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尚书闻听顾裴前后行径形同两人, 顿时瞠目结舌:“竟有这事儿?别是被人下了降头?”
衙役班头却欲言又止,黄尚书可是成精的任务, 见状忙着把手一挥:“你们都下去,都精心些, 从今儿起,直接睡在顾裴吗门口,顾裴咱有三长两短,我倒霉之前,必定先找你们晦气,去吧!”
班头欲退,黄尚书抬手一指:“王陆你等下一下。”
王陆顿住脚步:“大人?”
黄尚书不耐烦一挥手:“想说什么, 有屁快放!”
王陆言道:“昨日黄昏过后, 顾大人家里忽然来人探望顾大人,之后顾大人就情绪激动,之后就沉默良久,后来就睡下了。小的当时以为他是因为明日过堂烦躁, 故而没有注意, 今日想,觉得肯定是那家人进来传递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否则,他不会投缳。”
黄尚书眼眸一亮:“你的意思是,顾家发生了什么事情,而这件事会影响今天过堂的结果,故而, 顾裴这才铤而走险,以死抗争,或者是,他故意寻死,以求置之死地而后生,躲过眼下的审讯?”
王陆讪讪的:“具体小的说不上来,听大人一说,小的觉得好像是这样子。”
黄尚书冷笑:“看来,顾裴真的是做了大孽,缺了大德了,怪不得他儿子死了,报应啊,报应!”
黄尚书挥手:“好好看管他,今后他吃的喝得你们要检查,牢房里的墙壁给我用棉絮抱起来,所有的能够撞头的桌子椅子长凳子,都给我丢出去。喝水吃饭用的瓷杯子瓷碗,都换成木头,贴墙的棉絮别用包被,免得他撕了包被去上吊。”
王陆应了:“知道了大人,小的这就去办。”
黄尚书赶走了所有人,呆愣半晌,看看时辰差不多了,他便回家去换了常服,他也不坐自家的轿子,步行到了胡洞口,租赁一辆小青骡车,吩咐道:“五凤楼!”
这边黄尚书刚一上车,旋即,贾琏这边就收到了消息。赶着出门去了五凤口,贾琏坐的是双辕马,他一身锦缎澜袍,若是骑着小毛驴会被人笑死。
贾琏后出发,却比黄尚书先到一刻。冯紫英早就到了,两人简单上衣几句,已经定下章程,要把黄尚书这个无门无派的官员绑在自家车上。
贾琏是于榴?在皇室已经公开的义兄,所以,他将来的前程已经跟大皇子绑在一起。他心里也决定了要拥戴大皇子,所以,六部尚书的支持很重要。
黄尚书如今的日子不好过,上面有淑妃的枕头风,下面有顾斐的挤兑,顾家在太医院很有影响力,朝中很多人都跟顾家有往来,谁家里没人生个病呢。
如今,顾裴被认定是在刑部受了委屈才自绝,虽然黄尚书是冤枉的,可是,他去哪里伸冤呢。所以,可有预料,得罪了顾家的黄尚书,接下来的日子会如何的举步维艰。
黄尚书这一趟果然没有白来,当他得知贾琏捉住了当初纵火犯顾正元,与被派来灭口的顾三之时,他兴奋的双眸发亮。以他宦海多年的经验,他知道,若不出意外,顾裴算是完了。
至于派遣刺客的顾斐,则很难说。因为,顾三是顾家的家生子,以奴告主,属于大逆。
按照乾元帝对淑妃的宠爱,这顾三的证言能否采纳,还在两说。
黄尚书说出自己的忧虑,贾琏笑道:“这个顾三证言固然不能采信,御史能不能风闻参奏呢?且我手里除了这两人,还有两个被收买的江湖草莽,他们手里可是有顾家的银票,虽然银票上面没有姓名,可是银票出自银号,属于谁家一查便知。”
黄尚书颔首:“风闻奏事倒是可得,可是,这朝中恐怕没人敢跟顾家杠上吧?”
贾琏一笑:“大人觉得吴煜如何?”
黄尚书皱眉:“他眼里虽不容沙子,可是他因为得罪的人太多,被人揪住他一个小错打发去了太仆寺,太仆寺又嫌弃他嘴臭,将他踢出京,去了陪都管理牧场,关键陛下不待见他。”
贾琏笑道:“这您就别管了,我只想知道,当御史起了头,大人有没有胆量帮腔呢?”
黄尚书惨淡一笑:“我已经被你们绑上战车,中途惧战只怕死得更惨吧。”
贾琏伸出手掌:“今后还望前辈多多提携。”
黄尚书一笑握住贾琏的手掌:“后生可畏啊!”
