是怎么了,若是病了,便回家去休养一阵也使得的。”珍珠只苦笑不语。

只后两日,阖府听得了一个喜讯,真是从天而降一般。

原来贾政在外任职数年,因勤于政事,多有建树,上司对他也颇有褒奖。如今返京述职,圣上阅其政绩之后,甚是欣慰,论功行赏,官升一级。因又思及贾政乃是荣国府之后,元妃之父,贵族仕勋之后鲜有如此者,越发欢喜,道:“果然家学渊源,父女一门皆为朕尽忠。”也不知道是何缘故,高兴之下,连宫中元妃都得了赏赐。

元妃如今岁数已大,姿色已大不如前,何况身处那从不缺美人的后宫之中。今上又最是爱惜颜色的,元妃便不大入圣眼了。且后宫之中,争宠攀比如同家常便饭,栽赃陷害更是信手拈来。元妃日日于此中经营,既要防人,也要害人,已有些心力交瘁之势。

如此圣宠日见消薄之下,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天上竟掉了块馅饼下来,元春再想不到这老父亲竟然“老当益壮”,一生碌碌无为也就算了,暮年之时还能得圣上青眼,惠及她这个女儿。

故当元妃在凤藻宫接到赏赐的时候,险些流下一桶心酸泪……

此后接连数夜,圣上皆宿在凤藻宫中,凤藻宫元妃风头又盛,一时无两。

朝中各家虽都有些疑惑,但却也不妨碍他们向元妃及贾家示好。朝内外风气也因此一改。

宫中元妃尚且如此,何况那贾府之中?只喜得众人险些手舞足蹈,一扫元妃失宠这段时日以来的颓唐之势。那些张扬跋扈的更加张扬跋扈,仗势欺人的继续仗势欺人,自不必说。

贾赦邢夫人倒也罢了,这光荣没沾到多少,倒是心里积了一缸的醋。不过谁叫他们没个好女儿,自也没话说。

贾母和王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便立意要热闹一番。只是这前后一个月,府中竟没个正经主子过生日的,不然也可借此热闹一番。虽有一个两个寿日,却都是小辈。若要与他们大摆宴席,也不像话,只得罢了。

想了一两日,因见园中的草木繁盛,各处的花皆开得极好,便得了主意,以赏花为名,请各家亲眷朋友来赏花玩耍。各家听了信儿,见如今贾家势盛,哪里能不来的?便都积极前来凑趣。贾母越发高兴,带了众姐妹一处,一为避讳外人,二为一处热闹。阖家上下,说不出的富贵风流气象。

因来的人多,足足三日,席方尽了,众人也有夸的,也有赞的,也有暗地恼恨的,也有心生嫉妒的。只贾家众人骄傲非常,自满依旧。

珍珠在旁看着,却是双眼放光!

管他们怎么想,这可不是最好的机会么?便细细筹谋起来,先至凤姐儿处与平儿通气。平儿和她最好,她既有主意,如何会不帮忙的。而凤姐如今心满意足,当日也有珍珠送来的药的功劳。她也是知恩图报的人,当初得了珍珠的帮助,才有今日的葵哥了。珍珠这样的小忙,如何会不帮?便答应了,听了珍珠的话,笑道:“我平日就说她是个好的,果然不错。”平儿含笑点头,心下却暗暗欣羡不已。

而那园中忙乱收拾了几日,方才罢了,只是众人仍旧欢喜无限。

这日众人正在贾母房中说笑,贾母嫌无聊,便叫了王夫人、薛姨太太还有凤姐儿一起抹牌儿,众姐妹并一旁看着说笑取乐。正热闹,却见外面一个丫头进来,悄悄儿至李纨身边说了一句话。李纨便有些迟疑,见贾母连赢了数把,正高兴,便道:“你让她先回去,这会子老太太、太太都不得空呢!”

丫头听了,便答应着要去。可巧贾母就着鸳鸯的手吃茶转头看见,便问道:“什么事?”

