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到了四月,风暖气柔,园中百花齐放,而二十六便是宝玉的生日。因贾母王夫人等不在家,遂不似往年那样热闹。但是今年宝琴在此,她也是这日的生日。一时说起来还有平儿和邢岫烟也是这日的生日,众人说笑起来便越发高兴了。各处原简便了,但因今儿是他们四人的生日,也就另添了些。
珍珠一早服侍了宝玉穿了大红箭袖排穗褂,打扮得如个喜庆大红花团一般,由晴雯麝月一起到各处长辈处行礼。珍珠带了一众院中的丫头们接待着上门贺寿的宾客们。
一时宝玉回来,众人叽叽呱呱地说笑,莺声燕语,珠环翠绕,看得宝玉心满意足,好不快活。探春便四处让众人,一时说起他们四人的生日竟在同一天,便笑道:“倒也有些意思,人多了,便这等巧。大姐姐的是大年初一,怨不得她比别人占先,福气比人大呢!过了元宵,就是宝姐姐了。三月初一是太太的,初九是琏二哥哥的。这一月月排下去,一年十二个月,月月有几个生日。二月没人。”
珍珠正端茶出来,听了这话不由看她一眼,脸上的笑也僵住了——这三姑娘怎么记性这么差呢?
好在远处的黛玉正和宝琴说话,并未听见。
珍珠咬咬唇,正要说话,却听一旁湘云道:“三姐姐怎么糊涂了,二月怎么没人了。林姐姐不就是二月十二花朝节的生日么?咱们今年还给她过了呢,这才多久的功夫,怎么就忘了?”
探春一哂,勉强笑道:“瞧我这记性!”宝玉也笑指一旁的珍珠道:“珍珠姐姐也是二月十二的生日,那日不是还一起凑趣带她也热闹了一回么?只是那时查得严,咱们并没吃酒罢了。”又叹道:“也太简陋了,等明年咱们好好给林妹妹过。”
李纨忙笑道:“想是三妹妹那时没吃酒,就忘了。”
众人都笑道:“那今儿姑娘就多吃几盅,就忘不了了。”
探春讪讪笑了笑,不语。
正说着,却见平儿打扮地花枝招展地来了。众人忙迎上去说话。
凤姐这段时间不便理事,都是平儿做的。不由心中感激。今儿她生日,便说让她也乐一乐。自己却仍是在家不出门。
这里便只剩迎春探春两个,珍珠也正要过去,却在经过探春身边的时候,听迎春说道:“听说赵姨娘是二月二十五的生日呢!”
而后是一阵若有似无的叹气声,探春回头惊愕得看着迎春,迎春却似没事儿人一般往外面去了。探春一眼瞥过来,珍珠只做没听见,依旧拿填漆小托盘托了两碟子官窑喜鹊登梅磁碟盛的点心,往外去。
不多时,人越发多了。这屋里站不下,众人便一齐道沁芳亭边一处说笑。
珍珠亲自带了小丫头端了茶来与众人。众人都笑道:“哪里当得起。”
彼时却见外面的婆子来请示探春一些事宜。探春带了人浩浩荡荡去了。众人也不理论。迎春的大丫头司棋见了,却是冷笑一声。
迎春素来软懦少言,连带着她的丫头也是府中最不受人待见的。只是想不到这出了名的二木头,身边的大丫头却是个烈性的。若说晴雯是快爆炭,这司棋便是块硬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磕我一下,就等着大家一块儿鱼死网破吧!
况且这司棋还有后来抄捡大观园闹出的与表弟的私情,最后落得个碰柱而亡的下场。
珍珠倒是挺佩服她的勇气的,她是做不来这样的事的。
只是珍珠与她不过点头之交,也不好太多深言,便只含笑道:“这菱粉糕的味儿倒还好,司棋姐姐也尝一块。”
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何况珍珠好言好语加笑脸的,便是天大的怒气也灭了,司棋便淡淡笑道:“多谢。”
倒是鸳鸯还和她好些,一边拿了块糕一点点撕着吃,一面笑道:“我听说你长进了,那回把小厨房都给砸了。”
司棋冷笑道:“砸了又如何,这些势利的东西,只会攀高踩低,没一个好东西。”
鸳鸯道:“你也太过了,和她们计较些这个做什么?如今老太太、太太不在家,若是在家,知道了,吃亏的可不就是你么?她们反倒说二姑娘不会管束人呢!”
司棋怒道:“我还没说她们的不是,她们反倒来说我了!?”说着冷笑地瞪了珍珠一眼。
珍珠被瞪地很委屈,且很莫名其妙。鸳鸯忙道:“你好好的说事儿看,看珍珠干嘛!?她是老实人,还能惹了你们不成?”
