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又安闻言点头:“小的知道了, 只是典当毕竟没有自己买值钱,这回收的银子又要损耗不少。”
贾琏点头:“这我知道, 但是,我没时间, 等不起,这样,典当的时候,怎样典当给的银子多便怎样典当,最好在半月之后将所有产业兑换成银子。算了,你去京都最大的典当行四方当吧,按照套现最多的法子典当, 不行跟他干一仗也可以, 最好让全京都都知道,我们贾国府如今在倾家荡产还欠债。”
干仗?
潘又安愕然:“这样得罪了他们岂不是越发要压价,到手的银子更少?”
贾琏:“放心吧,四方当的信誉不是吹的, 你越闹他会越公平, 或者还会比平时的价格多上 一成半成。哎,想我自小锦衣玉食,何曾为了些许银子,这般算计人?”
“真是堕落啊!”贾琏感慨之余摇头:“嗨,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我要赶在户部出榜追讨之前将银子全部还上,别说算计人心, 哪怕是把这座荣国府当当出去,我也要在一月之内把银子凑出来。”
潘又安被吓着了:“二爷,您说笑吧?”
贾琏回神,知道自己说漏嘴了,其实,贾琏真心想过,若是你这荣国府能够变卖换银子,他很乐意换成银子,用皇帝的赏赐填他儿子的坑,很合理啊。
只可惜,皇帝的赏赐动不得,动了就是大不敬!
“我就这么一说,且不会至此!”
潘又安神经甚是凝重,嘴唇嗫喏半晌,最终他下定决心,一拉贾琏胳膊,避开众人的视线:“二爷,借一步说话,小的有个法子,就怕二爷......”
贾琏闻言眼眸一亮,且又顿住,言道:“等赖家的事情过去,咱们详谈,不,就在明日,明晚咱们详谈,你也好好计划一下,我相信你,咱们明晚商议怎么干,不是你说的敢不敢,只要能还上户部的欠债,我什么都敢干!”
贾琏眼下没退路,干了,有了银子,就能躲过这场祸事,不敢就是一个死,死字当头,有什么敢不敢?
贾琏问都不问就决定支持,潘又安顿时心头一暖,自去跟昭儿兴儿商议兑换银子的事情。
贾琏知道该去跟赖大见面了,贾琏返回水井坊打坐,把要遇见的问题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赖大可不是等闲之人,老公爷当初很多事情都很依仗他,可谓见多识广。跟赖大交锋绝不简单,接下来还有一张硬仗要打。
贾琏打坐了一个时辰,把精神恢复到最佳境界,把所有的问题梳理一遍,反复斟酌,唯恐百密一疏,被赖大看出破绽,让事情变得更加棘手。
贾琏在心里祈祷,最好赖大不知道那块令牌的真正出处。否则,他提前留下后手,就棘手了。
一时,贾琏到了东院,戏散了,夜宴也结束了,贾珍贾璜等家族浪荡子都回去了,阖府宁静,难得这一回府门大开,大老爷贾赦早候着儿子了。
贾琏见了他父亲躬身行礼问安,贾赦挥手:“这个时候做什么虚头虚脑,办正事儿要紧。”
贾琏只得跟上他父亲,去了湖边莲台居。贾琏直皱眉,这是贾琏小时候最喜欢的居所,夏日里荷叶铺满湖面,荷花清香四溢,他母亲便江湖边亭四面挂上竹帘,让他们兄弟临湖乘凉,甭提多美了。
思及此,贾琏眼眸一暗,只可惜,他哥哥死了,母亲也死了,后母进门看上了这个地方,他就很少来了。
如今竟然被他父亲用来招待赖家人,真是暴殄天物啊。
贾琏脸色变,心里很不舒服。
贾赦见之一叹:“将就些吧,昨天那样的场景,唯有这个地界偏僻,无论他们如何闹腾也没人听见,不然,如何哄骗大家说他们兄弟偷溜家去了?”
贾琏一听这话也是,大事要紧,也就不再计较了。
一时进了东厢房,赖大赖升兄弟睡得死猪一般。
贾赦拿水一泼了,赖大赖升同时醒了,因为宿醉,这两人不知究竟,盯着贾琏父子只是傻愣。
赖大歪着脑袋,皱眉言道:“大老爷,琏二爷,这么早,怎么到我家来了?”
贾赦撇嘴哼笑:“放你娘的屁,这是老子府里,到成你家了。瞧瞧看,认出来?这是莲台居,这地方可不错哟,老子待你不薄!”
闻听这话,赖大顿时一个激灵,一个鲤鱼打挺,弹跳而起,他兄弟也是一般。
贾赦不由赞叹:“啧啧啧,身手不错,不愧是老公爷从小□□出来的人,这阖府上下只怕没人是你们兄弟的对手,合不该是个奴才秧子,真可惜了!”
