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圆形的吊顶,悬挂一盏鸟巢造型的球状吊灯。
圆形的红木餐桌,中央剪了一束新鲜红润的腊梅。
看着还穿着围裙的萧池忙碌地摆上碗筷,季沉宣眼中淌过一丝极浅的笑意,他又想起厨房里那一幕,心里像是被滚烫的沸油烘得鼓噪起来。
很快,他压平了嘴角,不动声色在桌边坐好,拿湿帕擦净手,等待一顿温馨的家庭晚餐。
可等到最后也只有两幅碗筷,围着孤零零一盘糖醋排骨,相对无言。
“你不觉得还缺了点什么吗?”在萧池吭哧吭哧吃掉第三块排骨的时候,季沉宣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了。
“什么?”萧池含糊地问。
“你晚餐就吃这个?”连饭都没有!
“对呀。”萧池眨眨眼,忽而恍然大悟,“你也想吃啊?没问题,我可以匀你一块!”
还穿着围裙的偶像,大度地拣了一块最大的排骨,搁到季沉宣光溜溜的碗里,再次露出体贴的微笑:“不要客气。”
“……”
季沉宣面沉如水,眯起眼睛盯住对方的脸:“原来你只是打算做给自己吃的吗?”
亏他刚才还在幻想,人`妻偶像洗手作羹汤,等他下班一起共进晚餐,统统都是骗人的!
萧池嘴里正嚼着小排骨,鼓起半边腮,啵地吐出骨头,疑惑地望着他:“你不是嫌别人做的不好,要自己下厨做饭吗?原来你想吃我做的?早说嘛。”
季沉宣面不改色地否认,“我没有这么说。”
“哦。”萧池了然地点点头,然后,捏住餐盘边缘,把一整盘糖醋排骨往自个儿面前拖。
眼看着唯一一盘菜离自己越来越远,季沉宣飞起一筷子戳到餐盘里定住,一字一顿:“但是你既然做了,我也可以尝尝看。”
萧池默默目视对方夹起小排骨吃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咽下,略一蹙眉:“你醋放太多,有点酸……”
“骨头不够酥脆……”
“勉强能下咽吧……”
萧池不高兴地微一嘟嘴:“你不爱吃我自己吃。”
他正要下筷子——盘竟快要空了,只剩零星几块可怜兮兮地垒在菜碟边缘。
萧池目瞪口呆:“你这人怎么说的跟做的不一样呢?”
季沉宣优雅地擦去嘴角沾的一点渍迹,施施然站起身:“光吃肉食太油腻了,我让安娜做点蔬果沙拉,你慢用。”
萧池:“……”
时间过了八点,月光悄悄蔓上雨檐,积蓄的雨滴一下下敲在窗台,溅起一连串银亮的星光。
季沉宣回到书房,把咖啡搁在手边,透明的桌面显现出淡蓝色键盘,倾斜的投影屏幕自动调出他常用的资料夹,上面标注着一串神秘的数字符号。
手指触摸点开,输入密码,里面几个子夹都是以日期命名,季沉宣用今天的日期创建新文本:
“x月x日,继芒果蛋糕后,小可爱今天下厨做菜给我吃,第一次就做得这么美味,不愧是天赋选手,就是分量不足,不够吃,下次再接再厉。
小可爱竟然想把自己亲手做的手工扔掉,真是不懂珍惜,幸好及时叫安娜整理收藏起来了,还有一个卡通熊手办,我偷偷放在书桌抽屉里,他不会发现的。”
季沉宣对着屏幕面无表情地存档、上锁、隐藏日记一气呵成。
他默默抿一口咖啡,开始浏览社交网站上关于萧池的后续讨论。
登录自己的私人娱乐圈自媒体黑粉小号,对网络上嘲讽ai公司甩锅环宜的言论挨个点赞。
顺便转载了一条“第一人气虚拟偶像的粉群完全不能打,萧池离去不到两周,粉头已爬墙,ai公司该何去何从?”的标题党文章。
紧跟着又切换到环宜总裁大号,给全民星秀赛官博点赞。
做完这些,季沉宣这才开始查看公司机要文件,有条不紊一件件处理。
从一个暗搓搓的痴汉粉到对家黑,再到堂堂娱乐公司掌舵人,中间转换自若,甚至不带过度的。
※※※
翌日,云销雨霁。
全民星秀赛海选组委会北都分部。
窗外大好天光,办公室里却一派昏沉,厚重的窗帘盖得严严实实,只有文件堆积如山的办公桌上开了一盏小台灯。
不知过了多久,试听舱舱门打开,从里伸出一只肥短的手,巍颤颤地扶住门。
爬出来的男人揉着微微凸起的小肚腩,两眼乌青,神情恍惚,借着一点昏黄的光线摸到桌上的巧克力盒,赶紧倒豆子似的抓了一把塞进嘴里。
“天哪,总算活过来了,累死我了,这活真不是人干的。”男人摊在沙发椅里,疲惫地闭上眼,慢悠悠打个哈欠。
“总监!总监!李总监!”
