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芳园的门口, 此时已闹翻了天。
裴红菱领着红蕖等人,说什么都不让姚奂等一众年轻公子进去。姚奂打不过她, 口出调笑之言,裴红菱浑然不惧, 大声回骂,粗野之水准竟比他还要高上几分。
姚奂恼了,便将喝得有几分醉意、正往洞房而来的谢朗堵在了园子里。裴红菱领人来救,乱得不可开交。
混乱之中,谢朗的喜服不知被谁扯落了半边袖子,他正不知如何逃过这帮浪荡公子闹洞房一劫,忽见毓芳园大门开启, 一名少年施施然走了出来, 正是前几天赶到京城来喝喜酒的薛定。
姚奂正要冲进去,薛定身形一闪,拦在他面前,冷哼一声, 拉长声音道:“这位就是姚师兄的曾侄孙?怎么见了长辈也不知道磕头问安?”
姚奂不认得他, 陈杰却识得薛定,醉醺醺地笑道:“你、你家姐夫都不和你姐姐论辈份了,你还和我们论什么辈份?”
薛定一翻白眼,“谁说谢朗不尊辈份了?师侄——”
谢朗忙过来,笑道:“小师叔,有何吩咐?”
“听见没有?”薛定看向陈杰,道:“他还叫我师叔呢。”
陈杰大感惊讶, 指着谢朗道:“小谢,你不是拜了单老前辈为师吗?这样算起来,你可和薛阁主同辈了。怎么还……”
谢朗正喝得有了几分醉意,更何况他心底一直憋着一股意气,此刻不说,更待何时。他手一挥,大声道:“谁说师侄就不能娶师叔?我谢、谢朗,偏要以师侄之身娶了师叔!单爷爷是我师父不错,但师叔也是我的师叔,没……没什么不行的……”
想到今日终于心愿达成、美梦成真,他不禁咧开嘴大笑了几声。
众人见他笑得象傻子一般,不禁哄堂大笑。姚奂揽上他的肩,笑嘻嘻道:“就是就是,谁说师侄就不能娶师叔?!不过小谢,你要想真的将师叔抱在怀里,可得先过了三关再说。”
陈杰等人都笑得意味深长,起哄道:“对!过三关!过三关!”
姚奂一干浪荡公子闹洞房是全涑阳都出了名的,谢朗的酒顿时醒了几分,正准备告饶,一边的薛定忽然冷着脸劲咳几声,道:“你们要想让我师侄过三关也成,但你们先得过了我这一关,才能进去。”
姚奂虽知天清阁弟子个个身手不凡,但见薛定不过十三四岁,也不将他放在眼里,便拍着胸脯道:“好!小太、太师叔祖,就请你划下道来!”
薛定让开身子,道:“只要你们不踢开这些石头,能通过这个石头阵,就让你们进去!”
一刻钟后,姚奂等人垂头丧气地离去,谢朗喜得连连向薛定作揖,“多谢小师叔!多谢小师叔!”
薛定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连个洞房还要我这个师叔来帮你摆平。也不知你这臭小子有什么好,三姐竟会看上你!”
谢朗毫不在意,笑道:“我有什么好,自然只能你三姐知道。”他凑近薛定耳边,得意洋洋地道:“不然你三姐为什么心甘情愿嫁给我?”