赖大不愧是三朝元老,瞬间就镇定下来:“不知大老爷父子们把我们兄弟请来所为何事?”
贾赦伸手作揖:“佩服,这般时候还这般镇定。说起来不是我找你们兄弟,是琏儿有事请教。”说着话就坐下了,朝着贾琏努努嘴:“琏儿,你有话就问吧。”
赖大可谓虎死威不倒,已经成了阶下囚,还是硬气得很,言道:“既如此,二爷有事赶紧问吧,老太太还等着我伺候呢!”
赖大一双眼睛睨着贾琏,身板挺直,神情很是不耐烦,大有我是老太太的人,你奈我何!
贾琏不理会他的狐假虎威,从袖口里掏出借据拓本,摊开放在书案上:“请问赖管家可认得此物?”
赖大眼风一瞟而过,眼眸一阵收缩,面颊抽了抽:“自然见过!”似乎是为了摆脱干系,赖大补充道:“从前老公爷去户部借债还债都是我跟着,老公爷做事从来不瞒我。”
贾琏冷笑:“好一个老公爷不瞒你,老公爷如此信任你,你是如何对待老公爷?你辜负老公爷的信任不觉得愧疚吗?”
赖大心中一颤,却是即刻挺直了身子,冷笑:“二爷虽是主子,说话也得凭证据,奴才秧子也不是谁都能捏一捏呢!”
贾琏将潘又安整理的清单在赖大面前刷的一声打开了:“不能拿捏是吗,我今儿很想试一试。赖大总管见多识广,可知奴才犯了偷盗之罪,该如何处罚?”
赖大闻言,仔细盯了一眼,待看清楚清单内容,他满身的儿血直往脸上冲,心肝一阵乱颤,他闭闭眼,知道家里完了,这些东西正是他家的东西,他被人端了老窝了。
赖大心里抽疼,却是强忍着:“二爷既然拿住这些,我也没话好说,二爷就开门见山吧,你想怎么办吧?”
贾琏见赖大有恃无恐的样子,只觉得好笑:“赖总管似乎并不怕我把这事儿暴露出去?请问你偷盗主子财物,人证物证俱全,难道不怕我把你们一家人都送到衙门去?将你们家男子砍手发配,女子官卖教坊司?”
赖大冷笑:“你不敢,老太太也不会允许你这么做!”
贾琏笑了,原来依仗在这里,老公爷果然什么都没瞒过赖大,他竟然知道兑牌的秘密,如今想要拿此威胁自己放过他。
贾琏笑道:“想必你也知道,老太太如今不管事儿了,荣国府如今是内事问凤姐,外事我主张,我说将你一家人送官就送官,谁也别想阻拦!”
赖大满眼讥讽:“二爷真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可惜,这只老虎有点大啊!”
贾琏盯着赖大,嗤笑:“你心里那只老虎跟太上皇比,那个更大啊?”
赖大眼神顿时一凛:“你知道,不可能,这不可能,老公爷当初有话......”
贾琏岂容他说出更多的□□,果决出手,一指戳在他脑后的风池穴上,赖大喉咙咯咯两声,终于没把后面的威胁之言说出来。
赖升见状,冲向贾琏,抬腿就是一招撩阴腿,想将贾琏逼退,结果,贾琏不退反进,错身躲过赖升偷袭,聚力指上,在他腰间连戳三下,将他腰间盘悉数错榫,赖升一声惨叫,顿时成了没有骨头的软泥鳅,瘫在地上动弹不得,瞬间,赖升一张脸白纸一般,满头脸汗出如浆。
赖大见状,须发怒张,双目圆瞪,形同恶鬼。
贾琏笑问:“很心疼?很痛苦?很愤怒,是吧?”说话间抬手就是一耳光:“狗东西,老公爷那般信任你,你却如此狼心狗肺。平日多吃多占偷盗财物也就罢了,竟然胆大包天,偷到国库去了,老太太让你借贷二十万,你竟敢欺骗老太太,多借二十万截留自用,你真是向天借胆。”
贾赦却冷言冷语:“哈,真该让老太太亲眼看看,这就是老太太成天挂在嘴上:比儿子还强些的人才?知道第二次借银子是什么时候?”
贾琏一愣,仔细看过日期:“这日子?”
贾赦颔首:“对,就是你祖父去世的隔月,老太太不愿意叫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出面,谁让她信任奴才胜过儿子呢?”
