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静郡王言道:“杜老爷言称, 顾家窃取杜家的医书中,有一套叫做‘梅花金针’的针灸神技, 有起死回生之功效。
贾琏闻言恍然大悟。怪得,这一回乾元帝再也不顾恋往日情分。却原来事关生死存亡, 帝王也不能免俗。
贾琏在心里给杜老爷子竖起大拇指,这一招借力打力使得好。杜老爷子很好的利用人性的贪婪,皇帝都想万万岁,故而,杜老爷子抛出起死回生这个诱饵。乾元帝便上钩了。
所谓起死回生,必须是你本身生机深厚,偶尔遭受重创, 比如烟熏水呛, 高处跌落闭气假死。若真正的机体败坏了,再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贾琏心里有些替杜老爷子担心,一旦乾元帝要试验金针绝技,将如何是好?
不过眼下要解决的问题是帮助水溶王爷将杜家的医书找出来。
贾琏思虑, 杜家的医书应该已经成为顾家的传家宝, 所以,这医书应该在顾斐手里。
贾琏笑道:“王爷见一见顾尚书吧,我想,他是聪明人,只要王爷晓之于理,动之以情,他应该会帮助王爷完成陛下的使命。”
水溶皱眉道:“他既然藏起医书, 必定是想以此为筹码,向陛下求情,以求陛下宽恕。”
贾琏言道:“顾家眼下最好是不知道金针神技,否则,他献出了金针绝技也是枉然。或许还会更加激怒乾元帝。
北静郡王顿时笑了:“这是个思路。”
随后,北静郡王伸手向贾琏一请:“世兄随我一起去见见这位顾尚书吧。”
贾琏本身就是查抄顾家的钦差,岂能拒绝?此刻也顾不得避嫌,完成乾元帝的使命要紧。否则,抄出再多的金银也不能让乾元帝满足。
这边北静郡王与贾琏坐定,茶饮一口,顾斐被人带了进来。
北静郡王笑问顾斐:“顾尚书可知,我等已经办完了差事,何故滞留?”
顾斐心中暗惊,却是不动声色:“罪官不明,请教王爷?”
北静郡王又道:“京都最近来了一位老爷子,自称姓杜,他一身医术了得,陛下腰椎受伤,他一帖药,一套金针下去,陛下已经生龙活虎。顾尚书可知道这杜老爷子是何人?可想知道他对皇帝说了什么?”
顾斐顿时额上冷汗涔涔。
贾琏拱手一礼:“当初贾府欠下巨债,多亏尚书大人宽限,使贾某能够从容还贷,从容脱身。如今贾某投桃报李,劝说顾尚书一句话:怀璧其罪,当初的杜家就是前车之鉴!”
顾斐满脸痛楚转为羞惭,他跪下,冲着北静郡王磕头,道:“并非罪官不识好歹,祖上的过错,顾某不敢推卸,只是,稚子无辜。因此,罪官这才犹豫不决。”
贾琏言道:“陛下若是得其所哉,心情只怕也会好转,顾家毕竟是七皇子的外家,陛下或许会看在皇子与公主,放过顾家无辜之人吧。”
贾琏也只需要顾家不再成为七皇子的推手,压根没有想过要灭绝顾家子嗣。灭门绝户,始终有伤天和,除非是不共戴天之仇,否则,一般人不会如此行事。
这话出自贾琏之口,顾斐不敢轻信,他看向北静郡王:“王爷一贯仁义,罪官厚颜恳求王爷再此生死存亡之际拉我顾家一把。”
北静郡王颔首:“本王虽然仁义,也要顾尚书有诚意才好。”
顾斐闻言冲着北静郡王一拜:“王爷请跟我来。”
贾琏跟着两人,走了一段,发觉是往顾家的正堂而去,正堂上停着顾家老爷子的棺木。
顾斐进了灵堂,冲着顾老爷子的棺木跪下三叩首,言道;“不孝子顾斐敬告,为了顾家的香烟传承,儿子不能秉承父亲遗训,儿子将把这部搅扰顾家百年的祸根医书请出顾家,物归原主。偷来的锣鼓敲不得,救命的医书如今成了顾家的催命符,不要也罢!”
最终,顾斐在他父亲的棺木下面一阵摩挲,手里多了个紫檀木的匣子。
北静郡王接过手来,抽调盖板,一本已经发黄的医书映入眼帘。
他看向顾斐:“金针神技?”
顾斐拱手:“回禀王爷,金针神技只是医书的一部分,就在整本医书的最后部分。”
北静郡王倒转医书,果然在最后一篇上写着《杜氏梅花针》。
医书下面还有厚厚一沓黄表纸一般的纸张。
北静郡王有些不解,遂问:“这是什么?”
