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从束竹居出来以后, 晏清河就直接来到了寒潭边, 他知道林独影喜欢在这里钓鱼,尽管寒潭里面其实什么都没有。
他想过,林独影在这里住了那么久, 对于寒毒,不可能毫不知情, 更不可能束手无策。
林独影没有回头,仅凭脚步声, 他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可以说, 天底下没有任何人比能比他更熟悉晏清河,因为他无论是清醒还是入眠,心心念念的都只有这么一个人。
“你来, 为了谁?”林独影摘下斗笠, 随手扔掉一边,他今天没有把头发梳起来, 一把青丝随意地垂在身后, 直落到地上,风吹过纷纷扬扬。
晏清河靠近林独影,一反常态地走到离他极近的地方,这种距离,林独影甚至能够感受到晏清河身上的热度, 带着他独有的气息。
“你来,为了谁?”林独影不曾回头,望着湖面又问了一遍。
对方却不说话, 林独影诧异了一下,回过头却发现晏清河的表情非常奇怪,仿佛在极力挣扎着什么,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他。
林独影不解地问:“清河,你怎么了?”
晏清河却忽然伸出手,若有若无地搭在林独影的手上,温热的温度覆盖上来,林独影有刹那间的心旌摇曳,却见晏清河拽住他的手,慢慢地拉着它覆到自己的腰间衣带上。
“林独影。你能救那个影卫的,对不对?只要你救他,你想要的,我都给。”晏清河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林独影愣了一下,目光落到晏清河的腰带上,似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晏清河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回望晏清河,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可那笑意一点温度都没有,反而透出一股浓浓的失望。
他一动胳膊抽离自己的手,冷冷地看着晏清河,那样逼视的眼神让人只觉得惊心动魄。
晏清河后退了一步,此时林独影的眼神让他不敢回视。
林独影忽然笑出声来。
“原来在你眼里,我竟然是这种人。我林独影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自认对你已经是倾尽所有。晏清河啊晏清河,你拿自己来交换那个影卫,就以为自己是个慈父了?你把你的心你的感情都给了青萝给了晏怀风把我在鬼谷一撂十几年,我不在意,我守着你是我甘愿。”
晏清河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做错了,他刚才来不及多做考虑,话一出口才知道后悔。
他发现自己总是这样,也许他的武功是万人之上的,也许他的地位也是无人能及的,可他与人相处的能力总是那么地不堪,总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感。
对青萝是、对晏怀风是、对林独影也是。他让他们绝望而不自知,现在他发觉了,却晚了。
他慌张地伸出手想抓住林独影,“独影——”
而对方只是后退了一步,望着他继续说:“可你以为拿自己的身体就能偿还我的所有,未免也太侮辱了我林独影的感情!”
“对不起……”
林独影弯腰捡起空空如也的鱼篓,漠然从晏清河身边走过,丢下一句,“那个影卫,我本就没有打算见死不救。不过晏清河,等他伤愈,你就带他们走吧——我累了。”
晏清河如遭雷击,怔在当场,只能无言地看着林独影萧索的背影渐行渐远,他伸手想去挽留,却发现鼻子一阵酸涩,喉咙发紧,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怎么可能不累呢,光阴是如此沉重无尽的流水,再锋利的刀剑都会被锈蚀成难以挥动的钝器,一个人的感情又能经过多少消磨,经得起几多浪费。
那一分未死的心,最终也被这样尖锐的言语刺得千疮百孔,就算感情还再,却已经无力继续前行。
通天之途上,又何来的同路人,终不免踽踽独行,于途中偶尔回顾曾经奢求的风景,炫目到晃花了双眼,却无力拥抱与体会,握在手中的,或许只剩冰冷的剑柄而已。
望着地上被抛弃了的斗笠,晏清河有些茫然,“青萝……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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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醒过了?”
晏怀风拿过毛巾,往里面兑入竹露,用力拧干,正在殷勤地帮楚越擦脸,只见林独影表情诡异地进屋来,开口就是那么一句。
晏怀风点点头,把毛巾丢回水盆里。
林独影踱到榻边,看着楚越说:“想要救他,办法不是没有,但要做到也很难,除了人力之外,还需七分运气,而运气之事只能看天。”
晏怀风显然没有预料到还能够绝地逢生,此时别说是这个办法需要七分运气,就算是九分十分他也义无反顾,忍不住问:“师父可是当真?”
林独影点点头,晏怀风急他可不急,明知道对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方法,还是慢悠悠地说:“这法子见效需要很长时间,而且几率只得五成,还会损及你自身,就算是这样,你也不悔?”