贾琏此刻心里越发憎恨赖大。这人别说抄家,就是灭族也不冤枉。
贾赦甩手一个耳光打在赖大脸上:“那时候老公爷尸骨未寒啊?赖大啊,你只说,你对不对得起老公爷?你们赖家当初可是被旧朝贪官逼得走投无路才投靠贾府,我祖父收留你父亲,替你家报仇雪恨,待你更不差,从小跟着老公爷伺候,读书识字学本领,老公爷信任你,培养你,比我这个儿子还尽心,你就是这般报答贾府,报答老公爷?”
赖大内心苦笑:是啊,他把我磨成一把刀,我这双手断送了多少人命,我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不过,赖大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似乎想起那些跟老公爷朝夕相处的日子,慢慢的,赖大脸上凶狠消失了,只剩下悲怒与纠结。
老公爷确实利用了他,却也不得不说,老公爷对他很不错,正如贾赦所言,在荣府,他的权利有时候比贾赦还要大得多。
他打压异己,慢慢爬上总管地位,没有老公爷的纵容与默认,是不可能的,甚至有好几次,赖大做的过了,惹了大祸,都是老公爷替他善后。
老公爷这么做的确是舍不得提着一把合手的刀,反之,也确实欣赏他爱护他。
老公爷并非不能卸磨杀驴,却最终选择留下他。
大约是希望他投桃报李,帮助贾府后代子孙渡过难关吧。
贾琏见赖大沉默不语,毫无低头悔改之意,知道这人光凭几句话不可能打动,遂将另一份契约抖开在赖大眼前:“这是忠顺王长史的铺子,还是忠顺王的?”
赖大一见这个,眸露讥笑,一幅有恃无恐的样子。
贾琏也笑了:“是不是觉得你背后有忠顺王府撑腰,我就不敢怎么着?又或者,你是嫌我自不量力,觉得我不敢跟忠顺亲王抢食儿?”贾琏慢慢踱到赖大跟前,抖抖契约:“我是不敢去问忠顺王府要银子,可是,我若是把这张契约献给英亲王或者熙郡王呢?”
赖大顿时变脸,英亲王是皇上一母同胞,熙郡王则是皇帝亲自教养的弟弟,形同儿子,这两人的圣眷无人能敌,忠顺亲王对上也只有炮灰的份儿。更遑论赖大主子只是忠顺王府长史?
这个时候,赖大终于开始重新审视贾琏这个他从未正视过得小主子,想着一切跟贾琏有关的人与事,转眼再看贾赦,这个曾经对贾琏非打即骂的大老爷,几时起竟然对贾琏这个儿子言听计从了。
赖大咬咬牙,自己大意了。不该贪图荣国府的便利,迟迟没有脱离而去,到如今,被这个毛头小子拿住七寸,陷入困境。
赖大当然不会天真到把希望寄托在以为忠顺王府长史身上,且那长史不过利用他赚外块,而赖大则是利用忠顺王府长史的权利,作为他地下钱庄的□□。指望忠顺王府长史替他出头跟荣国府翻脸,这个长史绝对不敢,背着主子另起灶炉,被忠顺王知道,他就是个死。
赖大很清楚,这个长史就是一张虎皮,能够唬人,不能救人。
身临绝境,赖大悔不当初,不该欺负贾府无人肆无忌惮,做事毫无掩饰,得罪了大房父子,以至于如今全无退路。
自从上一次他挫败了贾琏救了王氏,襄助贾母再一次把贾赦父子踩在脚下,他就更加瞧不上贾赦父子们,说起来也是贾赦父子们缩手缩脚顾虑太多,才被他有机所趁。最终,王氏禁足,贾琏这个自以为是的小主子也不过一年多了两万银子而已。
反观赖大,他杀人灭口,最后却毫发未伤,得意之极。
至此,赖大更自大了。
赖大以为贾琏定会一蹶不振,从此安于享乐,从此再不理会大房父子的事情,孰料,这个纨绔少爷竟是越挫越勇。
赖大看着贾琏暗暗咬牙,他一向得意自己生了个好儿子,原来混账的大老爷贾赦,也有个好儿子。
贾琏比自己的儿子还占据了先天的优势,如今有王子腾与张家,只怕这个从前阿斗从此一飞冲天。
赖大心中越发后悔,自己太大意了。贾赦贾政他从来没怕过,哪怕上次被贾母送给贾赦侮辱谩骂,赖大从来没上过心,左不过是几个混吃等死的玩意儿,什么威威赫赫,如今的荣国府就是没了牙齿的老虎,皇帝老子哪天不高兴了,哪天就能把他捏死。
可是眼下,赖大却对贾琏心生忌惮。心中暗暗担忧,眼下赖家只怕倾家荡产也不能全身而退了。
赖大在心里祈求贾琏的胃口小一点,能够看在钱财的份上饶过赖家,只要挺过今日,他马上脱离贾府,凭他的安排,不愁不能东山再起。
赖大面上的讥讽褪尽,想着这般时候,家里并没有人前来问讯,贾琏又拿着他书房的票据与契约,这说明赖府已经被抄了。赖大顿时一阵心慌,母亲呢,妻子儿女呢?
