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得的马蹄声敲打着地面, 猎猎的风吹过耳边, 带出尖锐的呼啸。
“吁——”
薛哲口中呼喝,手上勒紧了马缰,马儿很是不爽的在原地转了两三个圈子, 这才停了下来,喷出两个响鼻。
“骑得不错么。”沈越影自他身后打马赶了上来, “才一个星期的功夫就让你练成这样,要多练几天, 我也赶不上啦~”
平心而论沈越影这绝对是谦虚——他们沈家的功夫一半都在马上, 他会走路开始就踩着台阶骑小马,要薛哲真能一个星期就练得比他还强……除非他是成吉思汗再世。
要是平时他也没半点理由跟薛家的人谦虚,不过……瞄了眼那边从马上下来, 正摸着马头若有所思的薛哲, 沈越影觉得还是哄着他点好。
毕竟人家可是来散心的,万一受了刺激出了什么事, 他没法跟杨勉交代……
薛哲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沈越影并不清楚, 反正从杨勉含混的说法中可以分析出他大概遇到了很糟糕的事情,甚至在鬼门关走了一回。现在虽然平静下来了,可是心里的阴影还是没散,因此他便介绍了薛哲来沈越影家的马场散心。
等薛哲来,沈越影也觉得这人确实有点问题——虽说跟上次见面时模样差不多, 该客气客气该玩笑时也玩笑两句,只是那双眼睛不知为何有些死气沉沉,全没了上次见面时的神采。
沈越影心里奇怪, 不过杨勉千叮咛万嘱咐他千万别乱问什么,尽量顺着人来,他也只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好在薛哲这个客人也算是不错,服从安排不提过分要求,除了特别喜欢骑马之外也没什么古怪爱好,不骑马的时候就安心待在宾馆里面玩电脑。相处几日下来,沈越影觉得他其实还是个颇可交陪的人,除了身为魔门门主这点很讨厌之外几乎没什么缺点。
一个星期玩下来,薛哲也活泛开了,精神了不少。这让沈越影颇有些得意——看,要不是我沈大公子亲身作陪,哪有这么好的疗效?
可惜薛哲的度假日程只有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他就得回去了,让沈越影颇感遗憾。
“哥,他干嘛不多待几天呢?我琢磨着再有一个星期,我就能完全把他给治好了。”看着载着薛哲的飞机远去,沈越影嘀咕道。
沈逾辉看了眼为了不能竞全功而郁闷的沈越影,轻轻摇了摇头——他虽然跟薛哲只见了几面,可他绝不相信薛哲光骑骑马就能快活了。
正相反,他觉得薛哲其实藏了什么更深的心思,只是他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装得太好,才让人察觉不出……
飞机上,薛哲问过了空中小姐,便掏出笔记本电脑,敲打起来。
这一周度假时间他一点也没浪费,除了骑马,剩下的时间全扔在了文章上,以每天将近两万的惊人速度在产文——这种速度即便对薛哲这种职业写手来说也是个颇为夸张的数字,有这速度作保,加上之前的存稿,他电脑中的《难渡》进度已经比连载的快了将近五十万,再写上几天,便能写到结局了。
这种高强度的写作方式很伤身体,就算是薛哲这种对自己身体素质很有信心的,也不敢长期使用,否则万一落下什么病,闹不好就是一辈子的事。
不过现在……
薛哲抬头看了眼窗外,只见晴空碧蓝,万里如洗,阳光灿烂的照射着四方,可却被挡在他黑沉的双眼之外,半点也透不进去。
下飞机还没走多远,薛哲就看到了难得换上一身休闲衣服的包暖。
“回来了?”见薛哲出来,包暖快步上前,挽住了薛哲的手。
她本就长得嫩,眼下又穿得鲜艳,站在一块儿,两人怎么看也不像母子。
“妈,你不忙么?”包暖现在在临山市某科研单位供职,就算上一个让她闭关半年的项目刚过,暂时没有投入下一个,那也不至于现在就能跑来接他吧?
“儿子回来了,我怎么也得来一趟吧?”包暖笑了笑,说。
……你儿子今年二十五诶……
虽然这么想了,不过薛哲并没把话说出来,只是点了点头,接受了包暖的好意。
两人并没回薛哲的家,而是在机场打了车,直接前往薛此荣的房子——事实上,送薛哲去沈越影那里的时候,也是由包暖陪同,一路坐出租去的机场。
薛哲的爱车“乌龟快”钥匙被父母收缴,一时半会儿是拿不回来。考虑到不久之前自己偷钥匙翻窗那么一出,薛哲倒也可以理解他爸妈如临大敌的态度。
毕竟那次他可真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若不是他老爹及时赶到把他从冷冰冰的墓室里拖出来,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病号服还在发烧的薛哲再在上面多躺会儿,也就真该归位了。
鉴于此,在他病愈出院后,薛此荣对他采取了极为严格的监督措施,连包暖也被他拉下水。薛哲虽有些啼笑皆非,可想到这也是薛此荣的一片拳拳之爱,便只好认了下来。
虽说回了家,不过薛哲下午还约了苟文卷谈工作上的事,这是正事,自然获得出门批准。
——还好他家爹妈对儿子的工作不够了解,不知道这事直接在网上谈就得……
薛哲跟苟文卷约的地方是一家咖啡馆,见他进来,叼着个薯条的苟文卷也不含糊,直接摸出张卡就递了过来:“按你的要求预支的,密码就是你的作者号……”
薛哲嘴角抽了抽:“你还来真的?给我直接打过去不就得了。”
“气氛嘛。”苟文卷嘿嘿笑,“你不觉得这样特有地下交易的感觉,我还差了一句——货呢?”
