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顺夫妻闻听此言, 顿时喜极而泣,双双扑地磕头:“求姑奶奶替我们做主, 不然,我们桂姐儿真是没活路了。”
凤姐闻言拧眉, 甚是纠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管得衙门的事情,若是我三叔在京,倒是另说,他乃九省检点,又是都察院出身,过问官司也是本分。如今却只有我父亲在京, 他不是官身, 插手官司就属包揽词讼,我们二爷再三再四叮嘱,不许家里人插手衙门的事情,我, 是真的很为难。”
刘姥姥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
王顺夫妻却是把凤姐当成救命稻草, 哪里肯罢休,只是磕头:“姑奶奶您不管,我们姑娘真是没活路了,姑奶奶您就当桂姐是您养的猫儿狗儿,可怜可怜您侄女儿,她才十七啊。求您拉她一把,我们回去给您立长生牌位, 早晚烧香,求菩萨保佑您百病消除,百子千孙,富贵延绵,姑奶奶啊……”
凤姐听他们哭的可怜,顿时心软:“你们起来吧,我试试看。”
王顺夫妻顿时大喜,又磕了三个响头,说了无数感谢之言,这才起身。
凤姐便唤鹞子进来吩咐道:“你去外书房把你兴儿叔叔叫进来,就说我有话吩咐。”
鹞子去了,旋即回转:“回禀奶奶,兴儿叔不在,小的把昭儿叔叔叫来了,他就在外面,不知道成不成?”
凤姐顿时笑了:“好小子,就你机灵,他在更好。”
昭儿如今是贾琏依仗的左右手,凤姐对待他与兴儿十分和气,故而好声好气吩咐道:“请进来。”
一时昭儿进来,凤姐就把王家的事情说了,因吩咐他:“你手里不是有你二爷的名帖吗,你拿一张交给芸儿,让他去顺天府走一趟,顺便问一问董家的官司,若真是那姓胡的庸医害了人家的男胎,董家又不顾媳妇的死活,就让芸儿跟顺天府尹说,董家的奶奶是我们王家的姑奶奶。”
昭儿却是满脸为难,言道:“回禀奶奶,奶奶吩咐,小的本不该拒绝,可是二爷一早有话,小的手里的名刺二爷都有数,时不时还要查询去处,小的实在是不敢随便动用,特别是您这是要干涉词讼,请恕小的不敢领命,奶奶您还是亲自跟二爷说吧。”
凤姐没想到昭儿竟敢驳斥自己,顿时心中不悦,却是耐着性子解释道:“这王家是我的亲戚,我过问他家的官司也是情理之中,就是你二爷平日也说要我顾恋亲眷,你替我办好了事情,你二爷必定不会责怪,说不得还要夸你呢。”
昭儿只是不应:“二奶奶,您别为难小的,实在二爷的规矩大,小的若是敢胡作非为,二爷明儿就能把小的赶出府去,您就松松手,放过小的吧。”
凤姐顿时气的愣怔了,好一个奴才,竟敢不把她当家奶奶放在眼里,顿时柳眉倒竖:“你二爷规矩大,难道我就没规矩?你二爷能撵你,我就撵不得?信不信我打你一顿赶出去,你二爷也不敢跟我翻船?”
昭儿闻言脑袋一缩,可怜兮兮言道:“小的也不是不依奶奶,只要奶奶您在二爷面前说句话,就说小的再三不肯,您再四逼着小的,小的不得已,这才……”
凤姐闻言顿时笑了:“这个滑头的东西,却原来不敢担责任,想要我替你担保,是吧?好,我应了,等你二爷回来,我就说是我用板子逼着你,你才应了,这样成吗?”
招儿闻言忙着磕头:“多谢奶奶体谅!”
凤姐笑骂:“我体谅你娘的皮,一个个都知道我好说话,都来糊弄我。”
昭儿虽然是演戏,也是累了一身冷汗,出来之后忙着按照凤姐的吩咐找到贾芸,贾芸早得了贾琏的吩咐,领着王顺夫妻去了顺天府。
王顺夫妻如今有凤姐做后盾,也不怕了,听从贾芸的吩咐敲了顺天府的鸣冤鼓。
府尹尹峰升堂,却是跟董家一个案子,俱都是状告胡君荣,不过,董家要求赔偿,王家要求给姑娘外甥抵命。因为王家女儿数次求死,虽然救回来了,却是元气大伤,奄奄待毙,若是听从董家赔偿银子另娶二房,他们家姑娘便只有死路一条。故而,他们要血债血偿,要胡君荣这个庸医抵命,绝不和解。
尹峰顿时坐蜡,董家跟胡家已经达成协议,只剩下银钱多少的问题。王家忽然掺一杠子,这个案子就不能结了,若是处理不好,再这皇城之中,他尹峰只怕再无立锥之地,多少眼睛盯着他的位置呢。
尹峰很小心的试探:“本府受理你们的案子,这个案子本府需要仔细斟酌勘察,你们如今住在哪里?本府若是要开堂审案,去哪里通传你们?”