晏怀风心里确实是心急如焚,可并没有因此而失态,林独影的每一句话都认真倾听。
听到林独影在说“损及自身”几个字的时候特别提高了声音,知道对方在提醒自己要考虑清楚。
他回头看看楚越,还好他没有醒,否则以他的性子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会极力反对的。
晏怀风甚至能够想象楚越会说些什么。
无非“少主怎么能为救属下而伤害自己,属下保护少主本来就是应该的事,少主千万不可以这么做……”之类的。
脑海里浮现出楚越一本正经的模样,晏怀风轻笑了一声,回头对林独影说:“师父只要告诉徒儿如何做即可,无论什么后果,自当一力承担。”
林独影深深看了他一眼,感叹道:“你比你爹他有出息。”想了想,又意味深长地说:“这个法子是你爹求来的,他千不好万不好,对你终是好的。不要过于怨恨他。”
晏怀风显然很意外,林独影会突然提到晏清河,更意外晏清河会这么做,不过林独影为什么要告诉他,他却很清楚,他是希望他们父子两能解开心结。
他忽然说:“师父,你对我爹很好。”
林独影一愣,摇摇头,没有回答,而是铺开笔墨写药方。
一边写一边说:“他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不能再受损,半点小病都可能要了他的命,必须精心照料,而且最好让他保持心情愉快,戒骄戒躁,戒郁戒嗔。”
说着密密麻麻一张纸写完,林独影拎起宣纸一角,略略晾干后递给晏怀风,一样样交代他。
“这张药方上的草药鬼谷中就有生长,需要有人每日清晨露水未干朝阳未升时连带着露水采来,趁新鲜时捣碎煎药,且要以你自己体内之血为药引,每日日出时分让他服下。”
晏怀风珍而重之地接过,疑惑地皱眉,“只是如此?”
林独影摇摇头,开始在第二张宣纸上挥毫,
他写得飞快,口中不停:“你所修习的内功韩海狂澜之中有一式引导之法,从今以后每夜亥时三刻,你需以此法将他体内寒毒逐渐引一些入自己体内,直到他的寒毒被拔净为止。”
“至于你——你的血虽然寻常毒物百毒不侵,然而能抵消多少寒毒无人知晓,所以我说此法可能损及自身。你自己斟酌。”
“多谢师父指点,徒儿心意已决,毋须斟酌。”
林独影点点头,又遥遥头,把手里写好的东西托起来,肃容嘱咐,“最后,也就是那七分的运气。前面所说都只是辅助,你只有拿到这两样东西,才可能让他彻底康复。只是此两物世上稀有,只怕……”
晏怀风赶紧接过宣纸,只见上面孤零零地写了两行字。
缕金衣;鸣风鱼。
据说缕金衣虽为水草,然而生长于地热聚集之河,其性属火,且为火之精,最能克寒。
看到缕金衣的时候晏怀风心里一动,瞬间又是一喜,他是知道哪里有缕金衣的!虽然那条流花河里的活物至今让他心有余悸,可既然上次能够全身而退,这一次未必不能拿到。
可惜了上一次拿到的缕金衣没能用上,说起来,不知道后来到哪里去了。不过这另外一样……
“师父,鸣风鱼是何物?”
林独影刚才进屋时手里还拿着鱼篓,他回头看看它。
“万物相生相克,天理循环。所有人都以为寒潭之水冰冷至毒,没有活物可以生存,实则并非如此。鸣风鱼生于寒潭,与寒毒正好相克,如果你能抓到,自然无往而不利。”
晏怀风心下一松,如果这样东西在不知何处的洞天福地,他绝对不放心离开楚越去寻,生怕一回来人已经没了。寒潭就在鬼谷,自然比跋涉千里来得方便。
然而如果只是这样,林独影必定不会说得那么严重,他询问般地望向林独影,果然,林独影说:“只可惜我在寒潭钓了十几年的鱼,只在很多年前钓上过区区一条。”
林独影以为会看到晏怀风希望湮灭的神色,他原本不忍心把这个方法告诉晏怀风,就是知道这根本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给予遥不可及的希望,似乎比完全的黑暗还要残忍,让人无法接受。
然而晏怀风只是平静地折叠好药方,放入怀中,向林独影行了一个大礼,就又坐回楚越身边去了。
只这么一个动作,林独影明白,晏怀风是不会放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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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越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有一双手在自己身上游移,带来一阵阵酥麻的感觉。如果不是僵硬着无法动弹,他丝毫不怀疑自己可能会打个哆嗦。
朦朦胧胧地睁开眼,一个熟悉的轮廓在眼前若隐若现,这一觉睡得太沉太舒服,让他忍不住怀疑,这不该是一个伤重之人应有的睡眠。
眼前的人似乎发现他醒了,耳边传来小声的呼唤,然而那只手却没有停,依然在剥开他身上的一件件衣服。
“少主?”眼前因为初初睡醒而产生的模糊慢慢变得清晰,晏怀风的脸近在咫尺,几乎贴上了他的脸。
那种春=情满满的感觉,为什么……
对方眨眨眼,唇角漫起笑意,然后楚越感觉到自己动了起来,被晏怀风扶着,变成了坐在榻上的姿势。
身体因为无法自控而只能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去,在悬崖边落空的感觉只是一闪而过,立刻落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晏怀风怀抱住楚越,他自己的身上竟然也什么都没穿。
这么软弱无力的感觉,简直像个娇滴滴的姑娘投怀送抱。
脸色本来是苍白的,因着一点羞怯的情绪而浮现一层红色,远远望去嫣红可爱。这副软如春=水的模样,竟然也有一种异常的令人心动之处。
就像百炼钢忽然化作绕指柔,挠得人心痒痒。
晏怀风深吸一口气。
此刻他们裸=裎相对,屋外是一片无垠的黑暗,夜正深。
楚越正开始胡思乱想,又觉得自己荒谬,自己成了这个样子,少主怎么可能还对他有兴趣?
晏怀风发觉楚越走神,捏了捏他的耳垂,低声道:“阿越,集中精神,试试看能不能调动丹田气海残余的真气。我们要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