薛哲摸出个u盘扔了过去:“都在里面了。”
“你也真行……”苟文卷掂掂u盘,“我记得按大纲你要结局还有将近七十万吧?这才几天啊。”
“人么,总是有无穷潜力的。”薛哲活动了一下肩膀,抱怨了句,“我现在还觉得我的肩膀嘎吱响……下次绝对不这么玩了。”
u盘里装的自然是《难渡》的文档,那张卡里面却是薛哲跟苟文卷就职的网站借的钱——准确来说也不是借的,而是提前预支的《难渡》剩下那几十万字的稿费。这笔钱按照正常流程,要到薛哲手里得等他把那几十万都贴完再说。但是薛哲却提出要提前拿这笔钱,作为交换,他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剩下那些写出来,而且保质保量。
薛哲提出这要求后苟文卷有些为难,毕竟这种事情没有先例,他曾问过薛哲缺多少钱,不然他先帮忙垫上也成。不过薛哲很坚持,他也只有打了个报告问上头该怎么办,好在他们老大通情达理,帮忙把这件事办下来了。
办是办下来了,苟文卷心里的疑惑却也越发扩大——他知道薛哲的家境,而且薛哲平时也不怎么花钱,本身的积蓄就有不少,有什么事,能把他逼到不得不拼命码字来预支收益的地步?
“我说阿哲……你不会干违法乱纪的事情,对吧?”踌躇再三,苟文卷还是问道。
“我家三代良民……”薛哲眼也不眨地扯谎,“能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那就是叔叔阿姨……”
“靠,你咒我爸妈?”薛哲横眉怒目。
“……你交女朋友了?”不是犯法,又不是家里有人生病,那就只剩下女朋友最可能烧钱了。
“早呢。”薛哲摇摇头,把这一项也否决了。
“那你要那么多钱干嘛?”
薛哲沉默。
他看了苟文卷一眼,叹口气,道:“算了……反正也得让你知道。”
又犹豫了一会儿,薛哲招了招手,把服务生叫了过来,示意她把桌子上的杯子盘子什么的收一下。直到桌子上清洁溜溜,他才深吸一口气,一脸严肃地看向苟文卷。
“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先说好,不管你听完之后怎么想的,我让你出声之前不许出声,我怕吓着人。”
“……好。”
十分钟后。
“……”
苟文卷脸憋得通红,手死死掰在桌子上,若不是这张桌子是被固定在地上的,以他的力道,掀个桌绝对是轻而易举。
他现在终于知道薛哲为啥要提前让人收拾桌子了——丫的连张纸巾都没留给自己!
“……说吧,我等着听。”薛哲叹了口气,低眉垂首。
“你tmd的!”苟文卷一拍桌子,端的是声震寰宇,骇得服务生小姑娘一跳,“你tmd!”
他抬手指着薛哲,从指尖一直抖到全身,脸色忽青忽白,眼睛瞪得滚圆,看上去恨不得把薛哲生吞活剥。
他嘴里又念了几句“tmd”,可实质性的内容却半个字也说不出,只能抖着嘴唇,嘴里自言自语地念叨:“我早该知道……早tmd该知道……”
觉得苟文卷这么发展下去有祥林嫂的趋势,薛哲咳嗽了声,道:“你先坐下……别吓着人。”
再让他这么搞,估计老板就该来赶人了。
苟文卷腿一软,整个人摔在椅子上,百十斤的分量压得椅子吱嘎一声惨叫。
他在椅子上瘫了半天,才总算坐直了,看着薛哲,开口:“他……人呢?”
“回去了。”薛哲言简意骇地回答。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闪了闪,只是他及时低头,挡住了眼中翻涌的情感。
“是不是他不回去你还不会告诉我?”
“废话。”
“日……”苟文卷又想拍桌,注意到旁边几个服务生惊恐的眼神才作罢,“有你这么当兄弟的么?明知道我……”
“就是知道你我才不敢说。”薛哲嘀咕道。
这么一说开,苟文卷也大约猜出了薛哲的用意,他皱了皱眉,看着正盯着重新送上来的一杯咖啡练瞪眼的薛哲,开口道:“你……难道是打算……”
“……嗯。”薛哲很轻的嗯了声——也就是苟文卷了,他现在能说说真心话的人。
爸妈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们绝对接受不了自己儿子去做这么冒险的事……
“你疯了?”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苟文卷说。
“大概吧,我也不敢确定。”薛哲叹了口气,站起身,“总之,更新的问题就交给你了……反正我的帐号密码你也有,到时候记得帮忙。”
“知道了,”所谓帮忙自然不是光更新,还有扮作薛哲以作者身份与读者交流等等——这也是个技术活,好在他们两个对彼此的了解一流,扮起来也没什么难度,“你倒是厚道,要干这种事之前还不忘把文结了……”捏着手上的u盘,苟文卷不禁感慨道。
想不到这人也有尽职尽责的一天呐……若是当年他就有这表现,自己何苦耿耿于怀这么多年。
“这个么……”薛哲声音忽然一顿,他瞄了苟文卷一眼,脸上露出有些腼腆的表情来——这表情看得苟文卷浑身发麻,他忍不住退了步,警惕道:“你想说什么?”
“其实结局我还没写。”薛哲笑得特无辜。
“……你……”苟文卷一噎,脸上表情顿时狰狞起来。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薛哲仰头思索,“就是那句很有名的古人言……”
“什么?”
“哦对了——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天坑在人间。”薛哲扭回头来,一脸纯良地看着自家脸色可比猪肝的编辑,“要万一我真出了什么事,总得给大家一个缅怀我的地方,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