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良的话对温岩来说没有什么, 不过就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在父母离婚时能够表现出的最大限度的宽容与熨帖。对温子贤而言, 苏良的那一番话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有人送他18k金钢笔的时候他没多想,毕竟那几天整个温氏小厨里的食客就没几个见了他不比大拇指、不张嘴夸他几句的。他只想着自己是沾了妈妈的光,蹭了温氏小厨的面子。可从金燕那儿听说有人专门来店里告知温岩他给温岩找到了能修复古董钢笔的行家, 温子贤就开始觉得那份好意变味儿了。
小孩子的直觉准不准确姑且不论,温子贤平时不看电视, 温岩给他买了平板电脑他也只是用来上网查查资料,看看别人怎么解题, 有空的时候预习一下初中一年级的课程。那些女孩子们最爱的八点档泡沫伦理剧、伪玛丽苏真菟丝花的言情剧, 还有动辄就几百集的韩剧他没有看过,也不大感兴趣。
只是因为和庞小胖还有竹竿走得近了,温子贤不时就会被这二人拉着叨叨游戏里的狗血剧情和神展开剧情。最近樊诗曼也加入了男孩子们没事就科普剧情当说书的小圈子。樊诗曼看过的偶像剧可就多了。恋爱戏在她口中那是一个峰回路转、跌宕起伏。就连苏良听的都是目瞪口呆。
从听过的剧情里温子贤总结出一个理论:世界上可能有无缘无故的怨恨与无缘无故的嫌恶, 但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 那总是有缘故的。
他与那送他18k金钢笔的人连话都没说过几句,最长的一句话还是:“谢谢叔叔!”。温子贤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自然是不会不深想, 这一深想就发现醉翁之意不在酒, 送自己金笔那人一开始是就是想讨好自己妈妈。
当然了,讨好也分很多种。想让人帮自己开后门、想让人给自己开小灶的讨好和喜欢这个人,也想被这个人喜欢的讨好温子贤还是分得清的。
为了避免自己胡思乱想弄错了,温子贤刻意留心起了那个送金笔给自己的口罩怪客,对方很轻易地就露出了马脚……或者说对方根本就没打算隐藏。他那感情和他的视线明晃晃地就摆在那里, 任谁都能看出些端倪。
遮了大半张脸的黑框眼镜之下的双眼一旦盯住温岩就像是强力胶一样扯都扯不下来。只有被在温岩循着视线看过来的时候才会慌慌忙忙地用手抓~住脑袋上的兜帽往下扯,试图淡化自己的存在。口罩怪客的目标无疑不是温氏小厨中的美食,而是温岩本人。
见到过各种“歪果仁”给自家妈妈抛飞吻、放电眼的, 温子贤从最初的不适应不喜欢到后来习惯了也无所谓了。这其中固然有温子贤见怪不怪的麻木在其中,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温岩向来不对任何成年男性青眼有加。能入她眼,能让她真正产生表情的人,温子贤算头一号。
每次看见妈妈的眼眸中倒映出自己、也只会倒映出自己,温子贤就有一种莫大的安慰,同时也有了莫大的勇气。他有自信自己不会被妈妈晾在一边儿,也相信妈妈心中的第一名不会被其他人取代。
等到听了苏良那一席话,他心中才骤然生成出奇妙的化学反应。马上就要十二岁的孩子模模糊糊地想着自己是不是太过自私,因为他只想着自己,倒没想过十一年来都被自己独占了的妈妈是什么感受。
妈妈也会想要个可以依靠的男人吗?妈妈也会喜欢小鲜肉吗?还是说妈妈喜欢的是稳重温柔的老腊肉呢?