黄尚书先行告辞,他要回去联络跟他亲近的闷声同年,以期他日朝堂上不至于被顾家碾压。
冯紫英却甚是狐疑:“琏二哥,那吴煜嘴臭,被天子厌恶,好容易将他踢出京都,二哥如何让他短期内回京呢?”
贾琏笑着从袖口里摸出一份奏章递给冯紫英,冯紫英看时,却是吴煜写给王子腾,关于海战的条陈。因为王子腾忽然升迁离开京都,这封信件落在王子胜手里,王子胜不知道此人能不能招揽,故而把信笺给了贾琏,让贾琏看看此人有无能力,值不值得保举。
冯紫英皱眉:“这又如何?王大人在南疆,远水难解近渴啊?”
贾琏又从袖口摸出一张奏折,却是王子腾保举吴煜出任都察院御史的保荐奏折。
冯紫英摇头:“这还是来不及啊?”
贾琏嘿嘿一笑:“王大人的保举奏章早在半月前就进京了,此刻应该就在陛下手里,只是不知道为何陛下留中未发。”
冯紫英伸出大拇指:“佩服,哥哥的消息竟然比我这个通政司的官员还灵通啊。”
贾琏一哼:“你是通政司的,我就不是?”
冯紫英扶额:“还真是,我到忘记这章了。只是二哥凭什么断定陛下会重新启用吴煜?”
贾琏道:“还记得徐家出事吧?”
冯紫英点头:“谁不知道呢,整个御史台的御史都跟疯了一般轰炸徐家。”
说到一半,冯紫英一拍手:“嗨,这一次顾家出事,七十多条人命啊,怎么不见御史台咆哮呢?”
贾琏竖起大拇指:“聪明。御史疯了一般撕咬徐家,把徐家弄得灰头土脸,若非圣上不想换皇后,只怕徐家就烟消云散了。如今,顾家出事,御史们却瞎了眼睛一般,鸦雀无声,你说陛下会如何作想?”
冯紫英打个响指:“有人左右言路!”
贾琏跟他一击掌:“太聪明了,兄弟!”
话已至此,大家都不用再说什么了,现在就看乾元帝还能忍耐几日。
之前,贾琏希望御史出来咬顾家,此刻却希望他们也越是沉默越好。不然,吴煜很难回京。
如此三天过去,京都御史依然雅雀无声。
这日傍晚,贾琏收到消息,乾元帝准了王子腾的举荐,命令吏部尚书,吴煜官复原职,依旧回都察院当差。
又是三日过去。顾裴虽然活过来了,据说伤了喉管,进食艰难,气息奄奄,每日由太医院亲自熬制参汤吊命。
就在大家猜测,暗中舆论纷纷,只怕乾元帝要格外开恩,开释顾裴回家治疗。更多人则在暗中嘀咕,乾元帝如此顾念顾家人,只怕久悬的太子位要落实。
顾家人似乎看到了希望。
第四日。
正是乾元帝上朝听政叫大起的日子。
众臣早朝。
大太监德福在上一声吆喝:“忠臣听命,皇上口谕,有事启奏,无事退班!”
话音刚落,吏部尚书出列启奏:“微臣顾清有事起奏。“
乾元帝颔首:“奏来!”
尚书言道:“启禀陛下,眼下北疆鞑子,海疆倭寇蠢蠢欲动,屡屡骚扰,更有忠义郡王与忠顺王两个反贼逃窜在外,使得朝堂下上人心浮动,百姓庶民心不安宁,微臣以为陛下宜早作决断,以安民心。“
乾元帝一哼:“依你说,朕,应该如何早做决断?对于边疆防护之事,不是应该由兵部上条陈吗?如何轮到吏部代劳了?”
裴尚书一愣。
乾元帝又自说其话。
“且朕对于北疆海疆叛贼都已经做出了应对安排,并增派了卫将军镇守北疆,保龄侯镇守海疆,他们正在日夜操练巡防,北疆海疆已经暂时安宁。至于那两个反王逆贼,朝廷已经发下海捕文书,熙郡王已经奉命南下访查,怎么裴尚书以为朕的安排不妥当?”
裴尚书闻言略微瑟缩,却是没有退宿,他拱了拱手里玉芴,继续言道:“陛下的应对自然十分妥当,可是,毕竟陛下前次受逆贼谋害,尚未完全康复,不宜太过操劳,微臣之意,请陛下分劳于众位皇子,这样一来,既历练了众位皇子,也减轻了陛下的负担,陛下则可以安心养病,早日康复。”
乾元帝哼一声:“哦,分劳于皇子,何妨立太子?这样由太子监国,朕岂不是更安心?”
