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十九楼到三十楼,中间明明只隔了一个数字,却仿佛历了千万种变化,而对于何笑,百转千回的思绪,最后也不过化成了一声哀叹而已。
过道上的一排长长的落地长廊仍在,何笑甚至还记得十年前那会儿这座大楼刚建成的时候,自己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放了学跑到片落地窗下,趴在窗前,俯身看下面全都缩的很小的风景。
漂亮通透的窗玻璃上还有几处不甚明显的地方留着些许她那时用原子笔描下的各种乱七八糟的图案。而对于这些幼稚的恶作剧,何建刚从来不会数落。反而在他心情不错的有些时候,也会走出来和她一起站在那里,看着脚底那些遥远而渺小的风景,以及那些她就着火柴盖子般大小的汽车涂出的各种形状的方框,宠溺的摸上她的柔软的发顶。
“笑笑,在爸爸这里,你喜欢干什么都可以。”何笑记得这是从小到大她的父亲最常对自己说的一句话。她是何氏唯一的公主,在他给她构筑的王国里,无所不能。
然而时至今日,周围的风景没有变,隔了这么久才得机会重回故地,脚下的地砖还是那块地砖,身边的墙壁还是那块墙壁,东岩亦还是从前的那个强大的东岩,唯独只有她,却已经落魄成天差地别的模样。
不论是不是梁墨城事先有过所谓的特别关照,还是李易本身就为人不错,总之她的这一次工作调任并没有受到之前那般的任何刁难。再者三十层的空间虽然很大,然而能有资格在这里办公的归根结底也只有梁墨城和他的特助那么了了几个人而已。
不过虽然身处同一层,两人见面的机会却着实不多。几乎就在何笑被调来三十层的第一天下午,梁墨城就已经乘上了飞机出差去了大洋彼岸。等到下班的时候,偌大的三十层,便就这样只剩下了何笑这一个清洁工而已。
他并没有事先告诉何笑自己的归期,何笑也没有去打听的习惯,于她来说,梁墨城在或不在,日子终究是那一般的过法。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她的生活便是这些元素枯燥的不断重复的组合,如果不算几天后聂冰打来的那个电话的话。
她本来是不想接的,看着电话屏幕上的那个熟悉的号码,虽然已那次事后就已经删除了他在自己通讯录里的姓名,然而当这个号码再一次在她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时候,她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铃声切断又再次响起来,百折不挠的简直令人惊叹。而持续到她握着手机从回程的汽车上走下来的时候,心中早先筑起的坚持最后还是无力的败下阵来。
“喂……聂彬……”直觉告诉她自己应该立刻决绝的和他断了关系,可是饶是话已到了嘴边,她还是在路边僵了好久都没有说出来。
“呀,你终于肯接我的电话啦,亲爱的?”他总是喜欢用这种上扬的语调来打招呼,透过电话从那头传过来,明明隔着不知多少公里的距离,却仿佛近的就在耳边。
然而说也奇怪,她明明握着电话缩在了人行道边的墙角,后背却依然还是被别人给重重拱了一下。何笑有些不明所以的想回头看个究竟,却不想,还没有等她把头转过去,肩膀的位置就又被重重的拍了一下。
“surprise?”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熟悉的身影,仿佛从天而降的这般突然出现在她的视野里,惊的她几乎以为要把这些全都归结与自己不真实的幻觉,讷讷的对上聂彬灿烂的笑颜,就那样直接怔在了原地。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虽然尤有疑问盘桓,然而这般真实鲜活的一个人,终究是那些虚无的幻觉所扮演不来的。他逆着落日站着她面前,好些日子不见,额前的刘海似乎又长长了不少,有些调皮的分出几缕盖在他的眼睛边上,配着笑容,更显得明亮飞扬。
“突然想来看看你,于是就翘班过来喽。”聂彬显然对何笑脸上此时的讶异表情十分满意,有些得意的扬了扬脸,继续笑的开怀。
“胡……胡闹!”他们两此时离的距离很近,他细微的呼吸,几乎直直的打在了何笑的脸上,痒痒的,然配上了他这个不负责任的回答,却突的让何笑生了恼意,就连刚转回的声音里都不由自主的加上了些不悦情绪:“你才工作了多久!难道翘班这种事情是可以由着你的性子随便乱来的吗?!”
