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朗月疏星, 犹自隐现云际, 东方已现了鱼肚色。
一会日出天明,四围山色苍翠如染,远处高山尖上的积雪, 与朝霞相映,变成浓紫, 寂寂深山,自静荡中醒来。
洛汗的大队, 踏上了往圣盔谷的最后一段路程。
白小千和胤g牵着各自的马, 在队伍中间并步而行,不快,也不慢。
经过了昨晚, 他们都有些话想跟对方说。但谁也不先开口。只是这么走着, 嗅到彼此发间仍夹杂着的,同样淡淡的、柔和的河流的气味。
有些恍惚, 但并不空洞。
白小千的目光落在胤g颈前的项链上, 她微笑起来。昨晚,他就是戴着这个和精灵相爱?
“送你这条项链的女人,”她问,“现在在哪?”
胤g倏地垂下目光,像是在……
“大人?”白小千追问着。
“她, 就要和她的族人回到西方去了。”胤g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
白小千却听出另外一些东西。
那么,她想,送他项链的又是个精灵了, 只怕还不是一般的身份。——会是个公主吗?一定是个很爱他的精灵公主,从那项链的坠子上就能看出。那种质地、手工,不知要多好的侏儒族和精灵族的工匠协力才能做出,而那式样隐蕴古意,可能还是上个世代的作品。
这样想着,她几乎有点生气了。她恨自己的孤独。
队伍前方突然骚乱起来,仓皇,嘈杂,仿佛大事临头。
白小千感觉到身边侍卫的紧张。
而胤g已经迅速找到动荡源头,他像只猎豹一样冲上前面小山丘。他知道,云祥就在那儿。
“是斥侯(狼兵)!”云祥用利箭干净利落地割断一个奥克斯的喉管,回身朝胤g大叫。血腥的刺激让他的嗓音有些发哑,但不失镇定。
胤g很快的向地上扫了一眼。
他的血液像一下被抽空。
两个洛汗国的前锋的尸体边躺着另一个庞然大物,——那是魔兵的坐骑:野狼!
他立刻转头奔下山,一手挥舞,不是所有人都能听清他喊的是什么,但大家都知出事,且情况紧急。
训练有素的彪骑战士纷纷上马整装。有人将胤g的马给他牵过去。
妇人和孩子开始哭泣,老人发出哀叹,脚下乱成一团。
谁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势遇到敌人的伏击,真是太不幸。至于先前那声野狼的临死嚎叫,更是将他们陷入了深深恐惧。
而这种恐惧是要令人疯狂的。
白小千深深吸气,拉住缰绳的手一紧,转身欲上马。
一个骑士斜刺里冲过来,是希尔顿王。
“不行,白小千!”他想要阻止她。
白小千扬头瞪视他:“我要上战场!敌人已经很近了!”
希尔顿很清楚她的实力,但她是个女人,就算他死,也不能再让她冒险。
于是他挥起手中长剑,将白小千身后人群一圈,急急道:“你得把他们安全带到圣盔谷!你必须这么做。”
他的声音忽然软下来:“为了我,白小千。就当为了我。”
白小千的心像给人鞭打了一下似的抽痛,她的手慢慢松下来。
身为王族,必须先考虑国民的安全。她能保护自己,也能杀死很多的奥克斯,但无辜的平民势 将惨遭屠戮。她根本就没得选择。
希尔顿王知道什么最能打动她,这次他成功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他相信白小千会完成他的托付,接下来他要带领所有洛汗国的骑士与狼兵大战。凭着多年经验,他知道,这将是一场浴血苦战。
“快,这边!排成列,别慌,别乱走!”
白小千将平民们聚到一起,准备带着他们从一条岔道去往圣盔谷。如果速度够快,她希望,可以叫到圣盔谷的驻军来增援。
这些年来,她很少看到希尔顿王这么紧张,这儿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而胤g……
胤g!
——他在哪?
她还有话要跟他说!
白小千几乎是慌乱的回过头来,在人群中搜寻胤g的身影。
不,那个是金灵,他正骑在一匹马上乱转。
她的眼睛开始模糊。
马。
胤g骑的应是希优德的马!
……看到了!那个黑发黑眼的男人。
他已上了马,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几乎是同时间也向她看来。
隔着那么多人。那么多时间。
她凝视着他。
他的动作是黑色的淤流,他的眼睛像黑色的花徐徐打开。这个男人,是根本不知道恐惧的。
白小千的嘴唇干燥的粘在一起,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什么都来不及说了。
她看着他掉过头去,快马加鞭,冲向前线。那里,有他的爱人,他的同伴,他的战友,他们将一起接受血的洗礼。
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还未举起就已经放下的手在空气中凝固成孤独的姿势。
战役结束得很快。
白小千刚把平民们在圣盔谷安顿下来,还没来得及去找守城将军,就听到碉堡外传来马嘶声。
洛汗国的彪骑战士们回来了。
只是,听这声音,回来的人很少?