王顺夫妻不敢明言,偷偷掉头看着门口。
这时候门子忽然蹩手蹩脚进来了,附耳告诉尹峰:“大人,他们是由贾府的贾芸亲自都送到大门敲得鸣冤鼓。”
尹峰愕然,这董家的案子跟贾府什么相干?因问:“他人呢?”
门子道:“就在外面,似乎等着接这两人回去呢。”
尹峰顿时明白,这个王家只怕跟王子腾有些牵连。因问:“你们姓王?王子腾王检点,你们认识吗?”
王顺道:“不认识。”
尹峰一愣:“不认识?”
王顺点头:“小的只是听说过祖上跟王子腾大人连过宗,多年不来往了,不过,这一次,咱们住在姑奶奶府上。”
尹峰追问:“姑奶奶,哪家的?”
王顺家里嫌弃男人窝囊,说不清楚,抢着回道:“回禀大人,咱们的爷爷跟王老太爷连过宗,但是,咱们爷爷死的早,后来慢慢就生疏了。这一次,咱们跟王家姑奶奶遇上了,就是荣国府的二奶奶,小的夫妻就住在二奶奶府上,大人有什么事儿只要传话到荣国府,小的夫妻就知道了。”
尹峰不由感叹阴盛阳衰,这个王顺真不如他夫人嘴巴顺溜。尹峰知道,胡君荣这一回只怕要玩完了。董家也是瞎眼睛,放着王子腾这大腿不抱,却要另娶二房,真正作死啊。
尹峰言道:“你们的案子我知道了,三日后开堂公审,你们夫妻要准时到案,退堂!”
王顺夫妻退出公堂,都吓的汗湿衣背。不过确是心头大定,自己姑娘有救了。王家出面替自家仗腰子,看他董家还敢不敢停妻再娶。即便自家姑娘不生,也不能娶二房,顶多买个小妾,那小妾再是生了儿子,也越不过自家姑娘去。
凤姐了解王顺夫妻的想法,也是无法,一个姑娘不能生了,和离了又有什么前途可言?
回头却说昭儿这边依从了凤姐,回头就去了东府告知贾琏。贾琏就忙叨叨回家来了。见了凤姐便问她:“你动用了我的印信?”
凤姐心里有些发虚,却是硬着头皮:“动了,不过你听我说,我真是忍不下去,看不下去,世上就挺有这样男人,自己儿子死了不报仇,竟然跟人家和解,只要赔偿老婆本就成了,你说,这还是人吗?你是不在,我想你听了必定比我还生气呢。”
贾琏沉着脸不怒不喜:“说说,我听听。”
凤姐于是老老实实说了王顺闺女的事情。
贾琏颔首:“按照你说的是该管一管,路不平旁人铲,咱们亲戚更应该管一管,可是,你能担保事情是真的吗?可别助纣为虐哟?”
凤姐忙着点头:“真的,真的,刘姥姥你记得吧,王顺夫妻就是她引来的人。”
贾琏拧眉:“就是王家姑娘受了委屈,也不该你出面,而是应该让那个王顺自己去告状讨公道啊?”
凤姐愕然:“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快快,快把芸儿追回来。”
贾琏见凤姐还有畏惧,心中稍安,他就怕把凤姐胆子养肥了,今后给自己肇祸。看来这些年压着凤姐还是起了作用。
他安慰凤姐:“你别急,我去吧,你放心,若那王家丫头真是受了冤枉,必不叫她冤沉海底。”
凤姐闻言抿嘴笑,伸手一掐贾琏腰间的软软肉:“我就知道你在乎我在乎我们王家。”
贾琏睨眼:“这是王家有理,你若是敢帮薛蟠那种憨货,我可没这么好说话。”
凤姐面色一白:“知道了,我也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贾琏捏捏凤姐粉面:“别只是嘴上答应,要时时刻刻记得,你有五个孩子,不要为了蝇头小利耽搁他们的前程!”
