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绪到什么时候也不会让赵瑞怀感到难堪和尴尬。
他清了清嗓子, 假装不好意思，非常自然的转移了话题, “你现在在哪呢？”
“正要出发去机场。”
“嗯，那你开车注意安全, 我要去吃早餐了。”
“去外面吃吗？”
“对啊，顺便买点菜回来。”
哪怕是过年，市中心也仍旧热闹繁华。
迟绪吃过早餐后直接去了超市, 买了那么多的新厨具, 他要不给自己做一顿年夜饭实在辜负了赵瑞怀的一片心意。
大学没毕业之前, 迟绪和爷爷俩人过年，年夜饭都比较简陋，最多买条鱼，买上一斤排骨, 炒甘蓝也算一道菜的硬凑出来六个, 后来工作了, 手头上能稍稍宽裕, 爷爷又惦记着他没爹没娘的，将来找不到好对象，让他攒钱娶媳妇, 不让他乱花一分钱, 年夜饭便还是六个, 也就能比以前多买只鸡，再多买点肉。
比起爷爷孤独的猝死在家中，尸体散发出味道才被发现, 迟绪更遗憾自己没在他生前，让他过上舒心的好日子。
他耿耿于怀，他没法释怀。
所以他总能看到爷爷的“灵魂”。
迟绪知道所谓的灵魂是自己幻想出来的，虽然在自己的幻想中，爷爷永远像父母在世时那般体面整洁，是倍受尊敬的和蔼老人，但事实上，爷爷为了供他读书，一直都在拾废品，一件衣服恨不得穿四季，缝缝补补可以穿四年，即便他努力把自己收拾的很干净，不想让迟绪觉得丢人，可在外人眼里，他就是个脏兮兮的老头。
爷爷的死对迟绪而言是心里的一道坎，这辈子也过不去的坎。
在超市里转了一圈，迟绪买够了六道菜的食材，他没买太多，是自己一个人吃到初二早上就能吃完的量。
排队等结账的时候迟绪又看了一眼微信，除了宋大明白一连串的你大爷之外，还有几个关系比较近的同事特意给他拜年，其中最用心的就是宋大明白的表妹杨梦了，一看就不是复制粘贴的祝福语。
设计部杨梦：迟秘书过年好！祝您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幸福生活。
不得不说，杨梦比她表姐能强出一个孙悟空的跟头，如果没有赵瑞怀，迟绪一定会同她这样的女孩在一起。
迟绪考虑一会，还是回复了她：你也是
……
回到家，迟绪着手收拾自己买回来的食材。
他图新鲜买的活鱼，这鱼生命力特顽强，迟绪在菜板上摔了半天才把它摔晕，刚把腹部剪开准备清理内脏的时候，赵瑞怀的电话打来了。
迟绪不想把鱼泡在水里，伸出一根小手指接了电话，开了免提，“喂？怎么了？”
赵瑞怀那边特别安静，估计是身边没别人，说话肆无忌惮，“没怎么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没有，我在杀鱼呢。”
“大过年的怎么能杀生，你要学习我，仁慈一点。”
要搁旁人，一定觉得赵瑞怀有病，而迟绪立刻听出了他的话中之意，“高宁真的去赌了？”
赵瑞怀哼了一声。
“是他自己主动和你说的，还是你查出来的？”
“他还惦记着讨压岁钱还债，怎么可能和我说，我找人查了一下，兔崽子居然一晚上输了五百万。”
五百万对赵家而言不过九牛一毛，高宁若拿五百万去买车，赵瑞怀不会多说什么，可高宁在外面和人豪赌，输了钱还要借钱赌，丝毫没有自控能力，这问题就大了，他迟早会捅出更大的篓子来。
“那你要怎么处理？”
“再说吧，心烦，你要做鱼吗？”
迟绪嗯了一声，把清理好的鱼放到菜板上改刀，“糖醋鱼。”
赵瑞怀该说的其实已经说完了，他不想挂断，开始没话找话，“还有什么菜啊？”
迟绪答得倒很认真，他不紧不慢的和赵瑞怀报菜名，“还有糖醋排骨，小鸡炖蘑菇，青椒炒肉，炸肉段，葱炒蛋。”
“不错啊，这么多菜你自己吃的完吗？”
“这些菜热一热下顿还能吃。”
“哦……你要热几顿啊？”
“热到吃完没问题。”
赵瑞怀默了默，又说了两句别的，直到有人来叫他才把电话挂断。
赵瑞怀有点奇怪，不过迟绪忙着在中午之前把六道菜做出来，没时间想太多。
刚过十一点，小区里又响起了一阵阵鞭炮声。
按照习俗，每家每户吃饭前都要放鞭炮，迟绪忘了这档子事，早上就没放，上午出门的时候顺便买了一些。
六道菜摆上桌，已经十二点多了，迟绪拿着鞭炮下楼，正好在楼下遇到对门的李嘉文。
李嘉文比他大两个月，小时候他们经常在一块玩，迟绪父母去世后才因为宋美秋渐渐疏远，如今见面略显得生疏，还是李嘉文先打的招呼，“要吃饭了？”
“嗯。”或许是因为宋美秋太过强势，李嘉文从小脾气就好，从没和人红过脸吵过架，但宋美秋总是骂他窝囊废。