她迎出城门,正看到希尔顿王疲惫下马。
他看看她,眼里是一种平板的疲乏。
“我们的人民安全了,我们的战士……”他摇摇头,向台阶上走去。他急需叫人清点一下士兵人数,还有伤员。
白小千觉得自己的身子有点飘,她看着金灵穿过人群向她走来。金灵的身上已经血污得不像话。
他的大胡子微微颤动着。
她要聚起全身的气力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王女,胤g,他坠崖……”
白小千霍然回首,她的眼神与希尔顿王相触。
国王残酷地直视着她,没有什么可说的。事情已经发生。目下要紧的只有活着的人。
她发觉自己全身都是冷汗,眼前一波一波黑影子涌上来。自从那场悲剧以来,她还从未有过现下这种痛苦的感觉。像一下子深深落水的无力。
“王女,王女?”金灵担心地看着她。
她陡然一惊。
这是不可能的。最艰难的时候她也熬下来了,她相信自己不会看错,胤g是她生平所见最可能成为人皇之人,她都还活着,他就这么死了?
她不允。
她不允!
活,要见人。
她的眼睛一扫,并未看到那匹熟悉的马,先是属于希优德,后来被胤g收伏的马。
这样也好,她想,它会带着胤g回来的。当日希优德就是由它带回来。这一次,它不至再带回一个死者吧?
然后她的目光被一个身影吸引了。
那是云祥。他独自立在城墙上,像暗蓝色的天幕一样旷渺、柔美,又岩石般坚硬、冷峻。
白小千缓步走到他的身后,他垂下的手里露出一条短的,摇晃着的白色链子。
她知道那是什么。就在数个时辰前,她刚刚看过。
“他会回来的,”云祥转身看着她,椹蓝的眼睛像平静的海水,“如果他会死,那么,现在、过去、未来又有什么意思?”
白小千静了一静。笑。
他们谁也不想只为说话而说话。
“来,”她优雅回身,走下t望台,“我们还有事要做,云祥。”
江水如同一幅飘忽的晶莹丝绸,温柔,活泼,但有寒苍的凉意。
“胤g。胤g……”
这个声音,那么遥不可及,带着一股冰凉的气息,真的宛若雪莲花一般,有一点冷,还有一点清澈,掠获了胤g的耳朵。
他浓密的眼睫毛微微动了一下。但是睁不开。
黑暗原来也是这么温暖的,他沉溺着,迟迟不愿醒来。
可是他一直听到她的呼唤。
她叫他的名字。
这是深藏在他心底的声音。
暮星。
我的暮星。
他的心猛然一跳。
随着怦怦狂击的心脏,头疼得几乎炸开来,额上的血管也快炸开了似的在狂跳。
“不!”
云祥低呼一声,从床上坐起。
外面的喧闹又响起来,持续不断,无边无际。
他一动不动。黯然神伤。
直到他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
他下床走了几步,在一堵青灰色的墙壁跟前站定。
有人正在隔壁靠着墙,浑身发抖……泪流满面。
精灵的心重重一窒。
他突然发现了一些他早该发现的事情。
这个圣盔谷的碉堡。自他第一步踏入就觉得有些不寻常。
那是一份yu望。令人心悸的痛苦。
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曾在这发生。延续。不知何时结束。
他侧耳不语。
长时间沉默。像午夜一般的孤寂。
——“孩子,你又难受了吗?”
这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声音很低,但云祥一下就听出说话的是希尔顿王。
之前他并没听到脚步声。这么说,希尔顿王一直就在隔壁,和那个哭泣的人待在一起。而那个人……那个人是——白小千!
她的呼吸是与众不同的。很轻。很浅。间隔的时间也长。以精灵的敏锐耳朵,常常也很难捕捉到。而正因为如此,一旦捕捉到,他就能确信是她。
她没有回答。只有几声艰难的喘息。
一股强烈无比的诡秘气息突然隔着墙向云祥扑来。
他骇然后退一步。
梵拉啊,他简直不敢相信他刚刚感受到的。
——他的福分好像正在被夺去,一种无法言说的绝望想要吞噬他的生命力。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
砰!
云祥房间的门被撞开。
一团黑影带着风冲进来。
云祥习惯性的一扬手。——他的手空空如也。
他的弓箭、双刀统统放在床头,那是他小睡前摘下来的。这里的守城队长向他保证过绝对的安全。而现在他却冒出一身冷汗。
他一咬牙,攥紧拳头。
却听那黑影一连串大叫:“精灵小子,快!快!他回来了!卫兵在墙头看到他!”
在抛下这一大堆话后,侏儒又像来时那样如黑旋风般手舞足蹈地滚了出去,甚至没顾得上看一看云祥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青的脸色,不然他一定会觉得很好笑。
云祥定定神,发觉隔壁房间已经一片寂静,方才的压力也消失了。
他的脑子这才反映过来金灵刚刚说的话。
一阵隐密的狂喜引起的战栗将他从头掠到脚。
他以最快的速度奔出房间。没忘记带上他的武器。
对一个战士而言,不小心一次就足够了。
听着风和云层掠过头顶天空的声音。
胤g深深感谢生命的奥妙。
当然,他没忘了交待人给他的马加点好草。他很庆幸这次出发他用了这匹马,它救了他的命。
最先迎上来的是金灵。
侏儒使劲抱住他,咕咕噜噜说了一大通感恩的话。
而他以同样的热情回应金灵。
是啊,他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个鲁莽的朋友向他吹胡子瞪眼了。
城堡里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他们。包括洛汗国彪悍的骑士们。他发现,经过这次死而复生,他得到了更多的关注和崇敬。
原本他是很乐意陶醉于这种感觉中的。
但现在,他只想一件事。一个人。
他想他想得都疼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