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横店拍戏的白启很郁闷。
自打他被cindy从烤串儿胡同里捡回去, cindy就天天安排人手看着他。说是最近的粉丝太过激也太偏激, 为了从这些过激偏激的粉丝手里保护白启，公司才出此下策。
白启想要好好感谢一下施舍了自己一碗锅贴的好人，三番两次想从从公司配给他的公寓里溜出去都没成功。见偷溜不行, 白启又跟看住他的人打嘴炮。无奈任凭白启好说歹说，看住他的人就是不为所动。白启和那被他带回家的黄底红牡丹搪瓷碗始终没能再踏足烤串儿胡同。
过了一星期, 白启被塞进了一个电影剧组里。这是件让白启挺高兴的事情，毕竟他也不是傻~子, 网络上铺天盖地的差评让他很消沉, 也让他怀疑自己再也没有办法拿到角色。还好新角色终于来了……
只是等白启进组了，他才发现剧组里的工作人员都拿他当麻烦看。背后说他是票房毒~药都算是轻的，讨厌他的人直接说他是倒霉鬼、丧门星, 有他在, 大导演王安这部古装贺岁电影妥妥地要成网络黑粉diss的下一个目标。大导演一世英名眼看着就要被个没有演技的男花瓶给毁了。
怪也只怪大导演王安这些年来不走寻常路，别的大导演早就烂片拍到不眨眼, 数钱数到手抽筋, 王安偏偏要拍叫好不叫座的文艺片，挑战国人很难接受的同性题材，尝试一百二十帧规格的电影。这种匠人精神和执着的创新精神让王安带着他的电影在国外各种奖项和电影节上斩收获了一堆奖项和提名，王安的实际收益却远远不及一个演技奇差无比、但脸和身材很好的当红小花旦。
导演也是人，也要生活, 也要养家糊口。再者创作和尝试也都需要资金，投资商的压力之下，王安时隔八年终于准备拍一部瞄准大众市场的古装贺岁片。启用的演员也都是各家投资商塞进来的关系户。很显然, 白启就是这些关系户大军中的一员。
王安的团队跟了他那么多年，自然是瞧不起没资格叫“演员”的关系户们的。其他的小花小生网红还好，起码不是票房毒~药、评分王水，即便是演技平平，在导演王安的指导下倒也没大错可挑。白启身处风头浪尖，天天在热搜上被diss，正是名声最糟糕的时候，片场他就成了众矢之的群嘲对象。因为怕他越发挥演得越烂，被当成烂泥的白启连剧本都与众不同。不但台词被削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人物也被改成了面瘫角色，不需要有任何表情。
白启郁闷极了。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被关在狭窄笼子里的赖皮狗，即使他已经被关了起来，人们见了他也还是觉得他会到处惹事传染病。
还好除了这部贺岁片他的通告就只剩下一个《极致大挑战》，他这会儿可以留在摄影棚里看看其他人是怎么演戏、怎么对戏、怎么搭戏的了。不用再像以前那样一分钟当六百秒使，忙得像陀螺一样还觉得时间不够用。
“什么？！特别群演来不了了？”
“是……那演老乞儿的群演昨天晚上食物中毒被送进医院洗了胃。他这已经是一醒过来就给我打电话了”
“他这个时候才打电话有什么用？！”
副导演怒不可遏，剧务的解释并没有平息他的怒气，一时间整个摄影棚里寂静无声，只能听见副导演的怒吼。
“早就叮嘱过你要好好跟这些群演交待清楚他们哪天有什么重要的活儿干！让他们在开工之前别乱来！你是怎么干活儿的？！你会不会盯人？！你知不知道棚里停一天要多花多少钱？！服装！道具！摄影！灯光！化妆！盒饭！哪一样不要钱？！你看看这组里轧戏的有多少人？每一天档期都是挤出来的！你以为棚里有几天档期可以让你浪费？！我看你这剧务是不想做了！”
“对、对不起……蒯哥……”
剧务不过是个二十几岁的新人，这会儿被叱得像个孙子似的，只能连连对着副导演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有个屁用！我要的不是‘对不起’！我要的是人！人你听到了吗？！”