顾斐言道:“这些是秘方,我顾家子弟,把这些秘方当成启蒙的三字经一般背诵,故而,我顾家子弟大多通医术。”
贾琏笑道:“恐怕你们顾家老祖宗也担心,偷来的锣鼓总有一天要物归原主。故而,这才强迫子孙诵读吧。”
顾斐满脸羞愧:“顾某惭愧。”
贾琏叹道:“你这话应该去对杜家说,你知道吗?曾经的杜神医,如今子嗣凋零,只剩下一个十三岁的孙女儿了,他们被你们陷害,在江南成为过街老鼠,不得不背井离乡,东躲西藏,最终躲上山,依附没有开化的山民方才存活下来。那小孙女的母亲就是山民。所以,你应该请罪的对象应该是杜家祖孙。”
顾斐低头三尺:“是是是,贾大人教训的是。顾某进京之日,必定会三跪九叩,替祖宗请罪。”
北静郡王医书到手,再不耽搁,当即决定迅速押解人犯回京都,反正顾家的大部分财产已经搜罗出来,余下也只有那些被抢劫的铺子,数目有限。这些完全可以交给地方官善后。
贾琏却是正中下怀,他想回家看看他那新添的三个萝卜头。他岳母说是孩子见风长,他想见识见识如何叫做见风长。
贾琏一行人正月二十八到达江南,二月初三便匆匆启程返京。
二月十三,贾琏一行到京。
乾元帝得知顾夫人居然想要烧死所有人证,嫁祸给朝廷,顿时气恼交加。好在,他托付北静郡王搜寻的孤本医书寻到了,这才消了气。
皇家子弟也有从小背诵医书的习惯,乾元帝是其中的佼佼者。得了顾家的医书,他如饥似渴,读完之后,乾元帝发觉,杜家的医书果然非同凡响。这应该是杜家祖上博采众长,加上杜家几代人的行医实践斟酌出来的绝版医书。
乾元帝不由感叹,可惜当年的杜神医死的早了。可叹,顾家人只知道死背书,不知道研究拓展。
乾元帝顿生一个念头,他要召集天下的医者,编撰一本医理最全,脉案最多的百科全书。
不过,乾元帝也只是想一想尔。编撰书籍需要经费,目前北边南边都不太平,一旦开战,一天的花费就是几十万银子,简直就是无底洞。而国库的银子不过几百万,所以,大月朝如今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顾家与杜家的官司在乾元帝的干涉下赢了,实则两败俱伤。杜家从当初江南一言九鼎的医药大家,沦落到只有一个孙女继承烟火,虽然赢了官司,可谓惨胜,实在令人唏嘘。
顾家虽然威威赫赫百余年,如今却一败涂地。当初的一念之差,后面为了掩盖错误变本加厉,以至于顾家从耕读之家,变成了恶贯满盈的恶徒。
刑部将杜家顾家的官司写入邸报,瞬间传遍整个王朝。顾家成为白眼狼的代名词,顾家的下场成为警惕世人的活教材。
顾老夫人当着太后娘娘的面前承认了慕家祖上的确出现过疯病,她的同胞姐姐,顾裴的亲生母亲也遗传了疯病。她却一再保证,自己没有疯病。
但是,她曾经想要纵火焚毁杜家老宅,烧死所有人的疯狂举动,让她的辩白,显得很苍白。
最终,北静郡王替顾家家眷讲情,虽然顾家伪善,毕竟这些年也做了许多善事。故而,北静郡王上奏陛下,恳求不要把男人的过错让女人背负。
太后娘娘仁慈,并未把顾家女眷罚入教坊司,而是将顾家男女老少一起发配到南诏国边界的烟瘴之地,能不能保留住顾家的香火,但看顾家的造化。
这一场官司有两个赢家,一个是太后娘娘,她成功的将她厌恶的淑妃踩在脚下。还有一个就是乾元帝,他不仅得到梦寐欲求的长生医书,还得到了从顾家府库里抄出来三百多万现银,两百万左右的生药与细料。
可以这么说,太医院最近两三年,不需要再进购药材了。
杜老爷如贾琏猜测,被乾元帝赐封在太医院,为了奖赏杜家的功勋,乾元帝赏赐杜家老爷子一个轻车都尉的爵位。杜家没有男丁,这个爵位将来给杜若馨的儿子继承。
太后娘娘感慨杜家被顾家冤枉几十年,也有皇家的不是,她收了杜若馨为义孙女。
乾元帝为了迎合太后娘娘,也为了这些年他一直枉顾太后娘娘的心意袒护淑妃,故而赐封杜若馨为县主。
从此,杜若馨便成了太后娘娘的干孙女。原本太后娘娘想要收留杜若馨在宁寿宫落脚。因为淑妃的两个女儿也养在宁寿宫,顾家因为杜家满门发配,虽然是顾家咎由自取。
可是,两位公主免不得仇恨杜若馨,在杜若馨好几次差点意外死亡之后,太后娘娘赏赐了一座宅子给杜家祖孙居住。
同时,上皇太后乾元帝同时对淑妃的四个孩子冷了心肠。明明是顾家窃取了杜家的传家医书,并因此富贵百年。淑妃的四个孩子却是非不分,竟敢谋害杜家唯一的子嗣。偏偏这个子嗣还是太后娘娘表明了立场要维护之人。
这样的胆大妄为,是非不明,哪里还能托付他江山社稷?