“嗯?为什么不可以?”何笑板着脸,瞪着面前的聂彬,神色很严肃又认真,然而当事人却依旧两手闲闲的放在裤子侧袋里朝她笑着,一派无知无觉的样子。
“你知不知道这样凭着性子胡来,很有可能你明天回去你的老板就已经把你开除了!你父母辛辛苦苦的养了你这么大,省吃省用的供你读完大学,难道就是让你这样随着性子挥霍的吗?……你知不知道,如果你爸爸在泉下有知……泉下有知的话,也会……”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除了曾有一位病重而亡的父亲,他几乎再没有什么地方与她相似,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每看到聂彬,何笑总会情不自禁的想起自己来,想起自己的挥霍的过往,以及一事无成的现状。
“g?我没翘班,骗的啦。你哭什么呀?喂!你别哭了啊!”
就像现在,明明开始只是怒其不争的数落,却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却连眼泪也跟着落下来了,一滴一滴重重的砸下来,即使自己已经努力的在心里不断叫停,却还是止也止不住。
“哎呀,骗你的啦,我没有翘班,只是这里有个公司正好和我们有业务上的合作,上头把我派过来一起帮忙而已。”这下连聂彬都被她这个样子弄的再也笑不出来了,原本想开她玩笑的心情几乎一瞬间就被她的那些眼泪浇了个彻底,只得一边手忙脚乱的摸出纸巾,一边慌慌忙忙的解释。
“你怎么可以骗我!”何笑本想狠狠的骂他两句,可是因为含着眼泪的关系,然而等到真正说出口的时候,含糊的话语配上带着哭腔的声音,真的是连最后一点气势也荡然无存了。
“哎,本来就是想给你个惊喜的嘛,谁知道你这么没有幽默细胞。”聂彬此时的脸也是皱皱的,本想嘲笑她两声,可是一瞥到她眼角还残留着的那几滴泪水,嘲笑就不由的变味成了苦笑。
撇了撇嘴,整个人都有些扫兴,两手撑着后脑,怏怏不快的在原地转了一圈,何笑瞧着他懒洋洋半眯着眼睛的样子,本以为他会慢慢的退后两步,却不想他竟然突然把脖子伸到了她的面前笑了起来,“这也只能怪你之前都不接我电话,才害的我只能一下班就到这里等你来着。”
“好了,好了,全都是我的错,这下你总满意了吧。”即使何笑之前不再见的决心有多强,面对着这样的聂彬,便再也说不出口了。看着聂彬在自己面前一如既往的卖力耍宝,眼角极力忍耐的颤了颤,终究还是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瞧见何笑终于破涕为笑,聂彬只觉得如同得了赦令一般,停下了动作,重新收起搞怪的笑容道:“你上次就答应让我请你吃饭的,之前你的那几番不守信我这会儿也就不和你计较了,这下连我本人都站到你面前来了,你应该再没有理由推辞了吧。”
“我……”拒绝是随着梁墨城冷清的面容在何笑的脑海里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然而对着这般盛邀的聂彬,踟蹰了良久,最终还是没有找到可以退却的理由。
两人去的也不过是一家只能容上几十个人的小饭馆,路边看着食客挺多就随便进了,点的也是极简单的菜色,一盆酸菜鱼,一叠青椒炒牛柳再加一道手撕包菜干锅,然而只要有了聂彬,却总是可以做到笑声连连。
默契一般的,他没有再问那一次她会什么会爽约,何笑也没有再提,饭吃的同往常一样热闹,笑也依然在笑,可终归觉得两人之间仿佛多隔了些什么。
其实何笑本想在吃完的时候再和他说以后再别见面的事情,却没想,才吃到一半,自己竟然又接到了一个电话。
不同于其他电话的铃声,从第一响开始几乎就已经把何笑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急急忙忙的从包里翻出手机,握在手里,迟来的震动让她差一点就要把整个机子都脱手飞出。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目光投至屏幕,上面也不过只有简单的一个字而已——“他”。
“喂……?”何笑已经不记得梁墨城有多久再没有给自己打过电话,强自镇定的按下接听键,然而只是听见那头接通的声音,就已经害怕的让她几乎连心脏都抽痛了起来。
冷冽的声线传来,从头到尾就只有言简意赅的一句话,快得何笑都险些来不及反应,“我还有半小时到家,记得准备好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