拍摄不顺，加上来的演员全是一票要演技没演技，要配合没配合的关系户，暴怒的副导演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喷壶一样喷哭了剧务。其实剧务也很无辜。一个剧组里有多少个群演？即便是特邀群演，她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紧迫盯人、看着人家吃什么喝什么在哪里睡吧？
待机中的白启和棚里其他的工作人员都被副导演吓得有些懵，直到看见剧务眼中泪光闪动，他才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那样向前迈了一步。
……完了完了，一会儿肯定又要有人说他多管闲事，没本事还要充能了。唉，算了。反正骂他的人那么多，他被骂的那么厉害，那多一个人骂他，他多听几句骂他的话也没什么差别。
“蒯导，那老乞儿……能不能给我演？”
白启此话一出，众人都用看傻~子出丑一般的眼神看着他。蒯副导演更是眼珠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一幅不相信他能胜任的模样。
“你演？”
副导演的口气和嗤笑没什么区别，轻视之态是毫不掩饰。
“你能演吗？”
白启咽了口口水：“我、我能的……”
花瓶说自己会演戏？这和猪说自己能在天上飞有什么区别？副导演冷笑一声：“先说好，老乞儿的特效化妆可不是一般的重，一般的破。你的脸会被涂成乱七八糟的一团，几乎看不出来五官来。”
让副导演没想到的是，只有脸这一个武器的白启听了他的话后激动地连连点头：“这是最好的！这才是最好的！”
副导演不过是想吓吓白启，哪儿能真让他这么个精贵的关系户去跑这个龙套？当下沉了脸就想教训白启，哪知听到这边动静的王安已经从隔壁棚过来了。
“就让他试试吧。我觉得他挺好。”
王安语气温和，长相也是慈眉善目。他一笑就看不见眼睛，经常被人说是菩萨相或是弥勒相。王安的脾气也很好，好到让人觉得他甚至缺了些大导演应有的戾气和傲气。
像是要补足王安没有的暴脾气那样，王安的副手蒯大志就是那个剧组里脾气最大的工作人员。再臭屁的小花小生网红他都敢喷，还能把人喷成狗。只不过一物降一物，蒯大志的克星正是好脾气但骨子里异常执着、说一不二的王安，王安已经发话了，他也就只能按照王安的意思办。
“您怎么用他呢？待会这小子要是去投资商那边瞎比比……您就是用别的临时演员也好啊。”
白启被带去化妆，蒯大志忍不住问王安。王安笑笑，拍拍老伙计的肩膀：“稍安勿躁，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
一个半小时后，蒯大志目瞪口呆。
转动的摄像机镜头前，被化装成瞎眼老乞儿的白启抽~动着鼻子，去嗅那新人朝着他脚下丢去的窝头。因为看不见，他只能伏在地上像狗一样四处闻。当他的鼻尖猛地捕捉到那一丝属于窝头的甜味儿时，那满是皱纹的脏脸上咧出一个只看得见黄牙的开怀笑容。
老乞儿白启像是又回到了那天的烤串儿胡同里。他饿，非常地饿。饿得五脏如焚，饿得头晕目眩，饿得思维迟钝。
然而正是因为思维上的迟钝，他的五感和寻觅食物的直觉反倒是提高了。即使饿得睁不开眼睛，他也能嗅到那渐渐向自己靠近的馋人香气。
那是一碗锅贴。被红油煎得香香酥~酥的锅贴。
一咬下去，薄薄的皮儿就会“咔滋”地脆响一声，然后里面又鲜又甜的汤汁就会一股脑儿地涌~出来，冲刷过人的味蕾。
轻微的辣意清醒了头脑，扑鼻的香气让人不敢相信这居然是速冻食品，荠菜的鲜、玉米的甜，肉馅的柔软顺滑，面皮的酥~软……所有的美味全部都在这一口之中，哪怕是再名贵的山珍海味也不及这一个带着善意暖意的锅贴！
这是世界上最暖心的味道。
老乞儿对着地上那小半个窝头狼吞虎咽，那架势让人怀疑他会吞掉自己的舌头。但就在老乞儿吞下最后一口窝头时，他滚动着喉头忽然流出了眼泪。
这一幕剧本上是没有的，蒯大志差点就想喊“卡！”。可现在坐在摄影机面前的人是王安，他没叫停，谁都不敢怠慢地停下来。就是蒯大志也没胆子越俎代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