温子贤心中一团乱。他理智上觉得苏良说得对,苏良支持他妈妈重新恋爱的作法才是对的。可他心理上完全无法想象一个自己不熟的、一个自己陌生的男人忽然就插~进了他和妈妈之间,打乱十一年来一直一如既往、一直一沉不变的母子生活。
因为林淼醉倒了,第二天还宿醉,苏良和林淼没出城去玩儿。为了给林淼部下那小鲜肉律师主动出击的机会,苏良还特地把宿醉的林淼一个人扔在家里,打电话让林淼那部下去照顾林淼,自己则约了温子贤到市里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室内温水游泳池游泳。
五星级酒店和林淼所在的律所有生意上的来往,林淼她们律所的贵客不出意外也都是安置到这家酒店里来的。酒店游泳池是酒店健身房的一部分,林淼的健身卡则是律所发给合伙人律师的福利。苏良拿着林淼的健身卡过来刷,他和温子贤两个人实际上不用花什么钱还能有得吃有得喝有得玩儿。
温子贤想了一晚上心事,就连睡着了也尽是做些妈妈不要自己,投奔别的男人怀抱的梦。这会儿他双眼浮肿还带黑眼圈,也没有多高的兴致游泳了。好在游泳池有提供游泳圈、漂浮垫、游泳板、救生衣等等的物品,温子贤把自己塞进个大游泳圈里,就这么挂水面上开始放空自我了。
“你不挺喜欢游泳的吗?怎么这会儿蔫成这样?没睡好啊?”
已经来回游了好几圈的苏良把游泳镜往脑袋上一搁就用手肘拐了拐温子贤。温子贤没答他话,只是两眼无神地朝着他看过来。
“我觉得有个人对我妈有意思……”
要不是温子贤终于张嘴了,苏良都要吐槽他说他就像双眼空洞的僵尸一样吓人了。
“那又怎么样?温阿姨长得好看,人也苗条,气质还好,穿的衣服是素了点儿,不过品位是很好的。有人对温阿姨有意思那不是很正常的事儿么?”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
“可是你就是觉得心里不痛快是吧?”
苏良耸耸肩。他就知道温子贤是个被妈妈惯坏了的小孩子。他根本没弄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父母不属于孩子,就像孩子也不是父母的附庸、父母的玩具。
父母有父母的世界,孩子有孩子的世界,两边的世界或许会重合一段时间,可那不是永远。要孩子永远窝在自己羽翼之下的父母是差劲的,要父母永远都把羽翼伸出来给自己遮风挡雨的孩子也是糟糕的。毕竟孩子和父母都是人,是人就得长大,长大了就有求不得和留不住。
苏良打从睁开眼睛记事开始就知道自己爸爸对自己的爷爷有诸多怨恨。在他断奶之后他爸妈又因为工作繁忙而各奔东西。跟在外婆外公身边长大的苏良对于家庭、对于家长的看法被外公外婆熏陶得很成熟。他爸出轨不是一次两次,只是以前他妈妈都配合地装着没有发现,维持着家庭和美的假象。这次他爸自己作了大死,包住火的那层纸终是被捅破了。苏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爸爸,他已经决定要作为男子汉支持妈妈到底了。
“温子贤,别撒娇了。难不成你还一辈子都跟温阿姨在一起啊?”
“……有什么不可以的。在一起一辈子不也挺好的……不需要别的男人,我一个人也可以照顾妈妈的……”
温子贤咕哝几声,见苏良没反驳,他疑惑地抬头,只见苏良用见了鬼的表情看着他。
“温子贤,我以前就觉得你少根筋。现在我才发现你丫根本是个傻~子啊……”
苏良语重心长地拍着温子贤的肩膀,被温子贤有些生气地拍开了手。苏良也不介意。
“儿子是不能算作男人的!”
苏良只是早熟,还不是不要脸,他脸颊上浮起一层不自然的红晕,压低了声音:“因为儿子是不会和妈妈做那档子事的!”
温子贤顿时像被灯泡塞进了嘴巴里,张着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花开堪折直须折啊!你愿意让你美丽的妈妈就这么亲~亲抱抱都没有的腐朽在你身边啊?自私也不带这样的……”
温子贤像是被丢上案板的鱼,徒劳地开阖了几下嘴巴。他先前一时没能理解“那档子事”是哪档子事。等苏良提到亲~亲抱抱他的脸才像是浸了温泉的猴儿屁~股一样急速地涨红。
“我说温子贤,你怕失宠是你的事。可你~妈妈也没有责任宠你一辈子啊。听哥们儿的话,大度点儿。如果喜欢温阿姨那人温阿姨也喜欢,那你就别为难他们,让他们在一起吧”
苏良后面的话已经飘得很远很远,远到温子贤已经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了。他只是明白了一点:儿子对于妈妈不能算作男人。
而妈妈生活里如果出现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必定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