贾琏一句五个孩子,牵动了凤姐的心弦,凤姐这一回真是受教了,冲着贾琏一福身,正色道:“二爷,奴家知道了。”
贾琏抿嘴一笑,出去了。
贾琏出得门来,直接去了顺天府,正好遇见王顺夫妻们出来与贾芸道谢。
贾芸远远见了贾琏,见他进了对面的茶楼,便安排长随护送王顺夫妻回家,他则跟着去了茶楼。
叔侄见面,贾芸自然落座,低声言道:“尹峰已经接了他们的状子,三日后开堂审理,我这几日打听了一下,这胡君荣似乎跟太医院的田太医是同乡,两人互有往来,胡君荣因此才敢打出太医的名头。”
前世胡君荣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贾琏那时候只顾着悲哀也没自仔细追究,原来这家伙还真有根基,怪不得敢出入荣国府混饭吃。想着前世没有见面的儿子,因问:“这位田太医口碑如何?”
贾芸言道:“倒是没听说他有什么毛病,他这人很低调,在太医院不受重视,他照顾的嫔妃最高级别是不受宠的宝林,多半时候,在替宫女太监看病。”
贾琏冷哼一声,这家伙切莫犯在自己手里。这一次他若胆敢干涉胡君荣的案子,必定让他一脚踏进来就拔不出去。”
贾琏很怀疑前世就是这位田太医掩护了胡君荣,否则,怎么会在眨眼之间,胡君荣就逃得无影无踪?
三日后。
顺天府正是开堂审理胡君荣一案。
田太医很明智的没有出面。胡君荣的妻弟出面替他斡旋,想要出银子和解,董家想要答应,却被王顺夫妻严辞拒绝了。
董家的老爷子顿时不悦,怒怼王家:“嫁出门的女,泼出门得水,现在你女儿是我的媳妇,她的事情由我做主。”
王顺唯唯诺诺,搭不上话。
王顺家里顿时怒了:“你孙子被人家害死了,你不替他报仇,竟然想要拿他卖钱,你还是人吗?”
贾芸在门口跟进案子,闻听王顺夫妻都搭不上话,因此他闲闲的笑道:“这可真是笑话了,女儿被人害的只剩下半条命,外甥被人害死了,外公外婆不能出面替外甥讨公道?俗话说,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遑论王顺是王小姐的嫡亲父亲,难道不能替女儿说句公道话?大家说说有没有这个理儿?”
因为这日是公开审理,在贾芸的宣传下,知道有人拿自己的孙子性命换银子,来了许多看热闹之人。这时候闻听贾芸之言,深以为然,一个个帮腔:“最亲不过父母,人家父母怎么不能替女儿做主了?这董家人真是缺德,孙子死了,儿媳妇也去了半条命,他不说替孙子儿媳妇讨公道,到惦记赔银子讨小老婆,这可真是人面兽心,世上少有啊。”
公堂上董家跟王家掐起来的功夫,刘姥姥在外面造起势来。
她冲着帮腔的众人圈圈的作揖道谢:“多谢各位老少爷们,大叔大婶们,我们这个闺女儿在娘家可是十里八乡闻名的能干闺女,她虽然出身小门小户,她娘却出钱让她跟着绣娘学针线。她又聪明伶俐,大裁小剪,挑花绣朵,还做得一手好茶饭。这闺女过门三月就怀孕,五个月的儿子生生被人打下来,你们说可惜不可惜啊!
“如今她瘦的皮包骨啊,大夫说她被虎狼之药损耗了元气,再不能复原生孩子了,董家又不替她做主,只想着拿孙子的命卖银子再娶,她心如死灰,数次寻死,多亏了她娘家妹子看的紧,不然,他这条命啊,早就没了。你们说说,这孩子多可怜啊!求求大家伙给替我们主持个公道吧,天下哪有这样的做公婆的啊?“
刘姥姥真不愧是十里八乡替人说事儿的人,她一张嘴,真是句句中的,直指人心。
人群中顿时叫骂起来:“这是畜生啊。”
“虎毒不食子啊,他们连孙子也卖钱,这是畜生不如啊!”
“这样的人合该断子绝孙!”
“谁还敢嫁给这种人家?”
“大家都看看啊,认认人,回去后给他们宣扬宣扬,千万别让谁家瞎了眼,再把女儿嫁给他家。”
贾芸见董家人已经成了过街老鼠了,却没有人骂胡庸医,因此悄悄拉了拉刘姥姥:“胡庸医抵命!”