李纨忙过来笑道:“扰了老太太的兴了,不是什么大事。外面来说,宝玉屋里珍珠的娘来给老太太、太太请安呢!我看老太太正高兴,便叫她今儿先回去。等明儿再来。”

贾母便道:“珍珠伺候了我这么几年,最是个老实不过的。后来又伺候了宝玉这个孽障,我好歹也放了些心。这丫头确是个好的——我记得她本不是咱们这里的是不是?”

鸳鸯一旁笑道:“是呢,那年老太太还问起过她呢!怎么就忘了?”

贾母笑道:“我哪里记得这些,她们家是做什么的?年纪大了,越发记性坏了。”

薛姨太太笑道:“老太太是贵人多忘事。”

贾母笑道:“什么贵人不贵人的,不过是老忘背罢了。”众人都笑了。

鸳鸯用银签子叉了一点子金丝腌梅,奉与贾母吃了,方道:“她老子早死了,后来家里穷的过不下去了,偏又遇上趁火打劫的,老娘和哥哥都病着,一家子险些就都死绝了。没法子,珍珠就自己把自己给卖了,她老娘和哥哥才有了活路。还好,遇见个不坏的人牙子,见她再孝顺不过的,就卖到了咱们这里。老太太当初还夸过她呢,怎么就忘了呢?”

贾母恍然大悟,道:“悖刹皇敲矗抑换秀奔堑醚就防镉懈鍪羌眉7车模皇羌遣磺迨悄母觥!

薛姨太太笑道:“老太太调理的丫头,哪个不好,哪个不孝顺的?记混了也是有的。”

贾母笑笑,问道:“她娘来是有什么事么?”

李纨道:“这倒没说,只是说要来与老太太、太太请安。”

贾母便道:“正好我也乏了,这闹了这么几日,也想找个外面的说说话。叫她进来,我见见吧!”

李纨忙答应着,叫人去带了来。这里贾母便叫人收了牌桌,众人依次坐下。黛玉和湘云挨了贾母左右坐着,宝玉却在下面和宝钗等坐在一处。丫头们上了茶与点心来与大家吃。

不多时,却见两个丫头带了一个低着头的婆子进来了。

众人看时,见她不过四旬出头,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鬓角略有斑白,挽着简单的发髻,簪着两支如意纹银钗。身上穿着虽俭朴,却胜在干净整洁,一丝不乱。又看其长相清秀和蔼,珍珠形容俏丽,多半便是随了母亲的。贾母一见,便非常欢喜。

孙氏大气不敢出,规规矩矩地跟着丫头进来,先与贾母磕了头,又与其余众人见礼。

一时贾母让婆子搬了张小杌子与她坐,她犹不敢,推了半晌,方挨着杌子斜身坐了。贾母心中又满意了三分,便一一问了些话,孙氏皆有礼地答了。众人见她言语清楚,条理明白,便知道这孙氏虽是出身贫寒,却也是有些见识的,不由也将那鄙薄小视之心去了几分。

贾母又笑问道:“我听说珍珠还有个哥哥,多大了,如今在做什么?”

孙氏赔笑道:“他比珍珠大两岁,自小读书不成,机缘巧合之下,便学了医。前两年便已经坐堂了。”

贾母便笑道:“你倒是个有福气的,这现成的大夫都有了,家里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怕了。”孙氏便不说话,只笑着。

贾母又问了几句,皆是里面没听过的。众人见她不是那等不明事理的,又思及珍珠的好,那看的眼神也和善了许多。孙氏方定了神。

一时贾母问道所为何事,孙氏便跪下道:“老太太,老婆子这次来是想求个恩典。”

贾母忙叫丫头扶起来,孙氏如何肯依,只哭道:“老婆子如今是半截身子如土的人了。这辈子最欢喜的是生了一双儿女。而最后悔的当初卖了珍珠。我这个女儿自小就孝顺,当初我们家一家子穷得过不下去了,她为了我和她哥哥,自己把自己给卖了。好在老天垂怜,到了这里,老太太和太太这样慈霭,从不打骂她一下,让她长到如今这么大,竟比那小户人家的小姐还要好些。只是如今她也大了,我却不大好了。这一二年间,病了几场,身子是大不如前了。老太太恕罪,说句放肆的话,民妇想求老太太一个恩典——我们想赎了珍珠出去。虽说不合规矩,我们也知道当初是卖的死契,却只求老太太、太太看在我们一片心的份上成全我们娘俩,准她赎身回家,让民妇能疼她一日是一日……”