司棋也知道珍珠的性子的,便也知自己怨错了人,叹口气,道:“好妹妹,你别恼,我是气糊涂了。”
珍珠忙道:“姐姐说的哪里的话?”
司棋叹道:“你们哪里知道我们的苦处!”又一手指指鸳鸯,道:“你是老太太的贴心人,一刻离不了的。”又看珍珠道:“宝玉是这上上下下的心肝疙瘩,你是他这里的大丫头,又是老太太给的,端的是体面。哪像我们,竟是反了天了!”
鸳鸯道:“怎么说?”
司棋愤愤道:“那小厨房里拿钱点菜的规矩,谁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越发该遵守的,谁会没事寻不痛快去?只是她们也忒过了。林姑娘那里便罢了,色/色都是自己出的钱,不花这里一分一毫的。我们自是比不过的。只是三姑娘和我们姑娘是一样的,又都管着事儿,怎么她就热热闹闹地被人奉承着,我们姑娘就该被人压着一头?不过就是看我们姑娘好性儿,诸事都不理论,便越发不把我们姑娘放咋眼里了。
我那日却是疏忽了,没拿钱去便叫小莲花儿去。只是一个鸡蛋能有多少钱?小莲花儿的话也有些失真,只是也大概不离的。三姑娘吃个油盐炒菜芽儿,她就屁颠颠地准备了,还一文不收的。末了还四处宣扬三姑娘的大方。三姑娘是姑娘,我争不过也就罢了,只是这的丫头们也不是那样儿?整日里芦蒿、面筋的。她都奉承着,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儿!一应都是丫头,谁又比谁高贵些?我一恼就把她们的东西就都给砸了。回头太太便是教训,我也不忍这口气。”
鸳鸯叹道:“你呀,就这脾气太过了。”
珍珠也讪讪的,对于里的丫头总是不给钱就点菜的行为,她也很苦恼啊!
但谁叫人家卖菜的都愿意呢?只要一句话,就巴巴的把饭菜送来了。人家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何苦去讨没趣,去坏人家的好事?于是便低头不语,待她发完牢骚了,方赔笑道:“司棋姐姐说了这么会子,可是渴了,这是宝二爷外面得的好茶,姐姐喝一口润润嗓子再说?”
鸳鸯忍不住笑了。连司棋也忍俊不住了,笑道:“好妹妹,你别恼,我就这么个脾气,再改不了了。这事儿和你没有牵扯,倒累你在这里白受我一顿气了,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你多多包涵吧!”
珍珠忙道:“姐姐哪里的话?这事儿本就有我们的不是,只是还请姐姐别气坏了身子。”
鸳鸯笑道:“罢哟罢哟,这不是再陪下去,天都黑了。那边也快开席了,咱们快去吧!”
珍珠司棋答应着,往里去。
到了芍药圃上,只见筵开玳瑁,褥设芙蓉。让了一回,宝琴岫烟二人在上,平儿面西,宝玉面东坐。底下众人又摆了四席。一时酒席上来,众人又行酒令吃酒。
珍珠看了看那热闹样子,再看看酒杯中的芳香四溢的惠泉酒,想想国孝初时黛玉与自己生日时,因要忌讳,连酒都没吃,到前儿葵哥儿的满月宴,又到今儿宝玉的生日,深切地觉得:政策果然是人而定的,也是因人而异的。
旁边鸳鸯笑着推她道:“发什么呆,好好的酒也不吃?”
珍珠笑道:“才刚林姑娘那一长串子,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只觉得好听,就听住了。”
宝钗一旁听了,挑挑眉,笑道:“你也懂这个不成?”
鸳鸯看她一眼,这里珍珠笑道:“我哪里懂这个,我们做丫头的,字能认识几个就不错了。只是听姑娘说起来,这一句句都是不同的故典,亏了林姑娘想得来,真真让人佩服。二爷若是能有林姑娘一半的下功夫,就好了。只是我也没听够呢,宝姑娘也说一个给我们听听?”
宝钗笑道:“我说什么,这是云丫头起的令,我又没输了令,何苦来做这个?饶舌又费神的。都是云丫头惹得祸,让她说去。”
一语未了,果然湘云的拳输了,宝琴“请君入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湘云笑笑,果然也说道:“奔腾澎湃……既遇着一江风——不宜出行。”
众人一齐喝彩。宝钗却笑道:“好个诌断了肠子的,原来肚子里早存了货的,出口就是了,怪道她出这个令,故意惹人笑。”
珍珠低头冷笑一声,不言语。好在那边湘云只顾和人划拳,也不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