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府正门外。
两尊镇宅石狮威武霸气,栩栩如生,其上留有年代久远的斑驳痕迹,并不显陈旧落拓,反而平添几分震撼人心的沧桑之感,昭示着百年的深厚底蕴。
言一色所坐的马车,停在了一个隐蔽之处,她从车窗看过去,慢吞吞打量了一遍整座大将军府和周边的环境。
言燕也凑过来看,两人的脑袋挤在一起,她眼睛来回转,过分机灵,像下一刻就要闹事的那种。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言一色,“娘娘,咱们没带什么人,摆不出排场,但也不能弱了气势!要不我冲进去,将他们打个落花流水,全押出来跪地迎接?”
言一色闻言默了默,斜睨她一眼,不咸不淡道,“你主子我在宫中是什么身份?”
“言妃。”
“是了,你报上我的名号,他们自会出来跪地迎接,这是应该的。”
笑开花的言燕,霎时满脸失落,哀叹自己失去了大显身手的机会,“哦!”
言一色算是看出来了,言燕这是太久没打人,手痒痒了。
她安慰地拍了拍言燕的肩膀,意味深长道,“教训人的机会有的是,莫急。”
言燕一听,倏而像打了鸡血一样,精神抖擞,小鸡啄米似地猛点头。
言一色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车窗外,正打算放下帘幕,忽然视野尽头里,出现一辆马车,瞧着过来的方向,正是奔大将军府。
她手上一顿,继续看着。
言燕见她神情认真起来,也凑过去跟着看。
那是一辆简朴却有质感的马车,实属上乘,想必坐在车上的人,也有一定身份地位。
马车停在了正门外,驾车的年轻男子先跳下来,观其举止,不像普通小厮,给人一种刻板却坚毅的感觉。
他立在马车旁,很快,车上走下一名清瘦男子,着一袭大红长袍,身高体长,气质斐然,可见风骨。
红衣男子长腿一迈,不疾不徐地朝府门走去。
黑衣随从在马车上取下一个不足半人高的白玉盒子,献宝一样恭敬捧着,跟了上去。
言一色看不到红衣男的脸,却诡异地觉得有几分熟悉,她拿手戳了戳言燕,认真问道,“那人不会是你们家主罢?”
言燕神情惊悚,“不是!家主绝不会穿大红这样俗气的颜色!”
“那你认识他不?”
“没见过。”
言一色唔了一声,而后视线紧紧盯着那两个人,发现他们想进府,却被守门的护卫拦住了。
行了,这回肯定对方绝不是言序,否则身为府上小姐的准夫婿,怎可能被拦?
红衣男子好似取出了什么信物,拦人的一个护卫,带着他们走了进去。
几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府门重新关上。
言一色收回视线,准备下车进府,撩起幕帘的手渐渐松开,眼看着要遮住车窗挡全她的视线,蓦地又瞧见了一辆马车的影子。
她抓住帘子猛然一扬,眼睛朝外刷地看过去,果然一辆马车由远而近,平稳地跑过来,同样停在了大将军府门前。
言一色审视着这辆马车的外观,低调、奢华、有内涵,显然造价不菲,嘀咕道,“咦?还有人来?这个不会是你们家主罢?”
言燕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就等车上的人下来,看看是不是和言序长一个样。
马车堪堪停稳,就有一个府门前的护卫快速上前,与驾车的黑衣男子客气几句,殷勤热情,对比方才红衣男子来时的情况,态度可谓天壤之别。
从护卫此时的反应也看得出,马车上的人,是在大将军府颇有面子的贵客。
一名男子从马车上下来,一袭胜雪白衣加身,无一丝多余佩饰,穿着至简,却难掩万千风华。
跟前头的红衣男子一样,因为位置问题,言一色也只能看见白衣男子的背影,并且,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若有所思,视线里的白衣男却突然转过身来,两人目光对视,齐齐一愣。
言一色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竟猜对了,果然是言序。
言序本想抓住谁在偷窥,却不料看见了言一色。
言燕兴奋的声音适时响起,“娘娘,你猜中了,料事如神啊!”