至此,七皇子被上皇与乾元帝打入了另册。
不久之后,淑妃病故。
乾元帝勒令七皇子与八皇子闭门守孝一年。而两位公主则被太后娘娘安排她们在宁寿宫小佛堂待发修行,日夜诵经,为她们的母妃赎罪。
两位公主因此大吵大闹,言称太后娘娘偏颇不慈,为了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人对自己的亲孙女下狠手。
太后娘娘闻讯,派了素橘去向两位公主宣布了淑妃的罪行:谋害太后娘娘,背叛皇帝,暗中向顾家通风报信,与平安洲反贼勾结。
素橘言道:“淑妃娘娘所犯大罪,宗宗罪在不赦,若不是太后娘娘仁慈,可诛灭顾家九族三次,公主却说太后娘娘不慈?请问公主的仁慈在哪里?杜若馨被顾家害得家破人亡,公主却要置她于死地,公主殿下作为上位者,您的公德胸襟在哪里?在明知道太后娘娘护佑她的情况下,却公然在皇宫中数次行凶,公主殿下的孝道在哪里?”
两公主一个封号福慧,一个封号福瑞,仅从封号可见乾元帝对她们的宠爱。
此刻,福慧福瑞闻听她们温柔娴静的母妃竟然曾经想要谋害祖母,顿时惊呆了。随即,她们怒吼出声:“这不可能,母妃温柔娴静,礼仪端方,怎会做下如此谋逆之事?”
素橘笑道:“很简单,因太后娘娘觉得你们母妃的温柔也好,贤淑也好,都是伪善,故而,不同意陛下废后另立淑妃,你们母妃因此嫉恨,铤而走险跟反贼联手谋害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仁慈才没有说破此事。如今,却被你们憎恨,奴婢实在看不下去,不得不一吐为快。所以,您们今后要憎恨就恨奴婢把,不要再憎恨太后娘娘。”
素橘实在是心慈之人,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希望两位公主厌憎太后娘娘,想要为她们祖孙的和解留下一线机会。
只可惜,素橘错估了顾家血脉中的疯癫。
素橘若是不说破,她们还可以因为自己的血脉而骄傲,因为太后娘娘把她们关起来而不平。
如今方知,她们其实是跟那些发配岭南的顾家人一样,她们也是罪人的女儿。
曾经那些美好的向往,在这瞬间坍塌了。
福慧与福瑞抱头痛哭之后,两人冷静的可怕。她们想到的不是如何向太后请罪,挽回自己的地位与前途。
她们想的是,她们既然已经不能享受公主之尊,那么,所有人也别想再逍遥享福了。
之前她们只恨杜若馨,如今,她们恨所有人。
她们恨太后,若不是太后娘娘当初阻止她母妃封后,她母妃怎会铤而走险?
她们恨乾元帝,若非乾元帝狠心要抄顾家,她们的母妃如何能够背叛父皇,以至于被打进冷宫,绝望而死?
她们更恨贾蓉贾芸,因为,淑妃的信鸽是他们射下来,若不是他们多管闲事,她们母妃私传信笺的事情父皇如何知道?
当然,始作俑者杜家祖孙一定要死!