许是听见试听舱的动静,立刻有人推门而入,来者是个瘦高个,穿着蓝白条纹衬衫,手里摇晃着一枚迷你u盘,仿佛喝高了似的满面红光。
“嚷嚷什么呢?我还没死。”李明新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姓万的,你要是来给我送饭,我谢谢你,你要是来送歌给我听,拜拜了您呐!我这都快猝死了!”
万宝罗,环宜公司音乐部制作人,和音乐总监李明新被人并称双贱合璧,胖瘦头陀。
“哎哟,总监胖胖,你可真聪明。”万宝罗朝他抛个媚眼,扬了扬手里的加密u盘,“我这有几首分部评委推荐上来的新歌,堪称天籁,保证你听了精神百倍,焕发新生!”
李明新冷笑,捂着耳朵:“我不听我不听!那群人推荐上来的哪次不吹嘘成天籁,我可去他大爷的!这次要不是卡拉ok水准的歌,我肚子给你当皮球!”
“那是你太挑剔了。”万宝罗把柜子上的即插式音箱搬过来,接上加密u盘,“这次星秀海选里面,还是有不少可造之材的。”
“你以为好苗子都是韭菜呢?这年头,选秀节目海里去了,哪有那么多沧海遗珠?”李明新双手环臂,懒洋洋地靠在沙发里,一边嚼着巧克力豆,含糊地道,“去年全民星秀赛收视率平平,今年要是没有爆点,再下滑,明年都可以把项目给停掉了。”
万宝罗操作着音箱,神秘兮兮地冲他挤眼:“别这么悲观嘛,万一今年就爆了呢?”
李明新摇摇头,唉声叹气:“虚拟偶像大面积抢占市场,现在技术发达了,人家想怎么修音就怎么修音,□□都能给你修成天鹅,还没有音域和肺活量的限制,真人歌手怎么比?”
“别这么说嘛,我就不爱听虚拟偶像唱歌,再好听也觉得假。”万宝罗做好调试,按下播放键,“咱不讨论这个,让上面的大人物操心去吧,咱来听歌。”
嘴里虽嚷着不听,在音乐前奏响起的那一刻,李明新还是瞬间安静下来,巧克力也不吃了,闭上眼进入倾听鉴赏状态。
第一首是流行乐和民谣结合的抒情歌,旋律和作词都算得上优秀,涓涓流淌的曲调由小溪奔涌至大江大河,高潮处瀑布般倾泻而下,动人心弦。
李明新一下一下点着脚尖,在第一首即将结束的时候,睁眼表示可以切歌了:“词曲是不错,可惜唱功依旧是个卡拉ok水准,音色一般,高音勉强,要是换个人来唱,或许能得个高分,可惜喽。”
万宝罗见他摇头晃脑的模样,撇撇嘴表示不服:“新人嘛,才华比较重要,唱功不过硬,那还可以练的嘛。来来来,听下一首。”
第二首是复古风的慢节奏乐曲,回环往复的曲调听得李明新直打哈欠,勉强听了一半就叫停:“好听算不上,难听不至于,从旋律到编曲到词再到演唱,不上不下的,没有让人记住的特质,听完就忘,别浪费时间了,切歌切歌。”
瘦高个抱怨一句:“这可是首网□□呢。”
“那又怎样?你再废话我可不听了。”
接下来的几首,都被李明新毫不留情地批驳了一通,没有一首都能完整听到最后的。
“李胖胖,你也太挑剔了吧。”万宝罗垮着一张脸,掰着指头数,“又要音色突出,旋律朗朗上口,又要编曲别出心裁,还要词写的有深度,演唱唱功感染力俱佳,你这是评新人吗?你咋不去格莱美呢你?要有这样的新人,还轮得到你当伯乐?”
