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香又浓的乌鸡汤姚颜卿还真没有口福喝上一口, 只因宣德门前的登闻鼓被敲响,击鼓之人却是无人敢拦, 因这击鼓之人乃是先帝时的废太子恪顺王的嫡女丹阳郡主燕辉。
丹阳郡主是京中有名的老女,她出生那年正巧是先帝废太子, 封他为恪顺王那年,人人都说她生而不祥,偏偏恪顺王对这个独女极为喜爱,后来丹阳郡主渐大,作为恪顺王的女儿,丹阳郡主虽身份尊贵,可婚事却被耽误下来, 只因高不成低不就, 恪顺王瞧上眼的人家不敢和他做亲,怕招来晋文帝忌讳,和他做亲的人家,偏偏恪顺王又瞧不上眼, 这一耽误便把丹阳郡主拖到了二十有一还尚未出嫁, 成为了不少人口中的笑话。
丹阳郡主身量比较寻常女子略要显高挑,一袭杏黄曳地长裙,绣以栩栩如生的青蛟由背后蜿蜒而下,一双藕臂微露出一截,双手执鼓锤,有力的击打在鼓面,她左右跪下一地的侍卫, 连连叩首,丹阳郡主却不曾理会,直到晋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梁佶一路跑来,她才把鼓锤一扔,用一双寒沁沁眸子的看向了梁佶。
梁佶一抹满脑门的汗,上前恭恭敬敬的与丹阳郡主见了礼,口中道:“圣人请郡主进宫,您有什么委屈只管与圣人说,他老人家必会为您做主。”
丹阳郡主腰身的直直的,冷飕飕的目光终于从梁佶的身上移开,提步上了梁佶使人抬来的帷轿,进了宫。
丹阳郡主敢敲响登闻鼓自是有冤有诉,这女子却是非比寻常,见到晋文帝直直的跪了下来,极冷静的说道:“今日一早侄女发现父王被人刺杀于房中,父王虽为废太子却也是先帝嫡长子,亦是圣人兄长,行凶之人敢如此猖狂行事必有依仗,侄女不敢悄然进宫,担心那凶手会二度行事,对侄女不利,唯有敲响登闻鼓把事闹大才可保全性命,还请圣人还我父王一个公道,寻出凶手,以慰我父在天之灵。”
晋文帝简直不敢相信在这皇城之下有人敢如此行事,面上闪过一丝震怒,叫人扶起丹阳郡主,口中劝道:“丹阳只管放心,朕必还王兄一个公道,你且暂住在宫里,朕倒要看看哪个贼人敢在宫中行凶。”
丹阳郡主谢过晋文帝好意,却是执意出宫,她父王尸首未殓,她总要回府为父王操办后事,晋文帝长叹一声,依了她的意思,命侍卫护送她回恪顺王府,另留下百名侍卫护以护她的安危。
晋文帝震怒不是作假,当年夺嫡之后,他那三兄五弟也只剩下四个,前些年又病死一兄一弟,只有恪顺王和敬顺王尚在人世,他虽有忌讳可也不愿意叫这仅剩的一兄一弟去了,以免显得他过于刻薄,叫人以为他容不得兄弟,如今恪顺王被人刺杀于府中,外人会如何看晋文帝不用想也知,大抵都会觉得是他下的黑手,这如何不让他震怒。
姚颜卿被急召进宫,等他到了紫宸殿时,四位皇子已在殿中,刑部尚书刘思远,大理寺卿徐学程,御史台大夫李国维,金吾卫统领冯百川等人皆在,姚颜卿不由一怔,忙上前见礼,趁机虚窥了一下晋文帝的神色,见他面色阴沉,心下不禁一沉,明白是有大事发生。
三皇子把姚颜卿拉到一旁,趁机三言两语把恪顺王被人刺杀一事说与他知晓,姚颜卿闻言眼底浮上惊色,这事上辈子可是不曾发生的,恪顺王可是熬死了圣人,甚至燕灏登基他上朝恭贺之时身子骨都很是健朗。
“堂堂一国亲王叫人在府中刺杀身亡,冯百川你是怎么负责京城治安的?今儿有人敢刺杀恪顺王兄,明儿是不是就有人敢刺杀于朕了。”晋文帝厉声喝道,案几被他拍的“啪啪”作响。
冯百川立即跪下请罪,额头上的冷汗顺着两边淌下,身上的官服亦被冷汗打湿,他连连叩头,没一会额上便见了红,汉白玉铺成的地面都被染上一层血迹。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橹,殿中之人皆跪了下来,却无人敢让晋文帝息怒,皆俯身在地,头抵在地面上,姚颜卿听着耳边传来“砰砰”的叩首声,额上也渐渐冒出冷汗来。
“这事是谁做的?你们告诉朕,谁有胆子敢做这样的事,恪顺王府是街头的菜市场吗?能叫凶手畅通无阻?”晋文帝冷声喝道,冰冷的目光从大皇子的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四皇子的身上。
被晋文帝目光扫的人皆打了一个寒颤,四皇子燕溥更是忍不住咳出声来,用帕子捂住了口,而这个时候却没有人敢上前关怀一番。
“查,给朕查,朕要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作出这样的事来,不管是谁,朕都要诛他九族。”晋文帝显然是气的狠了,说话间便猛咳了几声。