裴尚书闻言激动异常,他只是暗示皇上,春秋已高,身子又不好,内忧外患,宜早立太子,以安民心。只可惜,只要有人提议立太子就会被乾元帝申斥。故而,裴尚书不敢名言,这才转弯抹角,以乾元帝身子欠安为由,提出分封皇子。
裴尚书喜极拱手:“陛下英明!”
乾元帝蓦地冷声一哼:“依你说,这太子立谁合适呢?”
裴尚书脑袋还有些清明,没有直接把自己想要拥戴之人脱口而出,他言道:“微臣只是提出自己的想法,至于立谁做太子,微臣不敢置喙,因为立太子既是朝廷大事,也是天子家事,还请陛下乾纲独断。”
乾元帝一笑问道:“对于礼部尚书之言,各位爱卿意下如何?”
首先是户部顾斐出列言道:“此乃天子家事,请皇上乾纲独断!”
这就是拥护立太子,立谁,有皇帝自己决定。其实,顾家很有些把握。
吏部尚书跟顾斐有亲,他言道:“顾尚书所言甚是,臣附议!”
工部尚书权力不大,他含住嘴巴不做声。
然后,兵部尚书程文沉脸出列:“微臣以为,天子正在盛年,此时议论立储君,为时过早。”
黄尚书看着有人反对,忙着出列表忠心,他把手里的玉芴一拱:“微臣以为程尚书所言甚是,臣附议!”
乾元帝看着工部尚书:“高爱卿?”
高文珏最是滑溜之人,平日见面,点头含笑,握手拍肩,谈笑晏晏,却又跟谁都不真正亲近。
这会儿被乾元帝点名,他不得不表态:“微臣起初听了礼部尚书提议,觉得有一定的道理,毕竟朝廷迟早要立太子,早立可以提皇帝分忧。但是,微臣听了程尚书之言,又觉得程尚书言之有理,微臣在想,陛下若是眼下尚未看清楚,但是又想让各位皇子历练一番,不如就让各位皇子六部分管,这样子,陛下又减轻了负担,又可以仔细的观察各位皇子的能力,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乾元帝嘴皮蠕动,嘴里一句话没骂出口:油嘴滑舌,大奸似忠!
乾元帝没想到这些老家伙一个个都如此圆滑,故而隐忍不发,看着已经临朝听政的几个儿子,除二皇子自小身子羸弱没来上朝,有六位皇子在场。
乾元帝想听听儿子们的心愿,遂笑问:“诸位皇儿有何想法?每次朝会你们都三缄其口,不言不语,今日畅所欲言!”
要发言得从大皇子开始。一众皇子虽然很激动,这点觉悟还有,一起等着大皇子出头。
大皇子眼下还在西山做什长,他的才能尚未显露,在朝中并没有多少号招力。且大皇子妃于榴?十分聪明,叮嘱他在朝堂上兄弟中不要掐尖,要顺着陛下心意,适当展现才能。
如今,他没什么才能展现,只好顺着皇上的意思,遂道:“儿臣以为父皇春秋正盛,此刻立太子言之过早,再者,孩儿身为皇长子,自觉懵懂,对朝政一无所知,更别说比孩儿小的弟弟们,应更加懵懂吧。孩儿以为立太子的事情,不妨再等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等父皇也跟皇爷爷似的厌倦了,那时再看看立谁就是了。”
乾元帝第一次露出了笑脸:“你羞也不羞,都快二十了,你还小呢,还懵懂,你也说得出口,朕都替你害臊。”
皇长子不以为意,笑着拱手:“孩儿当着父皇之面有什么不敢说呢,孩儿还有事儿求父皇呢?”
乾元帝一笑:“你想求什么?”
大皇子顿时眉飞色舞:“启禀父皇,孩儿想进鸟枪营,可是冯将军却说进鸟枪营可以,还得从伍长做起,孩儿觉得这不公平,孩儿已经经过努力做到什长了。所以,父皇能不能跟冯将军说一说,将孩儿平调过去做什长,做伍长要做木工,孩儿只想研究鸟枪学射击。”
满朝文武闻言俱都暗暗抿嘴嘲笑,这个大皇子真是从宫女肚子里爬出来的货色,没出息。如今说的立太子,他想去西山学打枪,还做什么什长,真是白瞎好出身。
乾元帝却哈哈大笑起来:“冯爱卿就喜欢较真,朕准了你了,等下就给他下令,让你去鸟枪营当什长。”
大皇子闻言躬身长揖:“谢父皇,儿臣去了鸟枪营一定好好历练,力争三年后做到将军之位!”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参奏顾家,奏折都不用他写,贾琏早给列好单子,他照着念就成。
此刻,吴煜正站在金銮殿上激扬文字。
他参奏顾家三款大罪。
第一,纵子行凶,强抢民女,逼死民女,打杀民女之父。
第二,派兵纵火烧死洪湖渔民七十三口。
第三,买凶杀害顾裴案件的有关证人。
竟然有人敢参奏顾家?
