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蓉被皇帝点名, 岂敢怠慢呢,忙着上前磕头, 口称万岁。
小皇帝一看贾蓉,生的俊俏, 想起宫中书吏贾元春,不由感叹,贾府出美人啊。
冬猎猎物数目向来猫腻很大,只不过众人心里有数,很少宣之于口。正经考核还在后面呢,有真本事之人并不着急,除非是像王仁这种倒数第一, 明知自己出头无望, 才会狗急跳墙,拉人垫背。
小皇帝也没料到,王仁拉了自己妹夫垫背,心里很是同情贾琏, 家里有那样一个老子, 又遇见这样一个大舅子,真正倒霉。
小皇帝金口玉言,说了要替王仁主持公道,这戏本必须唱下去。
“贾蓉听着,王仁指证,说贾琏抢了你的猎物充数,可有此事?你别害怕, 有冤尽管诉出来,朕替你做主!”
贾蓉一听这话气蒙了:“他这是诬陷,胡说八道!”
贾琏忙着低声斥责:“君前奏对,不要失仪!”
贾蓉忙请罪:“陛下赎罪!”
小皇帝淡笑不语,享受自己君威之下宵小的恐慌。
王仁却是个棒槌,事不可为还要强辨:“谁胡说啦,我明明听见了,你自己说得,都怪你二叔,不然就是状元了,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王子腾被他的傻缺侄子气懵了,若非王家三房只有一根独苗,真想打死算了。
贾蓉也被王仁噎住喉咙,这话确是他说的,可是,他不是这个意思啊?
贾赦贾珍一见贾蓉犹豫,以为这小子要坏事,因怕他被人利用,两人杀鸡抹喉的给贾蓉使眼色,再大的事情回家再说,这两人成绩都不错,若是闹出个作弊,只怕两人成绩都要作废呀。
皇帝一看有戏,忙着掺和:“贾蓉,你怎么不说话?”
贾蓉十分纠结,沉吟着不知道该如何答对。
皇帝怒道:“贾蓉,你要欺君么?”
这话一出,猎场顿时一阵寂静。贾赦,贾珍也不敢乱抛眼色了。
贾蓉这才慌了,忙道:“启禀陛下,并非小臣欺君,王仁所言,确是小臣所言,只是个中情形有些复杂,并非王仁所言作弊,乃是小臣与小臣的叔父打猎之时采用了合纵连横,由小臣负责四面惊扰,小臣的叔父负责射杀,这才猎获这些猎物。
“分配之时,小臣以为小臣的叔父应该分得大头四十只,小臣得二十三只即可,叔父不允,定要平分,这才失去了头名,小臣因此后悔不迭,这才激动之下嚷嚷起来,失了礼仪,不料竟被王仁断章取义,小臣所言,句句实情,还请陛下明察!”
小皇帝听着听着眼眸越来越亮,觉得这叔侄二人很有意思,因问:“贾蓉,你可知道欺君的后果?”
贾蓉言道:“小臣知道,若有半句不实,甘愿受罚!”
皇帝看向贾琏:“你侄子之言可曾听清楚了?”
贾琏道;“小侄句句属实,请皇上明察!”
“好!来人,拿弓箭来!”
皇帝一伸手,早有人将弓箭递上,小皇帝将弓箭递给贾琏,指着百步开外一根旗杆:“看见没有,那一根旗杆顶上放一个鸡蛋,你可射得下来?”
贾琏从容抱拳:“小臣愿意一试!”
抬眼之间,偷觑一眼这前世的灭家仇寇,但见这小皇帝身着蟒纹窄袖戎服,外穿金丝罩甲,威严尊贵,气势逼人。
小皇帝似有不满:“哼,不是一试是一赌,你射得下来,不损伤旗杆,你们叔侄两个就是我的御前侍卫,若是你损伤旗杆一点,或者射偏了,你们叔侄都是欺君大罪,你可敢一赌?”