李明新一时语塞,自知理亏,仍梗着脖子分辩:“那我又不是要把这些歌全都刷下来,总要矮个里头拔高个嘛,还不许我要求高点吗?再说了,评审团又不是我一个人就说了算,还有你嘛。”
万宝罗没好气地道:“这还有最后一首,爱听不听,不听拉倒。”
“不听了不听了,我这又累又困又饿,放过我的耳朵吧。”李明新大手一挥,赶苍蝇似的,“你们自己筛选吧,我懒得听了,反正最多也不过卡拉ok水准。”
万宝罗怒气直窜天灵盖,本想给最后这首自己最喜欢的压轴曲争辩几句,又住了口,冷笑着拔下u盘,摔在办公桌上:“错过了宝贝,你可别后悔!”
“嘁,还宝贝呢。信你才有鬼。”眼看着对方怒气冲冲摔门而去,李明新抱着巧克力罐哼哼唧唧,“后悔我是猪。”
过度工作实在令他困到眼皮打颤,他就着怀抱巧克力罐的姿势,在沙发里合衣躺下,转眼就陷入梦乡,鼾声如雷……
※※※
冬日的午后,暖阳照在床头投下一片温暖的淡金色。
正在午睡的萧池被季沉宣拖起来,睡醒惺忪地爬上飞行车,展翼爬升的那一刻,睡意立刻被抛到九霄云外。
他把脸贴在车窗上,看着路边的街灯和草木远远抛到脚下,道路弯曲成黑色的蟒蛇,无限延展。
“我们飞了。”萧池兴致昂扬地下了断语。
“我还不想变成鸟人。”季沉宣开了自动智能驾驶,从后视镜瞥他一眼,“家里管道坏了,我叫了维修人员过来修理,晚饭出去吃。”
“这个点吃晚饭,好像有点早……”
季沉宣淡淡道:“我说了算。”
萧池把脑残凑过来,摩挲着下巴,盯着对方的后脑勺面露狐疑:“好可疑,你该不会要把我拐卖了吧?欺负我没文化,把貌美如花的我卖到原始山沟沟里,被人□□?”
“……”季沉宣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无奈地抿紧了嘴,“你从哪儿看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明日头条上写的。”
季沉宣嗤笑一声:“有一点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啥?”
“没文化,毕竟你可是连义务教育都没有的家伙。”季沉宣毫不留情地给予嘲讽。
“不,你说错了。”萧池羞涩地搔了搔头发,“我连幼稚园都没有读过。”
“……”
黑色的飞行车在停车坪泊好时,二十分钟堪堪过去。
车门自动打开,萧池仰头望着面前金碧辉煌的商业大厦,疑惑地扬了扬眉头:“来这里干嘛?”