想起儿子赖尚荣,赖大心里彻底没了脾气。
赖家为奴,虽然赖尚荣五岁的时候就脱籍了,可是,本朝有令,凡贱籍从良,三代之内不得科举,赖尚荣虽然文笔滔滔,满腹诗书,可是想要走仕途,必须走捐官的路子,且捐官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虽然赖大如今能够自寻门路,可是有旧主出面保举,才能更加彰显出仕者的才具与品德。
所以,赖大虽然瞧不起贾府的老少爷们,却还有求于他们,天天哄着他们玩儿。
赖大之所以没有急着离开荣府自立,就是为了儿子赖尚荣。
如今,赖大知道自己的打算落空了。这些纨绔们再不会任凭自己糊弄两句就百依百顺,让自己予取予求了。
他知道自己盗取库银之事暴露,儿子赖尚荣再要出仕,他将付出更大的代价。
这一想,赖大看向贾琏的眸光再没了平日的从容淡然,他有些沮丧,更多的却是忌惮。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栽在这才被他玩弄于鼓掌的纨绔少爷手里。
赖大看着贾琏,他知道贾琏需要什么,他是有求于人,因微微低头,向贾琏表达了愿意和谈之意。
贾琏一笑,手指一弹,解除了他被封住的穴位,他麻木的四肢顿时过血了,慢慢恢复了知觉。
赖大也不??拢??偶昼雎??蛳铝耍?词茄?俗油x保?2豢耐非笕模骸拔蚁胛饰识缃裎以敢獍盐宜?械囊磺邢赘游乙膊灰?耍懿荒芫痛税帐郑?姆殴?乙患掖笮。俊?br>
贾琏却不回答,说起闲话来:“六年前,你偷盗二十万银子,如今竟然多出八十万,我真是佩服得很,搜出了这一百万,真是替我解决大半问题,论理,我该满足,可是,有人告诉我说,你家财富里面的金银结构不合理,你家也曾经使奴唤婢的大家子,后来在我家老祖宗打江山的时候投靠过来,虽然卖身为奴,骨子里从没觉得自己下贱,总想着一日东山再起成为人上人,是不是?那么,你能告诉我,你传承家族的储备金呢?”
赖大闻言心肝一阵乱跳,眼睛不由自主的抽搐,贾琏这一问戳中了赖大的肺管子,不过,赖家的确还有另外一笔财富,那些东西可是赖家东山再起的本钱,贾琏已经猜到,他再狡辩也无用。
但是,他也不会交出来,他们祖孙三代为荣国府效力,难道落叶归根的时候不该发放一笔安家费吗?
且这银子是当初老公爷答应过不及兑现而已,他不过自己动手取用而已。
他知道这话混账,便索性不说话,任凭贾琏舌灿莲花,他一言不发。
“根据有经验人士猜测,你家应当还有八万左右的金子才合理,说起来我真是佩服啊,贾府比你有地位,比你有资本,比你有人脉,可是呢,这些年贾府却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你却正好相反,年年兴旺发达,你能不能告诉我一句实话,咱们贾府的银子都哪儿去了?或者说,我更好奇,赖家的银子打哪儿来的?”
“赖大总管,你这一声不吭,是宁肯带进棺材里去也不肯教我咯?”贾琏拍拍赖大的脸颊:“我实在是想不通啊,贾府的银子出息每年不过十万,二房贪一半,我父亲大约每年花费一成,余下要支撑府里运转,就是全部贪了去,也凑不齐八十万啊?”
无论贾琏如何引诱,赖大就是一言不发。
贾琏顿时失去了耐心:“刚才大总管向我低头,我以为大总管会敞开心胸,咱们好好交流交流。既然赖大总管并无此意,那就罢了。”
贾琏干脆在赖大对面坐盘腿下了,摆出个五心向天的姿势。
“嗨,不如我告诉你我如何凑银子还债吧,你知道的,祖父祖母一起欠债一百二十万,你偷了二十万,这拢共一百四十万,我在你家里搜出来的东西尽数典当,还凑不够一半银子,故而,我准备再卖几座祖传的田庄,当然,东省地的土地是皇上赏赐,不纳税不征粮,卖了不划算,是不是这个理儿?”
“可是,不卖,又凑不够余下的六十万,赖总管,你能不能看在我祖父的份上,想个法子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