“那个……晚上包饺子吗？”李嘉文说着，清秀的面容上显露出一些尴尬。
一码归一码，宋美秋再怎么讨厌，和李嘉文也没关系，迟绪笑了笑，“包饺子太麻烦了，懒得弄。”
李嘉文顿时放松不少，他点燃引线，捂着耳朵跑到迟绪边上，在震耳的鞭炮声中冲着迟绪喊道，“饺子还是要吃的！晚上我给你送点吧！”
迟绪抿唇，摇了摇头。
好意心领了，但他怕宋美秋投毒。
然而晚上九点多，李嘉文还是端着一盘饺子敲了他家的门。
迟绪打开门，李嘉文嗖的一下窜进来，像是怕被谁看见一样。
迟绪猜他这盘饺子应该是背着宋美秋送来的，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寒暄，只能说句，“嘉文哥，你太客气了。”
他的态度看上去十分冷淡，李嘉文知道原因，他不大好意思，说话都吞吞吐吐的，“没事，我就想着你一个人过年包饺子确实麻烦……大过年的，饺子还是要吃……”
迟绪忽然想起，爷爷去世后的第一个除夕夜，李嘉文确实送来了一盘饺子，只是当时的他一味沉浸在哀伤里没有开门，之后李嘉文又找了他好几次，是想要关心他，却无一例外的被他三言两语给挡了回去，后来他在京城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便带着家人的骨灰搬到了京城，再也没有回过衡水，也就彻底和李嘉文失去联系了。
想到这些，迟绪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他把热腾腾的饺子接过来，放到了一旁的茶几上，笑着说道，“那就谢谢嘉文哥了。”
李嘉文连忙道，“不用谢，不用谢……听我妈说，你初二就要走？”
“对啊。”
“是工作忙吗？”
迟绪不想和他说过多关于自己的事，便点了点头，“挺忙的。”
李嘉文又吞吞吐吐起来，“啊……那你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迟绪在赵瑞怀身边这么多年，最是会察言观色，见李嘉文这副模样，主动问道，“嘉文哥，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李嘉文这会才敢直视迟绪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带着点淡淡的笑意，让人一看，就掉进去。
李嘉文沉默良久后小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过完年可能会去京城上班，我在那边也不认识什么人……”
他说话不着重点，迟绪不是急性子也被他弄得着急了，“所以你是想让我帮你租房子吗？”
“不是不是，我，我还不知道你手机号码是多少……”
迟绪虽然叫李嘉文一声哥，但他和李嘉文到底不是一个年龄段的人了，事实上他们早就不在一个阶层，在迟绪看来李嘉文和公司里那些刚毕业的实习生没什么两样。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迟绪冲着这盘饺子也愿意帮衬他一把，“你等等。”
迟绪回到卧室，从自己的衣服兜里翻出一张黑色的烫金名片，他把名片递给李嘉文，“这上面有我的手机号和微信号。”
李嘉文小心的接过来，对着迟绪笑了，他笑起来就不显得那么窝囊，还是个挺精神帅气的青年，“好，等我去京城，我请你吃饭。”
迟绪惯性的客套，“应该是我尽地主之谊才对。”
……
李嘉文回到家时，宋美秋正坐在沙发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看春晚，“我上个厕所的功夫你干嘛去了？”
“下楼转一圈。”
“瞎转悠什么，赶紧给你爸打个电话，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打麻将能当饭吃吗。”
“嗯。”
打完电话，李嘉文回了自己的房间，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看着手里的名片。
大和酒店管理集团总裁秘书——迟绪。
李嘉文想笑，又笑不出来。
看到上面的微信号码，他猛地坐起身去拿自己的手机。
迟绪的微信没有验证，输入号码添加之后他们就是好友了。
李嘉文点开朋友圈，盯着那张自拍照看了好一会，保存到了自己的相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