季沉宣随手抚过袖口的纽扣,缓缓道:“上面有间私人会所,是我朋友开的,今晚有个酒局,业内一些名望人士都在受邀之列,带你见见世面,若能混个脸熟,将来你出道也会有所助益。”
萧池似懂非懂:“可我不是还没签约呢。”
“不急,我让你看的那些书都看完了吗?成为公众人物以后要是再闹出些低级笑话,脸上可不好看。”季沉宣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领着他往大厦里走。
四层以下全是商场,季沉宣引着他直奔男装奢侈品牌区,这层来往顾客极少,显得颇为清冷,地砖擦拭得光可鉴人,两双皮鞋踏出清脆的足音。
女店员看见两人,独特的气质让人眼前一亮,忙迎上来,露出职业化的微笑:“两位是要定制还是试穿成衣?需要哪种场合的衣服?”
季沉宣目光环视一周,一只手插在裤袋里,随口道:“去挑件喜欢的正装。”
话音刚落,手环响起来电铃声,他低头看一眼,打个手势,道:“你试衣服,我出去接个电话。”
萧池目送他的背影离开,无所适从地浏览着琳琅满目的服装。
挑喜欢的正装?可是他瞧着这些深色西装都长得差不多啊!
不知审美为何物的萧池,陷入了某种选择恐惧症。
女店员隔着柜台,偷眼打量着他的侧颜,仔细回想最近的当红明星,似乎没有这张脸。
见他左看右看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女店员立刻绕到他跟前,光明正大近距离盯着他的正脸猛瞧:“先生,你手边这件黑色的,很适合你呢,要不这件深蓝色的也不错,收腰显身材,要不要试试?”
“呃……”萧池无所谓地点点头,拎着衣挂钩去更衣室里试衣。
换好出来时,却迎面撞见一个着正装的男人,好在他精准地控制住脚步,勉强避免了尴尬的相撞。
饶是如此,对面的男人还是吓了一跳。
那人是盛装打扮过的,头发长过耳后,额前留着七分斜刘海,虽带着一副大框茶色墨镜,遮住眼神里顾盼的风情,却依稀分辨得出精致的容貌。
萧池高了他大半个头,在看清萧池长相后,他目光一顿,又扫见那身极修型的单排扣提花西装,深蓝色马甲和白底内衬,仿佛量身定做一样完美贴合他的身材曲线,宽肩窄腰,挺拔优雅,多一分过于魁梧,少一分又稍嫌瘦弱。
男人眉头微微一蹙,倒不是因为萧池穿戴不妥,相反,实在是过于好看了——跟他自己身上穿的,一模一样——反衬得自己,尺码不合而相形见绌。
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闻安然眼下便撞见了一个极为尴尬的时刻。
然而萧池目光一错,与之擦身而过,并没有对他投入多余的注意。
正是由于这个平淡无奇的眼神,令闻安然瞬间产生一种被无视的愤怒。
自己的代言广告海报就挂在门口,这个臭小子见了自己,别说关注,居然连一个惊讶的表情都欠奉,是瞎的嘛?
身后传来女店员惊艳的奉承:“天哪,先生,您穿着这身太帅了,好像电影明星!”
闻安然脸色沉得更狠,加快脚步去试衣间将身上的西装换下来,出来时,萧池站在试衣镜前,正对着5万的价格吊牌皱起眉头:“一件衣服而已,居然这么贵,比仿真玩偶还贵……”
闻安然阴郁的眉梢舒展,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走到萧池身边,微微倾身:“先生,你清楚这儿是什么档次的品牌吗?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消费得起的,你怕不是走错地儿了。”
恰巧,女店员拿着萧池随口挑的一条领带走过来,闻安然余光瞥见,呵,骚粉圆点。
他嘴角不屑地翘起一边:“土包子。”
闻安然不再理会萧池,扭头向女店员吩咐:“我这件尺码小了,换大一号的。”
后者为难地看着他:“闻先生,这款货源不足,尺码暂时只有这位先生身上穿的,我现在打电话去调货。”
“不用麻烦了,我赶时间。”闻安然懒洋洋往后靠,手肘撑在柜台上,朝萧池点了点下巴,“就他身上这件吧,反正——这位先生大概是买不起的,就不要浪费你我宝贵的时间了,对了,替我好生熨一熨,我不喜欢上面沾了什么怪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