不说下面孙氏哭得情真意切,上面贾母众人也看得哽咽落泪,软了心肠。正在这时,却听外面丫头道:“回老太太,珍珠姐姐来了。”

众人看去,却见珍珠低着头恭恭敬敬地慢慢进来,见了孙氏似是有些惊讶的样子。而后便跪在了孙氏身边,抬首道:“老太太、太太……”众人看她双目微红,泪如走珠,兼之这段时间忧思过度,形销骨立,身上穿的柳黄掐牙比甲越发宽了,抽噎间肩瘦腰薄,好不可怜。

珍珠又略侧首看了孙氏一眼,张嘴欲唤,那声“娘!”却未曾出声,似狠狠心咬牙转过头去无声落泪,其之悲切比嚎啕大哭更觉让人伤心。孙氏也是不遑多让,众人都一阵恻然。

若是别的丫头,贾母早就允了,只是这珍珠……贾母便有些犹豫。珍珠模样好,性情佳,又懂事知礼,从来不与宝玉胡闹,她的意思是留了日后好给宝玉。不想着如今来这么一出,倒叫她难以决断了。

贾母这一沉吟,下面孙氏和珍珠母女便心中有如十五个吊桶一般——七上八下。众人一旁看着,有那事不关己不开口的,也有冷眼旁观无所谓的,便有同情她母女分离的,却是人微言轻不好多语的。故都噤声不言而已。便是宝玉,即便如今对珍珠淡淡的,听说她要赎身出去,却也是舍不得的——终究服侍了他多年,这感情还是有的——只此事贾母并王夫人都在,却是无他说话的份,只好忍住不言。

唯有黛玉一旁见了,拉着贾母的袖子哭道:“外祖母,您就应了吧!这世上最苦的,莫若‘子欲养而亲不在’,……”一面说一面拿了帕子哭个不住。

贾母看着外孙女儿哭得这样,便知道她是想起已去了的贾敏来,不由心动一动,也落下泪来,想到那早逝的女儿,贾母心头软得什么似的。

不过是放个丫头出去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丫头什么的,府里从来不缺的。去了这个,自然有好的补上来。而且听说近来这珍珠不太得宝玉的喜欢。

——罢了罢了,只能说这珍珠是个没福气的,不能在宝玉身边长长久久地伺候。

想到这里,贾母便搂了黛玉,劝住了。湘云也思及自己父母双亡,暗哭了一场,只是她是客,即便有意与珍珠说话,也不好多嘴的,见贾母已有意动了,便拉了拉黛玉,黛玉明白,二人做互相劝慰的样子退至一旁。

那里贾母便叫丫头扶起珍珠母女俩来,道:“好孩子,快起来,你们母女情深,难不成还为这规矩阻了你们母女团聚不成?”

却见王夫人正要说话。凤姐儿忙笑道:“老太太,这从前没有这样的例啊!”

贾母嗔道:“糊涂东西,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们念多少的经,拜多少的佛,都不如正经做好事来的实在。再说,咱们家难道要克扣着不让人家亲母女团聚,生生逼出人命才好?我看你是越发糊涂了。”

王夫人便不说话,只觉这话是意有所指,心中如针扎一般。

凤姐忙笑道:“正是正是,是我糊涂了。咱们家这样人家,老太太、太太又最是慈善怜下的。珍珠在咱们家这么些年了。若按年纪也该是打发出去配人的时候了。老太太说的话极是,不妨给她们一个恩典,也显得咱们家仁慈。”

贾母笑道:“很是很是。”

珍珠与孙氏听了这话,便知已是允了的,正是欢喜的时候。却听贾母话头又一转,问王夫人道:“如今是你管家的,你怎么看?”

不知王夫人如何回答,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