刘姥姥闻言顿时扶额,她怎么把那个缺德鬼忘记了。因此,她再次冲着众人作揖道谢:“多谢各位主持公道,董家虽然可恶,胡庸医更不是东西啊,他治死了人,竟然让家人出面收买董家,几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啊,谁人不动心啊?谁家没有女儿啊,可怜竟然遇见这样的庸医,怀了孩子多高兴啊,真是瞬间天堂变地狱啊?这样的人还想脱罪,这是想要继续害人啊,老少爷们,帮帮忙,咱不能让这个祸害得逞啊?不然,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啊!”
众人闻言顿时义愤填膺:“庸医杀人,打死他。”有人激愤之下,甚至想要冲进公堂去打人。
贾芸一看这不对,忙着喊了一声:“青天在上,血债血偿!”
众人一听这话解气,跟着喊起来:“青天在上,血债血偿!”
王顺夫妻这个时候知道如何说了,他们磕头泣血:“青天大老爷啊,您要替民做主啊!”
尹峰早听出他学生贾芸的声音了,心里暗恼贾府人给自己惹乱子。虽然群情激愤,尹峰却不会顺应民意斩杀胡君荣。
他在上一拍惊堂木,两班衙役喊起堂威:“肃静!”
尹峰却在上面快速下了的判词:查胡君荣,实为田家药行表亲,学艺不精,略知岐黄,却不思进取,一味招摇撞骗。在江南便有致人瘫痪之前科,不知悔改,逃窜京都继续为祸,为了蝇头小利,致使董家妇胎死腹中,董王氏元气大伤,难有子嗣。
以上事实,查证无误,原告被告画押认同。现本官判决,胡君荣冒充太医,无证行医,招摇撞骗,致死人命,着令罚没家产,充军岭南烟瘴之地。
胡家罚没家产中提取白银一千两,其中百两赔偿董家父子,九百判归董王氏,用于董王氏延请名医,调养身体。
尹峰在上判决完毕,扬手一拍惊堂木:“将胡君荣押入大牢,明日押解上路。退堂!”
尹峰快到斩乱麻,果断判决。
众人听了,瞬间安静如鸡。
旋即,堂上王顺扑地大哭:“顺天府,青天啊!”
胡君荣家财荡尽,本人发配烟瘴地,离死也不远了。
这样公证有良心的官员实在太少了啊。
一时间群情振奋,这样的青天落在顺天府,这是顺天府老百姓的福气啊。
大堂门口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欢呼声:“顺天府,青天!”
“顺天府,青天!”
……
王顺夫妻大获全胜,回道荣国府只给凤姐磕头:“姑奶奶,您真是活菩萨,我们大妞的命全靠您啊。”
凤姐命人搀扶起王顺夫妻,问道:“董家的亲事你们有什么想法没有?”
王顺夫妻真是没有想过这事儿:“亲事?米已成炊,还能如何?”
凤姐摇头:“你们以为这样跟董家撕破脸,桂姐儿在董家还能待得住?他们家为了银子死了的孙子也不放过,你们不怕他们为了银子谋害桂姐儿的性命?”
王顺家里脸色煞白:“董家那刻薄的性子,还真做得出来。”
凤姐最是厌恶不尊重发妻之人,因道:“依我说,如今桂姐儿有了傍身的银子,索性和离回家,养好了身子再许一家,即便没有合适的,抱养个侄子也比对着董家那些恶心的玩意儿好过些。我这是心疼桂姐儿,具体还得看你们自己。”
王顺还在犹豫,王顺家里确是下了决心:“当家的,我觉得姑奶奶说得对,这一次有姑奶奶看着咱们救下了桂姐的命,下一次呢?我们也没有天天看着她的道理,姑奶奶也没那么些闲工夫。趁着董家如今成了过街老鼠,我们趁热打铁,料想他董家族里也不敢为难我们桂姐。”
刘姥姥三人千恩万谢的走了。凤姐吩咐将他们带来的瓜果蔬菜一分为二,一半给了贾芸家里,一半给了贾菱。这一次王顺家里的事情,多亏他们两个跑前跑后。
半月之后,刘姥姥再次合着王顺家里来了,给凤姐贾琏夫妻带了两双千层底儿,却是桂姐儿亲手给他们夫妻做的。
如今她已经跟董家和离,桂姐儿吃了凤姐赠送的百花蜜,当天止住了下漏,三天功夫就面色红润,七天便大好了。如今已经恢复了康健,本想亲自来给凤姐磕头,只因为她是和离之人,觉得自己不吉利,故而这才请了刘姥姥与母亲代为前来。
一个月后,押解胡君荣的衙役回京,言称那胡君荣踏进岭地面就开始蹿稀,不过三日的功夫人已经脱了形,等到把他交接给岭南将军,他入狱的当夜就咽了气。
却也是恶人自有天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