可是,如何做,她们不知道。
就在这晚,她们接到了哥哥七皇子的信件。七皇子让她们先从庵堂脱身,并替她们策划了走出庵堂之计。
翌日。
福慧姐妹痛哭流涕的请求看管嬷嬷,她们要向太后娘娘忏悔,请求谅解。
太后娘娘不理睬,她们开始绝食。
到底是自己的孙女,太后娘娘最终心软了,放出了福慧姐妹。
七皇子闻听福慧福瑞放出来了,派了小太监前来送了东西,以示安慰。
福慧与福瑞则征得太后同意,去了皇子所探望了闭门读书的七皇子与八皇子。
此后,福慧与福瑞老老实实在屋里自动禁足,每日抄经,替她母妃祈福。
太后娘娘闻听不以为忤。只要她们不闹事就好了。却是吩咐宫人,公主要长身体,虽不能大鱼大荤,但是,鸡蛋奶酪这些要供应充足,不能亏了身子。
时间很快到了三月初三,上巳节。
上巳节又称女儿节。开国太祖曾经携大臣游春,引动民间游人如织。小姐少爷们携水酒于河边宴饮,名曰‘以禊祓不祥’,实则多是为了游春赏玩。
福慧与福瑞在初二这天向太后娘娘提议,最近宫中多有不妥,不如利用上巳节,大家去宁寿宫花园湖边祭祀一番,‘以禊祓不祥’,去除晦气。
太后娘娘也觉得最近宫中多晦气,因此答应了两个孙女儿。吩咐素橘准备酒菜食盒,又让寻找兰草煮汤,与宫中各人洗手去晦气。
甄英莲想起当初在湖广时候,民间传闻,佩戴荠菜花或是用荠菜花煮鸡蛋,使用之后可以除病去灾。
翌日。
上巳节的巳时正刻,太后娘娘一行人往宁寿宫后面的花园而来。
恰逢今日贾蓉轮值。他帮着提着刚刚挖出来的女儿红,一行人笑盈盈往花园而去。
养心殿。
上皇得知太后娘娘合着一群孙女去了花园水滨祭祀,顿时不乐,心道,你们踏青饮酒竟然不叫老头子。
他生气半日,还是抵不住诱惑,赌气说:“你们不请朕,朕不会自己来吗?”
无巧不成书,这日,乾元帝找了贾琏说话,因为贾琏上折子请求乾元帝,将自己的平子营建立成为一个混合营的事情。
乾元帝有些不明所以,故而,招了贾琏进宫说话。
这般时候,有太监来报:“上皇与太后娘娘都去了后花园水滨‘以禊祓不祥’。”
乾元帝顿时来兴趣:“对啊,今日是上巳节,昔年太祖爷与民同乐,咱们就去跟上皇太后同乐吧。”
贾琏当然要随同前往,结果,乾元帝一行人刚进入后花园,水滨已经闹的沸反盈天。
贾琏一眼瞧见贾蓉被上皇的侍卫摁在地上动弹不得,而甄英莲也被人扭住了胳膊。
她正挣扎着哀哀哭泣:“太后娘娘,您明鉴,您对小女,对贾蓉都有知遇之恩,提拔之恩。您待侄孙女犹如嫡亲孙女一般,贾蓉就要迎娶孙女,他怎会自毁长城,他在宫里的靠山就是您啊,您也是孙女最亲近之人,我们怎会谋害您?”
福慧却是声音尖锐的斥责甄英莲:“这有什么?你们家的甄瑛毓是如何死得?皇祖母对她不好吗?他还不是谋害皇祖母?”
太后娘娘本来脑袋木木的,这时候却清醒了,她盯着福慧问道:“我怎么不知道甄瑛毓谋害了我?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福慧到底只有十三岁,顿时有些慌乱,嘴里吱吱唔唔:“我,我......”
太后看向上皇:“这事儿只有你我二人还有当初刑讯之人知晓,这两个丫头一直跟着我世事不知,如何今日忽设计这样一出来?喝了酒水本宫死,本宫不死,也要本宫身边之人死。这计策一环接一环,她们姐妹不可能设计的这样周全。”
福慧福瑞没想到太后娘娘如此厉害,竟然一眼看穿了她们的计谋。她心里直憎恨那个挖取女儿红的太监。若非这个狗东西偷嘴,怎么会提前暴露酒水有毒?
可是,如今一切都完了,仇人一个没死,她们自己却要死了。
她们很聪明,知道这事儿不能牵扯兄长七皇子,兄长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当然,这只是她们无知的认知,其实,他们的兄长已经没有前途了。
福慧与福瑞两人交换下眼色,蓦地,他们一起手指上皇身边的戴权:“是他,是他说的。”
乾元帝大怒:“什么时候说的?”
福慧被乾元帝惊雷一般的声音吓着了,她哇的一声哭起来:“我不知道,就是他说的。”
太后娘娘似乎也想到了什么,顿时柳眉倒竖,冲着上皇的侍卫喊道:“还不放开贾蓉,把戴权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