言一色对外头的言序微笑示意,然后拉着言燕下了马车。
两人一起朝府门走过去,言序面上不动声色,却定定看着言一色靠近,琥珀色的冷眸活了起来,翻卷出一丝温度。
而护卫和言语的随从,在看见言一色时,都有些傻眼。
“好巧!你也来这么早!”
言一色熟稔地打招呼。
言序含蓄地打量着她,发觉她一点没变,又好像哪里变了,但她就是她,永远是他忘不掉的样子,也是无法碰触的存在。
他唇畔掠过轻笑,当神情不再阴戾狠毒时,完全就是人畜无害的一张脸,像精致易碎的琉璃娃娃,琥珀色的纯净眼眸是点睛之笔,“好久不见。”
言一色瞅着眼前的人,发觉他变了许多,那时无论什么情绪都流露在外,尤其是厌世的暴躁,如今却完全收敛在内,化为上位者的无形威严。
她唇角一勾,又正式打了个招呼,“言家主。”
言序笑回,“言妃娘娘。”
这时,旁边傻眼的两个人,总算明白言一色的身份了,难怪跟言语长得一样!
府上护卫眼神闪躲,暗搓搓往大门方向挪,急切地想进去通禀,言妃娘娘来了!
言序一眼扫过他,凌厉如刀,沉声叫住,“言妃娘娘由本家主带进去,无需通传。”
护卫僵在原地,片刻后才找回声音,结巴道,“是……是!”
言一色看了眼言序,当先抬脚走了进去。
言燕经过言序身边时,恭敬行了一礼,这才跟上言一色。
言序瞥了一眼自己的黑衣随从,“山凉,带上贺礼,走。”
……
早他们二人进去的红衣男子,被人带到了待客的花厅,没过多久,言夫人便带着一身锦绣珠玉的言语,走了过来。
因着言治去上早朝,还未回来,只好由言夫人出面招待,彼时言语正陪着她一起逗鸟,接到下人禀报,就一起过来了。
红衣男子见到两人出现,一正神色,缓缓起身,优雅见礼,“末将是大将军麾下荣松,见过夫人,二小姐。”
严夫人落座,典雅端方,看了他几眼,笑着点点头,语气赞赏,“你就是荣松?总听老爷对我提起你,说你不仅样貌百里挑一,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将才,今日一瞧,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哪里都好!”
荣松垂着眼睛,谦逊道,“夫人谬赞了,荣松愧不敢当。”
他说着,眼帘一掀,却是看向言夫人身边的言语,一时怔然,仿佛被她的绝世容颜惊艳到了。
言语眼底划过一丝得意,因为荣松的反应恭维到她了,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荣松是个实打实的美男子,单论样貌,甚至配得上言语,这样一个出色的男子拜倒在她石榴裙下,是件值得炫耀的事。
言语端着姿态开口,仿佛高高在上的女王,在对臣服她的万民施舍,“荣小将军怎么了?”
荣松回神,好似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不安地垂下头。
却无人看见,他眼中闪过的鄙夷和嘲弄。
荣松嘴上却歉然道,“二小姐赎罪,末将无意冒犯!”
言语笑而不语。
倒是言夫人打圆场道,“无事,小语也算在军中长大,一向不拘小节,不会与你计较,你坐吧!王嬷嬷,上茶。”
“谢夫人,谢二小姐。”
荣松从善如流,坐了回去。
言语许是因为庆生,精致打扮过,巧用衣饰,遮住了自己残缺的耳朵和手掌,远远一看,气质清冷,宛若九天玄女,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样子。
她淡淡看着荣松,若无其事道,“还没问,荣小将军今日到府,所谓何事?”
话落,扫了一眼荣松身后的随从,他手中捧着的大型玉盒相当惹眼。
荣松回道,“大将军栽培了末将,既是师又是父更是友,于末将有大恩,定然铭记于心,日后必会报答!听闻今日是府上二小姐生辰,我既在京,又得大将军恩惠,怎可没有表示?故贸然上门叨扰,送上一份贺礼,聊表心意。”
言夫人看他的眼神,更慈爱了几分,“你是个好孩子,这生辰礼,我就替小语收下了!待将军回来,你们聊一聊,用了午膳再走。”
她说完,紧接看向身边伺候的婢女,婢女会意,抬脚走过去,要接下荣松的贺礼。
黑衣随从抱着玉盒却没送手,荣松看向言语,“这是我千辛万苦才得来的绝世珍宝,独一无二,不知能否有幸,请更为珍贵的二小姐当场过目?”
