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这一天永远没有天明
夜深了, 他不知不觉睡着了,把电脑让给我, 在床头柜给我留一盏小小的灯,有时候做论文累了回头看着这盏灯我总觉得非常温暖。我将手伸出去用手指描他的背影, 眼睛是这样的,鼻子是这样的,头发是这样的…一一描到我心里。
我打开电脑,把f盘里我们之间那些合照一张张删掉,然后是论坛再是空间,一张张地delete,最后将他手机里那些拍我的照片也一张张删掉, 他很喜欢拍我的眼睛, 醒着或是睡着,笑着或是哭着,快乐或是悲伤,单拍眼睛足足有二十几张, 我一张一张地删除。
无论留多久结局终究是离开, 我缓缓、一点一点地拔下戒指,我将好亮、蛮亮、贼亮放在床头柜上,和生命与肉体嵌合得太紧分离总是要疼的,但我相信这个戒痕总是会消退的,或是一年或是一生。
我像每个周末那样离开房间,我拉上铁拉门,很久没有上油了, 很不好关,我试了好几次,吵醒了慕白,他起来说:“你没力气,我来。”
门终于关上了。
隔着疏疏落落的人字铁栅栏,他对我笑道:“明天见。”
我也对他笑:“明天见。”
我们的这一天永远没有天明。
我拖着旅行箱离开,迎面驶来一辆15路公交车上,那一声:“学院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票价一元…”
我回到y城的第二天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对方嗓音低沉,我以为是打错的电话,怎么也没想到对方说:“丁小姐,不好意思打扰到你,我是樵慕白和樵曙东的父亲樵缪成,我想邀请你到我家坐坐可以吗?”他的非常客气礼貌。
那是我第一次到关山别墅,一路上皆是风景秀丽的田园风光,深秋的景致很美。汽车一直在盘山公路上盘旋,驶入弯道一道镂花门将喧嚣的尘世关在门外,车道倾斜着向山谷延伸,道旁的灌木犹如一堵无边无际的围墙,车子绕过喷水池,汽车在魔宫似的花园拐弯抹角,穿过花木扶疏的庭院花园,花园通往大海。
当时我的感觉像在看电影和明信片,我又怎么想得到终有一天我会成为它的女主人。
一个门房模样的人将我引进起坐间,见了面我发现樵缪成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年轻,算年龄怎么也有六十多岁的人,气质非常儒雅,眼神却是矍铄有力炯炯有神,所谓的儒商我想就是他这个样子。
樵缪成笑笑:“丁小姐要喝什么?茶还是咖啡?要什么甜点?”上来一个像是咖啡店侍者的人在我身旁等我发话,豪门就是麻烦,我隐隐地猜到樵缪成为什么要约我到这里,我想他已经知道我和樵慕白的交往,他是要我死心,也许他就是要我看清我和樵慕白之间的距离。
沉默持续了30秒,樵缪成和蔼可亲地笑道:“丁小姐,最近我听到一些风声,据说我的儿子在和你交往。”
“我和樵慕白已经分手了,请你放心,我清楚我们之间的距离,我还有这点自知之明。”
樵缪成琥珀色的瞳孔里眸光幽深:“不,我说的是我另一个儿子,我在报上看到曙东和你的事情,我相信丁小姐并不像报上写的那样,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我真后悔一时口快不打自招,和俩兄弟谈恋爱,拍伦理大片啊!我不知道樵老爷子会怎么看我,他今天找我到底是什么目的?
我脱口而出:“我和樵曙东是不可能的。”
樵缪成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不要紧张丁小姐,我不是那种封建的家长,我没有门户之见,事实上两个儿子在外面谈恋爱我从来不管,我们这种豪门大户比普通人家也不过多一具华丽的空架子罢了,何况我过去白手起家的经历告诉我,普通人家的女孩本质会比我们这个交际圈的很多女孩要善良诚恳得多。所以只要两个儿子愿意,我不会因为这种原因加以阻拦。”他说话的语态温文尔雅,仿佛我不过是个与他同辈的朋友,那种优雅是自然流露,而非自以为屈尊的高姿态,樵缪成不是那种盛气凌人的暴发户,我想这才是真正的贵族。
樵缪成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我不想让他误会:“樵先生,我想你真的误会了,我和樵曙东真的没有什么,我和他甚至连朋友也算不上。”
“先听我把话讲完,”樵缪成低沉的语气让我平静下来,“我想你也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从来不觉得你配不上曙东,正相反,我想告诉你,如果曙东真的在追求你,那么请你务必谨慎考虑。曙东小的时候是我事业最忙碌的一段时间,他几乎是在我无知无觉中长大的,他在他母亲的教育下变得深沉莫测,尤其在感情上极度讳莫如深。我这两个儿子,如果说慕白是一张白纸,那么曙东就是一个黑洞,我们做了三十多年的父子但我从来不认为我明白曙东心里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真正清楚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就比如像报上这件事,在外人眼中别人会以为丁小姐是个心机很深的女人,同时和俩兄弟恋爱——但我知道不是,是曙东在报复我和他弟弟,从小到大所有慕白想要的曙东都要跟他抢。”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停下来问:“为什么?”我知道樵曙东是个很复杂的人,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的亲人。
樵缪成停顿片刻:“你有没有听到母亲这边的亲友提到过我的名字?”