整个朝堂为之震惊。
再看乾元帝,端坐朝堂,满脸肃容,直如神邸一般高高俯视众生。
百官心中轻颤。
有人参奏顾家,乾元帝不仅不以为忤,还这般庄严肃穆之态。
前些日子陛下不是还在责骂黄尚书呢?如今怎么忽然间反了天了?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户部尚书顾斐就气吁吁的出列反驳:“启禀陛下,微臣有话启奏。”
乾元帝颔首:“奏来!”
顾斐道:“微臣要参奏吴煜,他捏造罪名,造谣中伤,还请陛下惩治他诬陷之罪。”
乾元帝似乎只恨天下不乱,在上挥手:“今日叫大起,爱卿们有话只管当殿奏来,正所谓理不辩不明嘛。”
这是让大臣们畅所欲言,不用拘谨呢!
得了这话,顾斐再不客气,踏上一步,左手抱着玉芴,手指吴煜喝骂:“吴煜,你休要胡说八道。小心我告你个当面欺君之罪”
翰林院编纂也是顾家之人,名唤顾??,他随即出列帮腔;“你说我顾家纵子行凶,纵火烧村,□□,你可有证据?小心我告你个诬告之罪,诬告之最反坐,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担不担得起?”
吴煜面对二顾围剿,面不改色:“怎么?想要动武吗?你们在渔民杀害七十三口人命,杀顺了手,如今想要当殿杀人灭口吗?”
顾??虽然身在翰林,却是满腹诗书,却是性子火爆,闻言气极,伸手就用玉芴敲在吴煜头上。
吴煜额上顿时红肿一片。吴煜也不跟他争辩,真身朝着乾元帝言道:“启禀陛下,微臣再参顾家一条罪状,顾??以下犯上,殴打上官,此乃大逆,微臣请求陛下下旨,罢黜他翰林编纂的身份,翰林乃是天下表率,国家储相之地,不能容忍这种不辨是非,以下犯上的大逆之人窃据。”
黄尚书早就觑准时机,忙着给一个站在边角的青年努嘴。
那青年拜年上前一步:“启奏陛下,微臣翰林侍读张光美附议吴大人,顾??身为翰林编纂,掌管这个天下教化书籍,竟然行为鲁莽,不尊上官,殴打上官,实在不易再居翰林之职,请陛下明察!”
这位翰林说得很委婉,他只是陈述顾??的罪行,觉得他不适合再做翰林,并未给顾??定罪。
黄尚书闻言有些失望,没想到自己这个族侄如此圆滑。
不过,他肯出面说话,也不枉自己当初拉拔他。
此刻,翰林大学士杜大人出列,言道:“启禀陛下,顾??是微臣手下,如今犯下如此逆殴大错,都怪微臣教导无方,还请陛下治罪。”
顾??还没认罪,杜大学士已经把他的罪名定下了。
不过,这话也是事实,就连顾??本人也无法反驳。
顾??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十年寒窗毁于一旦,可是,如今事情已经发生,后悔晚矣。
他已经替家族出了力了,此刻,他沉默的脱下自己的乌沙帽,放在地上:“微臣无状,惊扰圣驾!”
然后,他弓着身子退出了乾清宫,跪在当院请罪。
顾斐见吴煜举手之间就把顾家一名后起之秀斩于马下,顿时气得青筋直绽。
“都,你是什么东西,一个喂马的马夫,你有什么身份在此指手画脚,抨击朝廷命官?”
吴煜冷笑拱手:“好叫顾尚书知道,本官在昨日已经接到吏部书函,天子亲简,本官调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今日是本官第一次上朝,顾尚书还有什么不清楚只管发问,下官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顾斐闻言顿时心惊,眼眸急剧闪烁,蓦地,他心肝漏跳一拍,暗道自己失策了,不该上下其手,收买御史,不许他们说话。
乾元帝即便再宠爱嫔妃,也不会任由后妃左右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