贾蓉顿时慌了:“皇上,陛下,都是小臣的错,小臣不该君前失仪,胡乱嚷嚷,不然也不会引起这番纠葛,陛下,那您开恩,饶恕小臣叔父,小臣愿意受罚!”
贾赦贾珍两个忙着跪下了,王子腾也跟着跪下,三人一起求情:“陛下开恩!”
贾琏却镇定的接过了那张御制的铁胆弓,暗暗运气于双臂,双腿微分,肩、肘、手三点一线,使出五分力气,将一张一百二十斤的铁弓拉成满月。
这一开弓,王子腾贾赦贾珍三人都松了一口气,这力度,加上贾蓉所言箭无虚发,堪比百步穿杨。
贾赦贾珍安心了。王子腾的心却又揪起来了,贾琏不能出事儿,王仁同样不能出事啊,这个混账玩意儿,今日真不该带他出来,原本想给他找个事做,免得他在家闲的无事生祸端,不想今日闯下这滔天大祸。
王子腾知道,王仁且死不了,只可惜,今日一闹,王仁的宫廷侍卫是做不成了。他心里真是后悔极了,早知日此,何必拉这孽障出来丢脸,不如一心一意扶持贾琏。
嗨,后悔晚矣!
贾琏这里老神在在,等着人把鸡蛋放上去,他这里才转转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再次挺身如松,腰腹紧绷,从容发力,将铁胎弓拉成满月,眼睛顺着箭杆微微调整再松开,那箭就似张了眼睛一般,倏然穿过鸡蛋,带着鸡蛋残壳儿又笔直飞出丈许,这才慢慢减缓,稳稳插在地上。
这一刻,正个猎场再次陷入寂静,随后,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
“好!”
小皇帝声音尤其大,他哈哈大笑,冲着贾赦、贾珍、王子腾三人抬抬手:”三位爱卿快快请起,今日真是高兴,不虚此行啊!传旨,荣国府贾琏,宁国府贾蓉,着补入侍卫营,赐御前二等带刀护卫,钦此!”
贾琏贾蓉完全愣住了,他们之前一直在家神叨叨暗算,如何弄个正五品,熟料竟走了狗屎运,一个馅饼砸下来成了正四品了。
叔侄忙着下跪,谢恩不迭。
王仁这下子尴尬了,本想阴贾琏,熟料竟然把贾琏拱上了四品官儿,这时气得要吐血啊。
小皇帝转眼瞧见王仁,想着这个人很可乐啊,不想一棒子打死了,遂一笑:“这个王仁吧,你很好,是个福将啊,若非是你嚷嚷起来,朕哪里识得如此人才,有功要赏,嗯,你来参选,那就算你初试过了,准你参与考核。”
王仁还等着皇帝下文,皇帝却转身走了,王仁大失所望,皇帝只是口谕,着他参与选拔考核,并未敕封。
王仁沮丧极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贾赦今日可得意了,挺胸收腹,昂首阔步走在众臣之间,贾珍也是与有荣焉,紧紧跟着贾赦,咧嘴直笑:“大老爷,侄儿说的不错吧,我从小看好琏二弟,如今怎么样,出息了吧,一出手就是正四品,哈,今日多少人家要嫉妒死啊!”
贾赦颔首,斜眼看着王子腾,笑道:“蓉儿也不错,临阵不惧,□□说得多溜啊,他们叔侄今日都出彩,不愧是我贾氏子孙啊。”
贾珍连连点头:“正是这话!”
王子腾跟在贾赦身后,一张脸黑成锅底,眼睛狠狠瞪着王仁,都是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害得,想他王子腾几时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史家兄弟前来贺喜,这才把贾赦跟王子腾冲散了。
贾赦这时候顾不得嘲讽王子腾,合着史鼎吹嘘去了:“咱们琏儿,不是我说,他祖父早说了,此子非池中之物......”