我脑子“轰隆”一声,我的确从亲友好事者那里听过相似发音的名字,可我根本没想过这三个字究竟是怎么写的,我一直以为是那个“乔”,根本没有将一个似乎无关紧要的名字与樵慕白樵曙东联系起来。
我隐约在亲友的闲言碎语中我妈妈在嫁给爸爸之前曾有过一段过去,我在心里悄悄地叫樵缪成为“妈妈的另一个男人”,但我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一直不敢相信在我眼中平淡无奇的妈妈身上会有这样一段离奇曲折的故事,这种桥段应该只会在电视剧里出现才对。
“事情发生在二十八年前,那年我四十岁,结婚十年,曙东四岁,那一年我前往办事处处理化妆品安全事故,我在香港分公司见到了你母亲,当时的她年龄大不了你几岁,第一次见面就听到她在大笑,而且笑得整条走廊都能听见。非常开朗的女孩子,我那时想道,最初打动我的就是她的笑容,大学刚毕业的她是办事处新招的助理。那次安全事故处理很棘手,她就陪我全国跑,韩樱人缘很好做事又很干练,好几次办事处的同事见我们同进同出误把她叫做‘董事长太太’,因为我结婚时没办婚宴,外地办事处的员工不太知道我有太太,我默认,她每次也是微微一笑,而我渐渐开始对她有了非分之想,不该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
“有一天她告诉我她怀了我的孩子,我在震惊之余开始想到要对她负责,我想等我离婚再把真相告诉她。我打电话回家,曙东他妈妈却异常热情地告诉我曙东会背多少唐诗,公司业绩怎样增长,我心里愧疚开不了口说离婚,我只想着下次回去当面跟她说清楚,然而还不等我回去。你母亲失踪了,我发疯地找寻着她,但她离开了香港,和其他家人再无联系。等我找到她时已经是四年后,我满世界地寻找她,而她却和我在同一个城市四年都没有相遇。她平静地告诉我,她结婚四年了,我不信,硬是寻到了她的家里,我看到了她的丈夫和一个三岁的小男孩,我一见到那个孩子就被他吸引住了,他长得太像我了,虽然韩樱抵死不肯承认他是我儿子,但我做了亲子鉴定确定那个孩子就是我的!我向曙东母亲提出离婚,却在路上发生了车祸,韩樱来医院看我时告诉我她要和丈夫一起生活,后来我母亲不愿意樵家的孙子流落在外,她反复劝说韩樱只有樵家才能给孩子最好的生长环境,她最终还是交出了孩子。”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让我的心下坠,我颤抖着问:“当年那个小男孩现在在哪?”
“他就是樵慕白,对不起,丁小姐,但事实就是如此,我想韩樱和她丈夫的那个孩子就是你吧,慕白小时候在国外长大,他最近从亲友那里听到一些闲言碎语误以为他是我抱养来的孩子,我曾和曙东的母亲有过协议不能让慕白知道他的身世,而且我现在的状况你也应该明白,在我手中并没有公司的实权,为了慕白的前途着想,我想请丁小姐替我保守秘密,不要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可以吗?”
太不可思议了,我意识混沌地想到樵慕白正在寻寻觅觅的亲人竟然就是我的母亲…不可能,不可能,樵缪成在说谎,也许他不过是不希望我招惹他的儿子所以编出这样一个可笑的故事。
“丁小姐,你人不舒服吗?”樵缪成关切地问。
我茫然地望着他,拿起杯子呷了一口里面浓稠苦涩的咖啡色液体。
樵缪成沉默,然后缓缓说:“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和你母亲,我真没想到你会和慕白相遇恋爱,好在你们分手了,要是没有以前那些事,你和曙东也许会是很好的一对,但现在…情况太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