薛定心中愤愤不平,还要再说,薛忱忽然推着轮椅出现,轻咳一声,薛定只得一甩手,离了毓芳园。
谢朗走到薛忱面前,长长一揖,郑重道:“二师叔,您的大恩大德,谢朗真是无以为报。”
溶溶月色之下,他抬起头来,凝望着薛忱,轻声道:“二师叔,当日桃林之承诺,谢朗今生今世,绝不敢忘。”
薛忱默默地看了他片刻,微笑道:“快进去吧,别让三妹等久了。”
看着谢朗踏入毓芳园,薛忱转过头,眼眶中已是泪水充盈。
秋夜微寒的风吹得祠堂外的桂花树~~轻响,也送来外间筵宴的欢声笑语。
太奶奶的视线自堂内的灵牌上一一掠过,深沉的目光仿佛看尽了他们的一生,也看尽了自己的一生。
不知站了多久,她将目光自左首第二个灵牌上收回,轻叹一声,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出了祠堂。
松风苑的门扉轻掩着,松风苑内,静悄悄地不闻一丝声响。
太奶奶在推开木门的一霎那,眼中有湿润的光芒在闪。墨书等人知道她的习惯,不敢跟进来。太奶奶在门口立了半晌,慢慢走过去,走到距黑色小角门最近的松树下,终于无声地流下泪来。
“单风,我已经和他说过了。这辈子,我信守了对他的承诺,守住了谢家,看着儿子、孙子、重孙子长大成人,看着明远娶到了这么好的媳妇儿,这辈子我无愧于谢家。下辈子,我要信守对你的承诺……”
月光如水,松枝在夜风中轻摇。仿若刚直倔强的少年,仍在隔着一道门扉,陪着她走过今生,相约来世。
喜帕下的容颜秀丽淡雅,纵然已看过她千回万回,谢朗这一刻仍痴到了骨子里。
薛蘅有点紧张地抬起头,羞涩的眼波一触即分,谢朗不由浑身酥麻,握着如意秤的手,久久停在半空。
他不记得接下来是怎样安床、结发、喝合卺酒的,只记得一颗心在空中飘,目光却不曾离开她片刻。
待所有的人都退去,他将门扣紧,转过身来。薛蘅正微低着头,烛光照着她秀丽的侧面,当真是人美如玉。谢朗心神俱醉,怔怔地抬步。
谁知他紧张过度,快至床边时,被凳子绊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便扑倒在地。
薛蘅正心中忐忑,见状忙上前扶住他,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不由轻皱了一下眉头,低声道:“醉了?”
谢朗不敢说自己是因为太紧张才跌跤的,只得装作真的醉了,嘴里含糊应着,手却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正待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薛蘅却体贴地说道:“知道你可能会喝醉,红蕖备下了热水和醒酒汤,你去洗个脸,喝了醒酒汤,别明天起来喊头疼。”
谢朗只得依依不舍地走到外厢,洗了个脸,喝了口醒酒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拍了几下胸膛,使劲握了一下拳头,再度踏入内室。
屋中,薛蘅还在床边静静地坐着。龙凤花烛流光溢彩,照在她的脸上,幻出一抹从未在她身上出现过的娇艳之色,谢朗看得痴了,喃喃唤道:“蘅姐。”
薛蘅十指暗暗地揪住喜服,头却勾得更低,轻轻地应了一声。
见到她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听着他的脚步声,薛蘅的身躯颤了一颤,感觉正有十分陌生的东西,一步一步闯入她生命最深处,她既期待,却又有几分害怕。
她飞快地收起双腿,和着喜服躺到了被子里,整个人缩在床的最里面,闭上眼睛,声音微颤,“你……醉了,好生歇着吧。”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谢朗正犹豫着要如何进行下一步,薛蘅忽然坐起,喝了一声,“谁?!”
谢朗一愣,薛蘅已由他身上跃过,推开了窗户。
豪爽的笑声响起,“小小贺仪,不成敬意!”
“张若谷?!”谢朗惊呼出声,抢到窗下。
月色下,一个高大的身影在修竹丛上回过头来,笑道:“恭祝薛阁主与谢将军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薛蘅面颊微红,遥遥拱手,“多谢张兄!”
张若谷再看了一眼谢朗,衣衫飘飘,掠向高墙。薛谢二人均觉眼前一花,便不见了他的身影。
薛蘅跃出窗户,拾起地上的东西,再跃回屋中,点燃红烛,往手上一看,只见那是一张老虎皮,约七八尺长,色泽斑斓,额头“王”字虎虎生威。她不由叹道:“张兄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真是受之有愧。”
谢朗走到她身边,瞄了一眼,闷声道:“不过是张老虎皮罢了。”
“这可是雪岭虎王。”薛蘅瞪了谢朗一眼,也未觉察到他的神色。她手抚着虎皮,转头看向窗外,悠然道:“张兄行事,当真有如天外神龙……”
话未说完,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啊……”她只发出半声惊呼,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那张虎皮从她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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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在他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睁开双眼,淡淡的晨曦正照在流云般的窗纱上,朦胧绰约,满室静好。
轻罗帐上,蝴蝶翩跹;红缎被面,鸳鸯交颈。
他在匀细地呼吸,唇角在睡梦中微微上翘,令她觉得心中的喜悦好似满满的水,只要轻微荡漾一下,便会溢出来。
薛蘅忽然发觉,这一夜,她仿佛只是闭了一下眼晴,又仿佛安心地睡了整整一生。
因为有他,再无噩梦。
再漫长黑暗的夜,从此总有明灯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