言夫人闻言,眼里闪过一丝不悦,在她看来,荣松对言语的示好太明显了,若是言语还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她乐见其成,但如今她即将成为言域的家主夫人,还有了身孕,正是待嫁的关键时期,不能有半分不捡点,落人口实!
她冲言语使眼色,言语却没看她,而是似真似假道,“一个贺礼而已,有什么不能看?但如果我看了不满意,别怪我将你和你的贺礼都扔出门去!”
言夫人心头一梗,见言语听不进劝的样子,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荣松忍不住流露喜色,却又意识到不能失态,急忙刹住,清咳了一声,冲黑衣随从道,“寒鸦,将贺礼送到二小姐面前。”
“是!”
寒鸦拘谨地垂着头,小心翼翼走到言语身边,单膝跪地,将手中的大玉盒子举过头顶,呈给言语。
他姿态恭敬谦卑,代表了主子荣松对言语的珍视。
言夫人看到此处,自然发觉了荣松对言语的用心,忍不住想起昨日匆匆见过一面的准女婿,他对言语的那个冷淡态度……足见根本没将人放心上。
言夫人对言序十分不满意,可她也无可奈何,言语的婚事,从来不是她能做主的。
荣松的小心对待,让言语此时有些飘飘然,近距离细看寒鸦呈上的玉盒,一眼便被它的光华、精美吸引住了,她见过无数的玉质品,不乏巧夺天工之作,但从未像今日一样,只是一眼窥见它的美丽,心便开始砰砰直跳!
她开始信了,这里面或许真是一件独一无二的绝世珍宝。
言语抬眸瞧了荣松一眼,为展现自己识货,清淡笑道,“这样好的东西,真要送给我?这该不会是什么小国的镇国之宝吧?”
荣松雪白剔透的脸上浮现羞色,竟是十足纯情!
言语震惊不已,言夫人也忍不住插嘴道,“小语所问当真?听老爷说,你幼年家道中落,身无分文,之后颠沛流离,直到进了军中,才有一处安身之所……这样贵重的东西,你如何弄来的?”
荣松见两人起疑,不慌不忙开口解释,“末将在边境时,曾偶然间救过苍洱国太子一命,他为了酬谢末将,便将此物相赠,镇国之宝还谈不上,但也接近了……这件事将军也知情,东西也是将军让末将收着的。”
他一番话落,言语和言夫人想了一下,都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那就是,荣松今日到访送贺礼,还有另一重目的——通过言语过生辰的契机,将苍洱国贵重之物,变相交到言治手中!
荣松看着两人明显多想的样子,心中冷笑,愚蠢!
“二小姐,还请你打开看看。”
言语闻声看向他,淡淡颔首。
言夫人的目光,落在玉盒上。
言语抬起手,将盖子从左向右滑开,她动作很快,里面的东西随后完整入眼——
不是瑰丽宝物,却是个一两岁的男婴,死不瞑目,未着寸缕,通身泛着中了毒的青黑色,头、手臂、手、腿、脚,都被剁了下来,再摆放成一个人完整的样子,血肉、白骨模糊一片,一些地方已经腐烂,有奇怪的小虫在翻动……恐怖恶心得让人心脏骤停!
看清这样东西是什么后,言语瞳孔紧缩,脸上血色一瞬褪尽,后背顷刻间冒出冷汗,她吓得浑身发颤,手脚动弹不得。
倒是留意盒中东西的言夫人,一眼就吓得收回视线,惊恐尖叫,无意识中想要逃离,却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陆续有侍立在内的婢女看见盒中之物,纷纷吓得四散躲避,“啊——”
整个花厅顿时一片混乱,唯有荣松和他的随从寒鸦,坦然自若,却也,原形毕露。
荣松眉眼间褪去少年人的赤胆忠诚,浮现的冷漠阴沉令人心惊,容颜细腻清美,若古镇里的一场烟雨朦胧,意境幽远,流露出几分捉摸不透的神秘。
言夫人发现他大变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她震惊过后,愤怒地指着他怒骂,“你要干什么?信不信……你若敢伤我和小语一根汗毛,今日绝走不出这座大将军府!”