晋文帝的话没有人敢应,怎么查,谁又敢查,不得不说晋文帝的料想没错,是人都有些疑心恪顺王的死与他有干系,这样的烫手山芋谁又敢接手。
姚颜卿亦倒不觉得是晋文帝所为,现如今也只有恪顺王和敬顺王尚在人世,且还是活的颤颤惊惊的,留着这两王正是能彰显圣人仁慈之心,便是晋文帝动了杀意,也不会拿恪顺王开刀,毕竟恪顺王是先皇嫡长子,又曾为太子,他的存在可比敬顺王的存在要重要多了,不过这事姚颜卿亦不敢接手,就像晋文帝说的,恪顺王府又不是街头的菜市场,怎可能叫人畅通无阻,若王府的侍卫如此废物,三皇子早叫人刺杀四皇子了,还用如此大费脑筋,是以能作出此事的必是恪顺王熟悉的人,才能叫他无所防备。
姚颜卿觉得天塌了也有高个顶着,他一个五品小官,兼的又是监察御史一职,这件事总不会轮到他的头上就是了,眼下姚颜卿倒是有几分庆幸,幸亏他没有到刑部任职,这烫手的山芋轮不到他的手上。
“燕灏。”见人没人应话,晋文帝勃然大怒,点了三皇子的名字。
三皇子几乎清晰的听见他身边的大哥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心里苦笑,却不得不站出一步,恭声道:“儿臣觉得这事必须要彻查个清楚,一来是还恪顺王叔一个公道,二来也需安宗室们的心,以免大家惶恐不可终日。”
“废话,屁话。”晋文帝沉声骂道:“朕问你这事谁来查。”
三皇子想了一下,回道:“依儿臣之见此案重大,还需三司共同审查。”三皇子不好单独拎出一人,索性把刑部、大理寺、御史台都搅合进来。
姚颜卿闻言心下却是一沉,三司同审通常御史台都是叫察院出面,他身上正担着监察御史一职,保不准这倒霉的差事就要把他搅和进去了。
“这还像一句人话。”晋文帝冷笑一声,目光在三皇子的身上顿了一下,说道:“行凶之人身份怕是非同寻常,只令三司来查怕是会出纰漏,你们作为恪顺王兄的子侄亦该尽一份心才是,你们几个谁愿意出面负责主查此案?”
只要不是个傻的都不会愿意,四位皇子没一人出声,惹得晋文帝冷笑数声,骂道:“遇事你们便成了缩头乌龟,也配做皇子,也配是朕的儿子,我看你们不如都去皇陵给你们王叔守孝算了。”
大皇子小心翼翼的抬头,对上晋文帝森冷的目光后脖子一缩,低声道:“父皇也知儿臣是没有这个脑子的,若是主查此案怕是难为王叔讨回一个公道。”
晋文帝闻言大怒:“朕要你这样的废物有何用,是不是朕哪天被人贼人刺杀了,你也查不出凶手是谁,蠢货,给朕滚出去。”晋文帝随手扔了案几上的盖碗过去。
大皇子被打砸了个正着,额头上渗出了血来,也不敢拿手捂着,慌慌忙忙的退了下去,他宁愿挨这一下子,不想接手这案子。
二皇子很是有些嫉妒的望着大皇子的背影,他也想挨这么一下子然后滚下去。
晋文帝看着二皇子那窝囊样子就来气,不用想也知他心里想些什么,当即便骂道:“你也给我滚下去。”
二皇子不太确定的拿手指了指自己,险些乐出来,忙叩了个头退了下去。
晋文帝阖了阖眼,他怎么就生出这么两个蠢货,一时间晋文帝生出了一点悔意,要是当年不曾为了嫡庶之争把他们丢出京城,说不得也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晋文帝的目光落在了四皇子的身上,他唯一的嫡子,自幼便显露出非同寻常的聪慧,曾被他寄予了厚望,只可惜……看着他那病弱的身子,晋文帝的眼底露出了惋惜之色。
四皇子似乎没有察觉到晋文帝的目光,他低头猛咳了一声,断断续续的说道:“父皇,儿…臣…愿意……主…查此……案。”
嫡庶之争的残酷晋文帝是领教过的,是以才会把庶皇子扔出京城,可如今嫡子显然已不能担负起江山大任,他便不能叫老四压过他兄长们一头,以免将来让他们兄长忌讳,反倒是害了他的性命。
“你身子骨弱,这事就不要操心了,且仔细将养身子吧!”晋文帝皱了下眉头,声音略显出几分温和。
四皇子轻声一声后,又咳了起来,被他拿在手上的娟帕已染了些血迹,晋文帝见状轻叹一声,叫内侍扶了他下去休息。
三皇子明白这个烫手的山芋他不接也不行了,心下苦笑连连,却站出来道:“若父皇信得过儿臣,此案就由儿子主查,令三司从旁辅佐。”
晋文帝点头应允,姚颜卿心里的石头落了下来,却不想晋文帝突然点了他的名字,又与三皇子道:“当初肃州贪污案五郎与你同理,这一次亦由他与你同理此案,三个月,朕只给你们三个月时间,务必要给朕查明真凶,还王兄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