贾琏合着贾蓉跟在后面直扁嘴,大老爷之前可是嘴里不离孽障二字,如今竟夸成这样,贾琏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光辉的历史。
贾蓉也是如此。贾赦吹完轮到贾珍:“咱家蓉儿落地,他祖父也说了,他生的天通饱满,落地带着福气。”
一时间,王子腾与史鼎俱都牙疼起来,好在那边侍卫考核开始了,这才罢了。第一项就是搏击,贾蓉手只痒痒,他的行军拳武当拳都没了用武之地。
随后,进行射击与剑术考核,叔侄们看得兴趣缺缺,都以为不如某人。
考核一直持续到午时方罢,卫若兰兄弟,卫若兰考中侍卫,他兄长得了头名,直接去了西山大营做小旗。
冯子英兄弟也是二取一,冯紫英做了宫廷侍卫,他弟弟冯紫东喜欢读书,这倒正好,冯子英入侍卫营,他弟弟进国子监,两全齐美。
史家兄弟史铮进了侍卫营,史锋落选,史家在军中有势力,不愁前程,不过,史家卫戍海疆,可不是太平地界。
王仁毫无意外落榜,成绩还相当差,不知为何,今日王仁百事不顺,所有人都针对他,有事无事都要踩踩他,三场考核,他竟一场没赢,考核成绩倒数第一。
必考科目弓马骑射,他竟从马背上掉下来,剑术被人刺破了屁股,差点掉了裤子。
拳术更糟,全程被人压着打,性命虽无忧,整个成了乌眼鸡。
王仁哭的孙子似的跟他叔父告状:“他们针对我,合起伙子整我!”
王子腾抬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今年皇上统共只招两名御前侍卫,都被你一次送给了贾府,不打你打谁啊?”
王仁顿时气的鼻子冒烟:“□□的贾琏,都是你害我!”
王子腾又是一巴掌:“嘴巴给我闭紧了,再给我听见你言语无状,明日我就把你送回老家去,不信你就试试!”
王仁这才不敢叫骂了。
未时正刻,皇帝拔营,起驾回宫。
贾赦父子们送圣驾入宫吗,这才返回荣宁街。
这一回来,整个荣府又沸腾起来。
贾政夫妻得了消息,原本正在生气贾母把萱草堂给了贾琏,如今正是气上加气,贾政黯然之下想起贾珠,假设这珠儿在世,该当如何,郁闷不已。
王氏拉着贾政絮叨,孰料贾政竟然拂袖而去,气得王氏差点疯魔了,一屋子的瓷器被她砸得干干净净。
贾母闻讯愣了愣,随即拉着黛玉的手摩挲着,叹息:“你是个聪明的,你二哥哥真是不错,心细若发大智若愚啊,这些年外祖母看走眼咯!”
这日正是腊八,贾琏回家正赶上热乎乎的腊八粥。
回家却跟他老娘告状,他老娘找到荣府,结果荣府正在大办酒席,获悉真情,王二夫人回家把儿子狠狠责骂一顿:“你害死你妹夫有什么好?你妹子才十八岁啊,你好狠的心,竟然想要你妹子做寡妇啊,我怎么生了你这个怄气宝,你就是个窝里横,别人打你你不敢还手,就跟你妹夫妹子耍横,我劝你消停些吧,今后说不得还要靠你妹妹妹夫帮衬你!”
这边王子胜得知女婿被自己儿子坑害,真是无地自容,忙叨叨揣了一万银子上门去,一来贺喜,二来赔罪。不能老的结仇,小的也结仇啊!