“啊——”
言语此时突然反应过来,脸色狰狞,抬手凝聚内力,一掌劈向玉盒里的怪物。
寒鸦自然不会让她得逞,先一步抱着玉盒跳回荣松身边。
言语一掌劈空,内劲打在了地上,轰出无数裂缝。
一阵猛烈的地颤后,发泄了几分恐惧的言语,反倒冷静了几分,她捏着拳头从椅子上站起来,双眼猩红,恶狠狠地盯着荣松,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言语此时已经看出了荣松对她的恶意,但让她不解的是,她并没见过荣松,更别替回忆起他们是不是有仇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荣松神情放松地靠在椅子上,讽笑道,“二小姐,还真是贵人多忘……”
他说着,察觉到有人过来了,最初并不在意,却见面对门口的言语脸色一变,扭曲恶毒荡然无存,换为泫然欲泣的可怜姿态。
荣松心下一动,隐隐猜到来人,顺着言语的视线看去,就见一身白衣的言序,伫足在花厅门口。
言夫人抱着椅子腿瑟瑟发抖,此时也发现了言序,顿时有种看到救命稻草的心安。
言语站在原地看着言序,肩膀颤动,我见犹怜,较劲不走向他,是想看他走向自己。
但很快,她被言序眼中的苍白漠视刺醒了,意识到自己的期待简直可笑!
她一咬牙,像只被追杀而慌不择路的小鹿般,朝言序扑了过去!
言序没有闪躲的意思,言语大喜过望,可就在她以为能得到言序的体贴时,后者在千钧一发时躲避了,而她已经刹不住前倾的势头,眼看就要狠狠摔个狗啃泥!
言夫人心疼地惊呼,“小语!”
说时迟那时快,不知从哪儿伸出一只手,抓住言语的肩膀,嗖地一下将她拉正。
言语两脚在地面站稳,踏实的触感让她长松口气,心有余悸,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腹部。
言语转头看向身边救了她的人,正想道谢,却在看清那人容颜的瞬间,僵立当场,呼吸停滞,脑中空白!
不错,正是跟言序一起过来的言一色,她方才就站在他身后,因为纤瘦,被挡个严实,言语、荣松、言夫人都没有看见。
言一色睨着言语,双手环胸,好整以暇道,“既然有宝宝了,就别再做‘飞扑’这种危险动作了,伤了你没事儿,我外甥要没了可怎么办?”
言语自回京后,不止一次设想过跟言一色见面的情形,却万万没想到猝不及防这种局面,还被她看到了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
许是经历过了荣松带来的恐怖男婴,言语心里强大不少,此时此刻,迅速冷静下来,虚伪客套,她最拿手!
言语整理好心情和神情,硬挤出一个真挚的笑来,“姐,谢谢你。”
言一色听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撇了下嘴,两只修长的手臂在身后一背,绕过她,准备走进花厅,一抬眼,却迎上两种强烈、复杂的目光。
言夫人自不必说,根本忘了有多久没见过她的大女儿,只从别人口中听过有关她的事情,这一见面,有太多东西冲击着她的脑海,不免失魂落魄。
另一个就是荣松了。
言一色对言夫人没兴趣,所以最先看向他,这一看不得了,竟然是熟人!哈哈!她就说,为什么在府门外看到他的背影时,有熟悉感!原来就是言辞!
“你……”
言一色想说什么,又怕自己在不了解局面的情况下暴露他身份,扰乱他的计划,于是流畅改口道,“很帅嘛!姓甚名谁,怎么在我家?”
言语悄然走到言序身边,突然听到她最后一句话,心中唾弃暗骂,不要脸!这里不是你的家!这整座大将军府都是我的!你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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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要么八点多,要么十点多哈