贾琏如今老子考不上,要靠着王子腾在宫中立足,岂会跟王仁这个软脚虾计较,要整他也不是当下,往后有的是机会,整得他求生不能求死不成。
贾琏借口忙碌,让凤姐招待她父亲,凤姐收了她父亲的银票,答应替王仁说话,王子胜这才心满意足喝酒去了。
如今衙门快要封印,贾琏贾蓉赶着去吏部挂号,又去了侍卫营报道,领取了进出宫腰牌,侍卫行头飞鱼服,绣春刀,叔侄们穿戴起来,一个个玉树临风,翩翩风采,真是好看极了,帅极了。
贾琏叔侄上来就是二等侍卫正四品,一时间打瞎了多少势利眼,谁也没想到,荣国府沉寂多年竟然又火起来了。当初,贾赦可是被灰溜溜赶回家去,只在兵部挂个虚职,若非他是世袭将军,早就一撸到底成了白身了。
御前侍卫,顾名思义,就是皇帝走哪儿你跟哪儿,虽然缔属侍卫营,却是不听侍卫营其他调配,只在皇帝面前当差。
一般人要从三等侍卫做起,运气好的熬个一两年可以升做二等,运气不好了,年纪大了撵去守城门,一辈子到死就是个监门官。
多少人熬了三五年也没熬上去,难免对贾琏贾蓉两个新贵不服气。
亏得王子腾在公中有交情,他自己也在宫中当值,发言道:“无论是谁,胆敢在年节下闹事,一律革除侍卫身份,记档留案,永不录用。”这一下镇住了不少跃跃欲试,想要给贾琏叔侄下马威的刺头老油子。
不过,贾琏知道,过了眼下非常时期,自己与他们这些人迟早要有一战,否则,这些人不会甘心自己的失败。
腊月间,皇帝的事情多,要祭拜天地,要祭拜祖庙,要拜访宗亲族老,还要下乡亲民,鼓励农桑,所有事情都有固定时辰,一段时间办一件事情,总之忙得很,皇帝自己可是记不住这些,这就需要身边的大学士,随伺太监,以及御前侍卫,随地提醒皇帝,到了某某时间了,皇帝老子您该干什么了。
皇帝年前这些时候就似个提线玩偶,你指到哪儿他打到哪里,一点错也出不得。
贾琏贾蓉从腊月初九正式入职,便跟着皇帝干这些事情,一般是卯正时刻就要入宫,午时换防,中间时间,除非皇帝去了后宫,随行侍卫才能稍事休息,否则,你这三个时辰就得脚跟脚的守着皇帝,眼睛不眨的盯着皇帝,随时随地准备着打击一切来犯之敌,替皇帝排忧解难,挡刀挡剑。
当然这是在年节非常时期,御前值班侍卫从两人增加到了六人,将旬日的六班轮换,改为四班轮换,有意识打乱常规时辰,意在防范有心之人谋算。
贾琏叔侄因为王子腾照应,也因为他们初来乍到,需要一个适应时期,被安排在上午当值,当班侍卫从旬日两人增加到了六人,贾琏叔侄入职时间刚刚好,只需要在跟着另外四名侍卫身后照着做就成了。
王子腾私下教导贾琏二人:“没事儿的时候你们多观察少说话,一旦有风吹草动,一定要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不要追击,拼命自有别人去,你们要做的事是迅速向皇帝身边靠拢,做皇帝身边最后一张肉盾。当然,这皇宫铁桶一般,绝不会有刺客闯入。不过,你们时时刻刻记住了,你们是御前侍卫!”
王子腾说完做出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那意思就是一旦有风吹草动,只管往上冲保护皇上,这皇宫很安全,要想出头,拼得就是你们的忠心与胆量。
“多谢泰山大人教诲!”
贾琏当然明白其中关隘,不过他很有自信,即便来了刺客,死得那个必定不是自己。
贾琏运气实在不错,危险没遇见,倒与他舅舅成了同僚,张大学士升任御前讲读学士。
张舅舅每日的工作,就是替皇帝整理奏折案卷,分出轻重缓急,让皇帝有条不紊的批阅,闲暇的时候给皇帝读书答疑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